第24章 遇襲 沈琢握着劍的那只手,抑制不住抖……
第二天, 沈琢去見沈勉之。
等他再回來時,院中寂寞如斯,夏風穿堂而過, 吹的珠簾璁珑作響,院中卻已沒有戚如翡的身影。
戚如翡走了。
她來的猝不及防,走的又悄無聲息。
其實也算不上悄無聲息, 畢竟他們昨夜已喝過餞行酒了。
沈琢走到廊下,聽到孟辛在訓小厮:“趕緊把冰盆搬出去。”
小厮道:“可是少夫人說,每日這個時辰,都要給她在屋裏擺冰盆的。”
沈琢腳下一頓。
他身子畏寒, 戚如翡則不耐熱。
大暑過後,日頭一天烈過一天,戚如翡熱的受不了,便讓人在外間放了個冰盆, 她每日只挨着冰盆坐。
“閉嘴!”孟辛朝外看了一眼。
見沈琢沒回來, 便立刻壓低聲音吩咐:“少夫人沒在, 現在聽我的,趕緊把這冰盆搬走。”
不然等會兒公子回來了, 只怕又是……
孟辛還沒又是完,身後唰啦一聲。
他轉頭, 就見沈琢掀簾從外面進來。
孟辛脖子立刻一縮:“公公公子!”
沈琢沒理他們,徑自坐到案幾後去處理公務了。
昭和帝雖體恤他, 不必他日日去大理寺點卯, 但畢竟有官職在身,沈琢平日裏還是會幫着處理一些公務。
孟辛見狀,麻溜讓兩個小厮将冰盆搬走了。
屋內頓時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綠袖進來奉茶。
雖然沈琢正在垂眸辦公, 但綠袖侍奉沈琢有段時間了,她知曉,他們這位公子,心裏有事,面上便愈發漠然。
奉完茶後,正要退出去時,卻又被叫住。
沈琢道:“把她的東西收了。”
綠袖一怔,立刻稱是。
戚如翡嫁進來,滿打滿算,不過将将一月。
但這屋裏,她的東西卻不少,綠袖雜七雜八收攏下來,竟也裝了一箱子。
收好之後,綠袖犯難了。
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些,詢問沈琢的意思。
沈琢頭也不擡:“燒掉。”
綠袖便喚來兩個小厮,讓他們幫忙把箱子擡出去。
腳步聲走遠之後,沈琢擡頭時,神色微微一怔。
屋內已恢複如初。
戚如翡沒來時,這裏是什麽樣子,現在就是什麽樣子,屋內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東西,戚如翡曾經生活過的痕跡,全都被抹的一幹二淨。
就好像這月餘,只是他午後小憩時的一場夢,現在夢醒了,又剩他一個人了。
怔坐片刻,沈琢将腦中雜念屏退,接着處理公事。
還未至午時,空氣便似凝住了一般,一絲風影也無,只餘蒸騰翻湧的暑氣,從敞開的門窗漫進來。
平常這個時辰,戚如翡已經用了冰盆,縱然離的遠些,但屋內還是涼快很多。
沈琢提筆寫公文的間隙,随口道:“阿翡,冰……”
話剛出口,幾乎是立刻收音。
但還是遲了一步。
“吧嗒——”
筆端的墨滴下,在沈琢剛寫好的公文上,暈開一團髒污。
不能再用了。
沈琢神色平靜,又換了張新紙。
提筆要寫時,才發現,自己随手抽過來的是和離書。
一早上的不對勁兒,在這一刻,裹着暑氣,齊齊猙獰向沈琢撲來。
似是要硬生生撕開他僞裝的平靜,逼他露出真正的情緒來。
沈琢一把将筆扔進筆洗裏,閉眸揉着眉心,想将心底的那股煩躁壓下去。
但情緒這種東西,愈強行壓發倒蹿的愈厲害。
嘗試許久,終是無用。
沈琢睜眼,猛地站起來:“孟辛。”
孟辛在廊下打瞌睡,冷不丁聽到沈琢叫他,立刻驚醒跑過來。
他問:“公子,您有何吩咐?”
沈琢眸色陰霾:“備馬車,去莊子裏。”
嗯!?現在?!
現在日頭正烈,這……
對上沈琢不耐煩的目光,孟辛的睡意瞬間全沒了,他也不敢再問,立刻去套馬車了。
他們出門時,正好是正午時分。
太陽火辣辣的,落在人身上,像是要将人烤化了似的。
孟辛趕着馬車,一路往城外走。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在一處莊子前停下。
馬車剛停穩,便有黑衣人悄無聲息蹿出來,單膝跪在沈琢腳下:“參見主上。”
酷夏炎炎,這人全身上下卻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這是沈琢手上暗衛的分支——刑部,主攻逼供審問。
平日裏,他們都是直接将情報呈上去,這是第一次,沈琢親自來的。
刑部首領不敢馬虎。
沈琢從馬車上下來。
他一身青衫雅致,臉上卻再無在相府時的溫潤,只剩下森森寒意:“帶我去見方卓的書童。”
刑部首立刻起身引路。
這處莊子,外邊看着平平,內裏卻大有門道。
地上地下兩層,地上是莊子,地下則是暗牢。
暗牢幽深,終年不見天光。
兩側牆壁上,燭火幽幽,只能照見寸許光亮,進了這裏,仿佛是到了幽冥地獄,寒意都是骨縫裏滲出來的。
暗衛提着燈籠,将沈琢引至最末間。
那裏的草席上躺着一個人,看着衣裳整齊,面容整潔,完全不像受過刑的樣子。但孟辛知道,刑部這些人審問動刑時,手上從不沾血。
據說一是嫌髒,二是看不上。
畢竟人的骨頭、穴位,只要手法到位,力道适中,遠比皮肉之苦更痛。
沈琢進去坐下。
暗衛将書童拎過來,他腳剛挨地,便撲到地上,哭着求饒道:“貴人,小人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小人說是書童,其實就是個打雜的啊!”
奉墨是真的怕了。
這個地方比十地獄都恐怖,這些人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他想死都死不了。
他們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奉墨砰砰給沈琢磕頭,涕泗橫流求饒。
沈琢靠在圈椅上,無動于衷:“去歲六月,方卓去葉城做什麽?”
“去,去尋人。”奉墨被折磨怕了,沈琢問一句,他能答三句:“當時公子給小人放了假,具體他去尋誰,小人不知。”
沉默片刻,沈琢又問:“方卓去葉城之前,與從葉城回來之後,有何變化?”
有什麽變化?!
奉墨俯在地上,想了好一會兒:“去之前,公子得意滿滿,說辦好了這樁差事,回來之後,便能在劉公子他們那群人面前揚眉吐氣了。”
沈琢問:“劉公子是誰?”
“劉公子劉子庸,是我家公子的同窗,他學識才華一直不如我家公子,但他去歲卻高中了,我家公子說,多半是因他姐夫在禮部任職的緣故,他……”
沈琢打斷他的話:“回來之後呢?”
“回來之後,公子起先是高興了一段日子,而且那段時間,出手也闊綽了不少,過年時,還給小人發了紅包,但到了今年二月初時,他卻突然變得驚惶不安起來。”
二月初?!
沈琢手搭在扶手上,在想今年二月初,華京可曾發生過什麽事。
奉墨還在繼續說:“但驚惶不安只維持了數日,就沒了,之後,公子就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到了追求祁小姐身上。”
說完,他又砰砰磕起頭來:“貴人,小人知道的就這麽多,求求您,求求您放過小人吧!”
沈琢沉默片刻,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方卓可曾與我有仇?”
自沈琢進來之後,奉墨一直低着頭答話。冷不丁聽到他這麽問,便哆哆嗦嗦擡頭,只匆促瞧了一眼,臉色瞬間就變了。
沈琢不耐煩敲了敲扶手。
“有沒有仇,小人不知道,但是,但是小人知道,公,公子不喜歡貴人。”奉墨斟酌着用詞:“小人曾聽公子酒後說過,他寒窗苦讀數十載,卻比不過您投了個好胎。”
這是對他沒參加科舉,卻被點為大理寺少卿一事,有怨言。
不過經奉墨這麽一說,沈琢也想起來了。
那天在茶樓時,方卓曾說過,“您身份金尊玉貴,方某得罪不起,但您也別仗着自己的身份,這般折辱在下,士可殺不可辱!”
當時,他便該察覺出來,方卓對他有敵意的。
沈琢頭頂的燈籠突然晃了一下,奉墨迅速趴在地上,不住哆嗦道:“貴人饒命啊!貴人饒命啊!”
沈琢回過神來,起身往外走。
刑部首領跟在後面,奉墨還想求情,卻被人堵住了嘴。
夏季天氣多變。
去趟地牢的功夫,再出來時,外面已是墨雲翻滾,看着像是大雨将至。
孟辛駕着馬車,往城中走。
沈琢坐在馬車中,閉眸捋現在掌握的線索。
從奉墨口中,可以得知,去歲六月,方卓去葉城尋人之舉,是幕後之人指使的。
那麽方卓尋的人,究竟是不是柳柳?!
而他冒充自己,究竟是幕後之人指使,另有圖謀讓戚如翡來找他報仇?還是方卓為洩私憤,私自所為?!
但沈琢更傾向第二種。
因為奉墨說了,方卓從葉城回來之初,出手很闊綽,顯然是差事辦成了,領到賞了。
但直到今年二月,他卻突然變得驚惶起來。
今年二月、今年二月……
沈琢突然問:“你上次說,戚老夫人遇到賴頭和尚,是什麽時候?”
孟辛在外答:“回公子,是三月初。”
那這一切,便能對得上了。
方卓當初去葉城,應當是受人指使,要去尋找戚家失蹤的二小姐。
陰差陽錯,他誤以為,柳柳是戚家二小姐,便假意同他接近,甚至致使她有孕。
但到今年二月時,有人告訴他,他找錯人了,所以他才會變得驚惶起來。
結合張櫻櫻所說的,那麽方卓口中,辦砸的差事,想必就是這一樁,所以方卓為了将功贖罪,又搭上了祁明月這條線。
可讓沈琢想不通的是,幕後之人,找戚家二小姐做什麽?
戚将軍夫婦亡故多年,将軍府就是個空殼子,一個被拐失蹤多年的人,他們為何非要執着讓她回華京來?!
還有戚如翡,她……
“哐當——”
馬車驟然被逼停,沈琢思路被打斷。
擡眸的瞬間,他便察覺到了殺意。
孟辛一把勒住缰繩,迅速道:“公子,有埋伏!”
話落,一道長箭破空而來。
孟辛當機立斷揮刀。
長箭被劈開時,便見一群黑衣人飛身而來。
此時已是日暮。
狂風大作,雷聲轟鳴,似有冤屈未昭的冤魂,在華京上空盤旋嘶鳴,眼看着大雨将至。
街上的行人,本已在收拾東西回家。見到此番景象,更是駭的什麽都不顧了,當即連滾帶爬跑了。
不過須臾之間,街上的人便散了個幹淨。
一只瑩白如玉的手,撩起車簾,而後沈琢彎腰從馬車裏出來。
他青衫雅致,頭戴白玉簪,明明是谪仙樣貌,但此時,他立在車轅上手握長劍,滿臉戾氣,仿若是從地獄而來的羅剎。
回京至今,他一再隐忍。
是他們欺人太甚!
孟辛一見沈琢這樣,便知,他今日是要親自動手了。
可是——
刃光乍起,那群人已經攻了過來。
孟辛當即顧不得再多想,提刀便迎了上去。
往日,礙于沈琢會武功這一點不能暴露,孟辛應敵時,還得分心保護他,是以很受擒制,今日他只需專心應敵即可。
沈琢面無表情,長劍掃過時,血珠飛濺。
他的劍法裏,沒有半分花哨,有的只是一劍奪命的殺招。
天空電閃雷鳴,醞釀了許久的雨,終是來了。
一冷一熱砸在臉上時,分不清哪個是血,哪個是雨。
耳畔間,除了長劍刺穿皮肉的噗嗤聲,就只剩下轟隆的雷聲了。
而轟隆的雷聲過後,突然遙遙傳來馬蹄聲。
沈琢一劍貫穿面前刺客的胸膛,随意一瞥。
而後瞳孔猛地一縮。
蒼茫大雨中,早上就已離開的戚如翡,一身天青色男裝,在雨中縱馬而來。
“喀嚓——”
一道白鞭在天際抽開,照的大雨中,沈琢那張臉血色盡失。
沈琢握着劍的那只手,抑制不住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