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賭心沈琢從不賭人心,但今天,他想賭……
第49章賭心沈琢從不賭人心,但今天,他想賭……
外面是一座山。
瞧着還是人跡罕至的那種。
沈琢順着戚如翡的目光看過去。
只看到郁郁蔥蔥的山林, 他輕聲道:“我娘葬在這座山上。”
戚如翡愣了下。
所以沈琢那個忙,是讓她陪他來拜祭姜離?!
“明日阿翡就要走了,我想讓我娘見見兒媳婦。”
見她?!
若擱以前, 戚如翡定然會罵沈琢矯情。
但知道他命不久矣之後,再聽到這話,戚如翡只覺心裏發酸, 罷了,既然這是沈琢想做的,那她就圓了他這個念想好了。
戚如翡掀開車簾,率先跳下馬車。
然後轉身, 一手撩着簾子,另外一只手朝沈琢伸過去:“愣着幹什麽?不是要帶我來見你娘嗎?”
沈琢回過神來。
他将手搭在戚如翡掌心,借着她的力道,下了馬車。
孟辛将香燭紙錢供奉之物取出來, 跟在他們身後, 往山上去。
山道崎岖, 兼之沈琢身子不好。
三人人走走停停,差不多用了小一個時辰。
到山頂時, 看到姜離那座孤墳時。,戚如翡覺得有些怪異。
一般來說, 亡故的婦人,不都是葬在夫家祖墳裏的麽?為什麽姜離, 會被葬在這座荒山上?!
沈琢似是瞧出了戚如翡的疑惑。
他喘息着解釋:“我娘一生被困于華京, 她臨終前的遺願,是想讓把她一把火燒了,找個有風的日子撒出去,她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一把火燒了?!”戚如翡驚了:“這不是那什麽骨什麽灰嗎?”
“咳咳咳咳, 挫骨揚灰,”沈琢悶咳數聲,沙啞道:“我娘只是想要自由而已,但最後,她還是沒能如願,便被葬來了這裏。”
沒能如願是正常的。
雖然姜離想要自由,但她的那個自由,在世人看來,就是挫骨揚灰的意思。
而挫骨揚灰這事,只有深仇大恨的人才能做出來。
而且戚如翡記得,沈琢曾說過,姜離和沈勉之的婚事,是昭和帝賜下的,若沈勉之真把姜離燒了,那在昭和帝眼裏,怕是會變成對他的不滿了!
戚如翡不由感嘆:嗐,華京真是生死都不由人啊!
不過,這姜離也是個苦命的人,生前,為昭和帝賣命,死後,卻依舊沒能得到想要的自由,戚如翡有些同情她。
見沈琢跪在地上,拿着錫箔紙疊銀錠子。
戚如翡想着,自己既然是陪他來拜祭的,便索性也蹲了下來,抓過沈琢折好的銀錠子,往火裏扔的同時,嘴上還在碎碎念念。
“雖然你沒能如願,但這個地方也挺好的,春天有花,夏天有樹,秋天有紅葉,冬天有雪,四季不同。而且這裏視野開闊,你想看什麽,風都會捎來給你的。”
沈琢折銀錠子的手一頓,微微側頭,看向戚如翡。
他的眼神很寂寥。
像是夜裏獨行的人,突然遇到了一個提燈路過的人。但那人只與他順路走了一程,之後,那人便朝自己的方向走了。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個提燈的人走遠。
戚如翡不明所以:“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
沈琢搖搖頭。
聲音輕的像風一吹就能會散似的:“沒有,阿翡說得很對。”
而後,他又垂頭,繼續折着銀錠子。
沈琢的手修長如玉,十指翻飛間,錫箔紙便在他手中成了銀錠子。
戚如翡覺得神奇,看了好一會兒,又給姜離上了炷香,想着沈琢定然有話,想跟姜離單獨說,便道:“我瞧剛才上來的山道上有花,我去折幾枝過來。”
戚如翡是個俗人。
她一向不愛搞這些花花草草,是燒銀錠子的時候,突然想起來,沈琢畫上的姜離,正在低頭嗅梅花,便借這個借口走了。
身後,戚如翡的腳步聲遠了。
沈琢将疊好的銀錠子,一個一個扔進火堆裏,火呼的一下撲上來,舔舐銀錠子的同時,火光也照亮了沈琢蒼白的臉。
沈琢抿唇,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
他指尖捏着帕子,一點一點擦拭着,墓碑上的泥濘,額頭抵在墓碑上,低語道:“娘,她是阿翡,是孩兒喜歡的人,孩兒帶她來看看您。”
若您在天有靈,就保佑孩兒心想事成吧。
戚如翡折花沒費多少功夫。
但她想着,沈琢定然有話同姜離說,便故意又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抱着摘到的野花,朝墓碑那邊過去。
早上他們出門時,太陽還很好。
但上山之後,天突然就陰了下來,戚如翡抱着山花過去時,就見沈琢額頭抵在姜離的墓碑上,一向挺直的脊背,這次卻突然塌了下去。
這是第一次,戚如翡瞧見沈琢的脆弱。
天上陰雲翻湧,山風飒飒,拂過樹梢。
不知怎麽的,戚如翡腦海裏,突然就蹿起了兩件小事。
都是沈琢生病時的事。
第一件,是那次沈琢明明燒的迷迷糊糊,卻怎麽都不肯睡,一直執着在找她。
第二件,是前段時間,沈琢嘔血昏迷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除了我娘之外,阿翡是第一個,我生病時,一直守在我身邊的人。”
那時候,戚如翡還覺得沈琢矯情。
一個大老爺們,生病了,竟然還要人守着他!
但今天,她突然好像就明白了。
沈琢要的不是有人守他。
他要的是有人關心他。
也是直到這一刻,戚如翡才突然發現:那些她唾手可得的東西,沈琢好像從來都沒有擁有過。
她在寨子裏,衆人環繞。
而沈琢沒有,他七歲就被送去了川梨,在那裏長大。
回華京後,他沒有朋友,爹不疼後娘不愛,還因為屁/股有罪,一直被人刺殺,但卻沒人管他的死活。
于自己而言,她只是幫他擋了幾次刺殺。
但對從小就沒被人疼過的沈琢來說,她就成了唯一那個對他好的。
所以,他才極力想讓自己留下來。
戚如翡自幼在熱鬧堆裏長大,她從不知道孤獨為何物。
但這一次,她卻從沈琢身上,感受到了孤獨。
還是那種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卻無人陪在身側,他獨自一人走向死亡的孤獨。
沈琢聽到戚如翡的腳步聲了。
便将身上的落寞悉數斂了,将手中最後一個銀錠子扔進火堆裏,然後對墓碑磕了三個頭,等他磕完時,戚如翡已将山花放在了墓臺上。
“還是阿翡想得周到。”
沈琢說着,剛站起來,身子猛地晃了晃。
戚如翡一把扶住他。
沈琢面色蒼白搖頭:“沒事,腿麻了,瞧這天色,怕是等會兒有雨,我們下山吧。”
三人下山,一路無話。
快到馬車旁邊時,戚如翡突然道:“沈琢,你要跟不跟我去葉城?”
“嘭——”
沈琢還沒答話,跟在他們身側的孟辛,倒是因為這話,一腳踩空,差點跌到坡下去了。
見沈琢和戚如翡齊齊轉頭看過來。
孟辛立刻道:“屬下該死!”
說完之後,忙爬起來,行了個禮,就往馬車旁去了。
戚如翡看向沈琢,等着他的答案。
沈琢眼睛先是亮了一下。
臉上露出了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但很快,他眼裏的光又落下去了。
他語氣裏全是無奈:“我想,但是阿翡,我不能去。”
想但是不能。
如今他已然處在漩渦之中,若此時去葉城,只會給他們帶去災禍。
經沈琢這麽一說,戚如翡也懂了。
暫且不說,沈琢的身份,和華京這些複雜的關系,就沈琢如今這副走幾步就喘的身體,只怕還沒到葉城,就挂在半路上了。
戚如翡點點頭,也沒再說了。
沈琢怕戚如翡誤會,一臉局促不安想解釋。
但見戚如翡不想再說這件事了,也不好再說了。
馬車剛入城沒一會兒,戚如翡掀簾,朝外面看了一眼:“孟辛,到前面那個蘇記米鋪跟前,停一下。”
孟辛在外面應了。
沈琢問:“阿翡要買什麽?”
“不買什麽,我去找胡叔他們,你先回府。”
戚如翡話音剛落,馬車也停了。
她剛要起身,袖子就被人抓住了,一回頭,就見沈琢眼神驚惶望着他她:“阿翡,你不是說,明天才走麽?!”
雖然這次,她要走,沈琢沒有出言挽留。
但戚如翡看得出來,他還是十分想要她留下的,戚如翡道:“嗯,明天才走,我現在去找胡叔說件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見沈琢眼角又要往下耷拉了,戚如翡解釋道:“等會兒說不定要下雨,大夫說了,你這身體不能受涼,你先回去。”
沈琢并沒有被安撫到。
他抓着戚如翡的袖子,依舊不肯松手:“阿翡,你沒騙我?”
她騙他什麽?!
難不成是騙他,她不回來了麽?
見沈琢草木皆兵的模樣,戚如翡又是生氣,又是好笑:“沒騙你,我東西都沒拿,怎麽可能會不回來。”
“可是……”
“別可是!”她将腰間的匕首抽出來,塞到沈琢手上:“現在你總該信了吧?”
這把匕首是柳柳的遺物。
若是戚如翡當真不回來,她斷不可能把它交給他的。
沈琢點點頭,臉上的驚惶退了幾分。
但他又追問:“那你為什麽時候回來?”
戚如翡受不了沈琢用這種眼神看她。
她就去見胡叔他們一面,搞的就跟她抛棄他一樣。
“很快就回來,你先回府。”
說完,戚如翡沒給沈琢開口的機會,一把抽出袖子,便迅速跳下馬車走了。
沈琢掀開簾子,看着戚如翡遠去的背影。
他望着戚如翡的背影,慢慢攥緊扯簾。
聽完全程的孟辛,忍不住問:“公子,要不派人跟着少夫人?”
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沈琢從不賭人心。
但今天,他想賭一次。
過了片刻,他閉了閉眼,複又睜開:“不必,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