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往事 阿翡,以前過得很辛苦麽?

他們過去時, 昭和帝剛到。

姜婉攜着戚如翡從殿裏出來,正準備接駕。

“臣妾參見皇上。”

“兒臣參見父皇。”

“臣參見皇上。”

一行人紛紛下跪行禮。

戚如翡站在後面,正欲不情不願跟着行禮時, 昭和帝已牽住姜婉的手,沖他們道:“都起來吧,今日是貴妃設的家宴, 不必多禮。”

戚如翡聞言,立刻站起來,想去看昭和帝。

畢竟來都來了,不瞧瞧皇帝老兒長什麽樣子, 多不劃算啊!

可她剛擡眸,袖子便被人拽了拽。

沈琢沖她搖了搖頭。

傅岚清也被她這大膽的動作吓了一跳,要知道,直視聖顏可是大罪, 他當即快步走到前面, 隔開了戚如翡的視線。

昭和帝進了殿內, 在主座上落座後,才沖姜婉道:“天氣悶熱, 朕記得,你宮裏做的烏梅湯, 最是消暑。”

姜婉聞言,立刻讓人去端酸梅湯。

昭和帝見他們都還站着, 擺擺手:“都坐吧, 今日既是家宴,就不必講這些虛禮了。”

幾人謝恩後,才相繼落座。

戚如翡被隔到了最後,百無聊賴甩着裙帶玩兒時, 便聽到昭和帝又開口了。

昭和帝的聲音偏沉,但卻很溫和。

他問:“聽說你前幾日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目光卻是落在沈琢身上。

沈琢立刻起身行禮:“多謝陛下關心,臣已無礙。”

話雖是這麽說,但沈琢面色蒼白,一看便是餘病未消。

恰好有宮人奉上烏梅湯來,姜婉親自接過來,遞給昭和帝時,柔柔笑道:“琢兒自小身子弱,剛才臣妾還在說,改日太醫過去給他瞧瞧呢!”

“朕記得,太醫院的李全意于滋補養生一道上,頗有幾分本事,回頭讓他去瞧瞧。”

姜婉柔柔應了。

昭和帝喝了口烏梅湯,又問:“朕聽說,你娶的是平山之女,站出來讓朕瞧瞧。”

戚如翡聽昭和帝點了她,便起身道:“戚如翡參見皇上。”

昭和帝道:“擡起頭來,讓朕瞧瞧。”

戚如翡依言擡頭,正好瞧見了昭和帝的面容。

昭和帝看着不過四十五六歲的模樣,頭戴蟠龍金冠,身上穿着淺藍色團紋常服,傅岚清長得與他有五分像,他語氣雖刻意平和,但身上那股久居高位的震懾卻是壓不住。

戚如翡不動聲色打量昭和帝的時候,昭和帝也在看她。

昭和帝對戚如翡,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印象,但她是戚平山的遺孤,如今又嫁給了沈琢,便多問了幾句,又賞了些東西。

戚如翡看在銀子的份上,對昭和帝行了個還算恭敬的禮。

昭和帝輕輕颔首,将湯碗放回桌上:“行了,朕就是來讨碗烏梅湯喝,湯喝完了,朕也該走了。”

姜婉道:“這眼看着快到用午膳的時間了,皇上不妨用過午膳再走?”

“不了,朕還有折子要批,況且朕在這裏,他們也不自在,”昭和帝拍了拍姜婉的手:“朕改日再過來陪你用膳。”

一行人紛紛起身送駕。

昭和帝擺擺手,經過沈琢身邊時,說了句:“好好養着身子,朕還盼着你同勉之一樣,為朕分憂解難。”

沈琢垂首稱是。

昭和帝一走,殿內的氣氛頓時松快了不少。

姜婉性格溫柔娴雅,待戚如翡也是極好,一頓飯四人吃的是其樂融融。

飯後,姜婉不願讓他們走,便留他們陪自己打葉子牌。

戚如翡不會這個,但架不住有三個好牌友,一通玩下來,她竟成了贏得最多的那個。

傅岚清一臉不滿道:“母妃,你們倆這放水也放得太過了!”

他們這哪裏是在打牌,明明是借着打牌給戚如翡送錢啊!

“誰放水了?”姜婉不承認:“明明是你牌技不好,怨不得旁人,不準耍賴,快給阿翡錢。”

戚如翡伸立刻:“對!給錢給錢!”

這三個人一致對他,傅岚清只得氣鼓鼓,将金葉子給戚如翡。

戚如翡看着面前小山堆似的金葉子,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撸着袖子道:“來來來,繼續打。”

沈琢提醒:“阿翡,時辰不早了了,我們該出宮了。”

戚如翡掉進金葉子裏爬不出來了,蜷腿踩在椅子上,手法娴熟洗牌:“再打一牌再走。”

沈琢哭笑不得:“再打一牌宮門就該下匙了。”

戚如翡這才意猶未盡收了手。

姜婉命人将戚如翡贏的金葉子裝好,又給她賞了不少東西。

末了,又将一塊玉牌遞給她:“阿翡,日後若想姨母了,便拿着這塊玉牌進宮來找姨母。”

有了這塊玉牌,相當于可無召入宮觐見,放在旁人那裏,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恩典。

可戚如翡卻是掃了一眼,一臉興致欠缺的模樣。

沈琢正欲說話時,姜婉先一步開口:“到時候,姨母再陪你打葉子牌。”

戚如翡立刻收了玉牌。

傅岚清:“……”

踩着夕陽的殘影,戚如翡滿載而歸。

孟辛在宮門等着他們。

見到大包小包出來的沈琢和戚如翡,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們不是來觐見貴妃娘娘的麽?怎麽瞧這架勢,倒像是把貴妃娘娘的寝殿給搬空了?!

戚如翡罵道:“你擱哪兒當樹樁呢!還不過來幫忙!”

孟辛忙上前幫忙,将一堆東西搬到馬車上,戚如翡轉頭,沖送東西的宮娥內侍,行了個抱拳禮:“多謝諸位了。”

“沈夫人折煞奴才了,”領頭的內侍一甩拂塵:“夫人和公子一路好走,奴才回去向貴妃娘娘複命了。”

說完,行過禮,率着衆人走了。

孟辛将東西裝的妥當了,戚如翡和沈琢相繼上了馬車。

一上去,戚如翡又開始數她剛贏的金葉子了。

數着數着,戚如翡突然擡頭,眼神發亮看着沈琢,問:“哎,我感覺我于此道上頗有天賦,要不是我改行,專門跟人打葉子牌贏錢去?”

打葉子牌比當土匪好多了,不用風吹日曬雨淋,而且成本低來錢快還不犯法,簡直是最快的發財致富之路啊!

沈琢一把摁住蠢蠢欲動的戚如翡。

他十分想告訴她,她不是在打葉子上有天賦,而是因為她有三個一直在為她放水的牌友。

但對上戚如翡期待的小眼神,沈琢不忍心告訴她真相。

想了想,沈琢婉轉道:“阿翡,你這個想法很不錯,但是實施起來有難度,葉子牌雖然在華京盛行,但基本都是相熟女眷們私下取樂玩兒的,所以沒辦法變成賺錢的門道。”

“哦,好吧。”

發財大計落空了,戚如翡滿臉失落,又低頭數起金葉子來。

沈琢見狀,輕聲問:“阿翡很喜歡金子?”

“廢話,誰不喜歡金子?”戚如翡頭也沒擡:“哦,你們華京這些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兒好像更喜歡玉,我真是搞不懂,你們為什麽喜歡那種容易碎的東西,還不如金銀來得實在。”

沈琢一愣。

一般能說金銀實在的人,大多都是受過苦的。

可從王縣令的信中看,戚如翡能稱得上是葉城一霸了,但她卻對金銀之物格外執着,每次看到銀票銀子,眼睛就會發亮。

沈琢忍不住問:“阿翡以前過得很辛苦麽?”

“跟你們這些吃香的喝辣的公子哥兒相比,那應該算是辛苦的,畢竟以前最窮的時候,我還啃過樹皮。”

“阿翡……”

“停!”戚如翡打斷沈琢的話,觑了他一眼:“別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我,啃樹皮是辛苦,但我過得很開心啊!葉城所有的山頭都被我承包了,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用在乎勞什子身份,也不用看人臉色,過得逍遙又快活,比你們這些住在籠子裏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呢!”

戚如翡說完,沈琢卻沉默了。

他從沒過過戚如翡那樣的生活,但光聽着,就讓人很向往,不用爾虞我詐,不用勾心鬥角的算計,就那麽逍遙自在活着。

沈琢望着戚如翡,輕聲道:“阿翡,我很羨慕你。”

“我也很羨慕我自己啊,”戚如翡抱着裝有金葉子的盒子,哀嚎道:“我什麽時候能離開這個鳥籠子啊!”

沈琢沒回答戚如翡這個問題。

而是眼睫低垂,低低道:“阿翡,以前有個人,也說華京是個籠子,她到死,都想離開這個鳥籠子。”

戚如翡‘嗯?’了聲:“誰啊?”

“我娘。”

戚如翡猛地扭頭:“你娘不是在宮裏嗎?!”

沈琢:“……”

雖然姜婉說,她和沈琢的娘是雙生子,但戚如翡卻不信。

沈琢哭笑不得:“阿翡,那真是我姨母。”

“什麽姨母!”戚如翡不信:“你當我傻啊,暫且不說,雙生女極為罕見這一事,如果貴妃娘娘不是你娘,當年你娘為什麽要送你走?以及為什麽有這麽多人想殺你啊?”

戚如翡覺得,這所有的混在一起,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就是,昭和帝搶了臣妻,姜離改了身份入宮前,怕昭和帝對沈琢不利,這才将他送離華京,如今他回來了,昭和帝又向想沈琢動手了。

畢竟沈琢的存在,時刻提醒着,昭和帝搶了臣妻的行為。

沈琢趕緊把戚如翡敞開的腦洞給堵上了。

他給他講事實擺道理:“阿翡,若陛下真搶了我娘入宮,又怎會允許我父親安然坐于丞相之位?”

好像也是哦。

沈琢繼續道:“我娘是在我八歲那年去世的,若照你說的,那麽十殿下怎麽着都該比我小七歲,可十殿下卻只比我小一歲。”

戚如翡眨了眨眼睛。

她艱難道:“所以貴妃娘娘真不是你娘?”

“真不是,我娘十三年前就已經病逝了。”

那戚如翡就不明白了:“既然你娘不是貴妃娘娘,那為什麽她臨終前,要送你離開華京呢?還有啊,為什麽老有人想殺你?”

自從明晰了自己不想讓戚如翡離開的心意之後,沈琢便也沒想瞞她。

他道:“因為我娘曾是陛下的暗衛首領。”

暗衛首領?!

聽着就很飒啊!

戚如翡瞬間來了興致。

在華京,官宦人家養暗衛,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了,但他們養的,大多都是孤兒或者是買斷身契的,而皇家不同。

皇子的暗衛,是由皇子從大臣子女中挑選出來的。

一旦做了暗衛,便是入了暗籍。

這輩子都将活的永不見天日,但沈琢的母親姜離卻是個例外。

姜離從潛邸一路跟着昭和帝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她自己也從一個普通暗衛,做到暗衛首領,成為昭和帝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原本,姜離此生都将在暗衛首領的位置上發光發熱,但後來,因為一次行動失誤,她傷了眼睛。

暗衛沒了眼睛,便沒了作用。

但之後,姜離卻成了唯一一個脫離暗籍,擁有正常人生活的暗衛。

關于這一點,衆說紛纭。

說法一,是昭和帝念她勞苦功高的恩賜;說法二,是因為姜婉入宮為妃的緣故;說法三,是昭和帝打算讓姜離去監視丞相沈勉之。

戚如翡愣住了。

她記得,沈琢曾說過,沈勉之與姜離是由陛下賜婚。

戚如翡道:“所以,你娘真是皇帝老兒,派來監視你爹的?”

所以沈勉之才會對沈琢這麽冷淡?!

沈琢搖搖頭:“時隔多年,具體如何,我并不知曉。”

這次,沈琢沒有刻意賣慘。

但戚如翡心裏卻是五味雜全。

沈琢這樣,還不如她這樣父母雙亡的呢!

畢竟她父母不在了,她也什麽都不記得了,爹娘對她來說,就是個來處而已,但沈琢不同。

沈勉之還活着,但是他比死了更可怕!

他對沈琢的冷淡,時刻會提醒沈琢,他的出生是帶着皇權監視的。

戚如翡:“慘,還是你慘。”

沈琢:“……”

“不過這也沒啥大不了的,”戚如翡故作潇灑,拍了拍沈琢的肩膀:“爹不能選兒子,兒子也沒辦法選爹,但不管怎麽樣,血濃于水呢!他對你再冷淡,你都還是他兒子,別想太多。”

沈琢:“……”

怕是你想太多。

戚如翡又想起一件事來:“那為什麽老有人要殺你?”

“還是跟我娘有關,”沈琢道:“當今聖上能登上帝位,除了他自己謀略過人之外,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娘手上有一支隐衛。”

隐衛與暗衛不同。

暗衛藏于黑暗中,隐衛則隐于人群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可能有隐衛。

當年昭和帝能在一衆皇子中,殺出一條血路,成功登基,這支負責替他探查情報的隐衛功不可沒。

但除了姜離這個一手搭建隐衛的人之外,無人知曉那些隐衛是誰,更無從知曉,該怎麽聯系那些隐衛。

後來姜離離世後,有人便将主意打到了沈琢身上。

姜離旁人可以不告訴,但沈琢是她兒子,這麽重要的事,她不可能不告訴沈琢,所以才有了沈琢回華京後,這一連串的刺殺。

畢竟如今東宮之位懸空,若誰能得了這支隐衛,完全是如虎添翼。

戚如翡氣憤的一拍桌子:“這不是叫那什麽屁/股無罪,胳膊有罪來着!”

“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對!胳膊有罪!”

沈琢:“……”

戚如翡遲疑看着沈琢:“不管是屁/股無罪,還是胳膊有罪!你應該沒罪的吧?”

畢竟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看,若姜離沒将這支隐衛上交國家,那極有可能會告訴沈琢,如何聯系那幫人。

沈琢嘆了口氣:“阿翡,那支隐衛,落在旁人手上,或許是道保命符,但若在我手上,那便是道催命符。”

好像也是哦。

畢竟沈琢出生起,處境就很艱難,若手上再有這麽一支隐衛,那皇帝老兒肯定轉頭就把他弄死了。

但今天瞧那架勢,皇帝老兒挺看重他的。

戚如翡給沈琢想了個招:“要我說,既然你爹不疼你,那你不如去抱皇帝老兒的大腿!只要他肯罩着你,那……”

話沒說完,馬車猛地一晃。

戚如翡一把扶住沈琢,第一反應就是有刺客。

戚如翡立刻轉頭去抽坐凳下的刀。

沈琢眉心微擰。

他并沒有察覺到殺氣。

戚如翡剛握住刀柄,還沒來得及将刀抽出來,孟辛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來,還帶着遲疑。

他道:“少夫人,這幾個人好像是來找您的。”

哈?!

找她的?!

她在華京認識的人,一把手都能數完,竟然還有人主動來找她?!

戚如翡将刀放回去,掀開簾子,朝外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她嗖的一下就從馬車上蹿下去,開心拉住來人:“你們怎麽來了啊!”

沈琢掀簾看過去。

握住簾子的手,倏忽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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