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禦用模特
上山剿匪的穆家軍回城了。
峪臨城連放了三天三夜的大紅炮仗,慶祝穆老将軍的獨子穆小爺凱旋。
攀花樓中笙歌不斷,剛剛換下軍衣的男兒們舉着西式高腳杯歡慶勝利,啤酒的浮沫在碰撞聲中破散成燈影重重,将整個攀花樓染上一層微醺。
“各位爺,你們都喝成這副模樣了還要加酒啊?”
大堂經理讪讪地勸酒,這群在兵營裏長大的人對他而言都是生面孔,一個二個和常常光顧攀花樓的那些個纨绔子弟相去甚遠,看着不像買得起這麽多好酒的人。
“上就行了!你那兒那麽多廢話!怕我們吃霸王餐不成?”
“就是啊,有我們小将……小少爺在,怎的也不會虧了你們!”
軍規紀律嚴明,他們此次出來慶祝是瞞着穆老将軍的,當然不敢直接報上穆小爺的名頭。
“是,是是是,只是請各位爺稍稍收斂些,這是我好意提醒啊,今兒個碧麟會的兄弟們也在攀花樓吃飯,我怕你們酒勁上頭,起了沖突。”
經理好聲好氣,朝着坐在這群壯漢最中央的那位小少爺解釋道,這位爺長得标致筆挺,又不似身邊的人那般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是被貴氣韬養過的貴公子。
那碧麟會是攀花樓所倚靠的地頭蛇,平日裏遇上鬧事的都要靠碧麟會的黑崽們出手擺平。
“你放心,出事了有我擔着。”
穆京宸笑了一聲,也覺得屋裏酒氣太甚,便端着杯子走出包間到走廊上吹風。
夜晚涼意上湧,朦胧月色落在萬家燈火之中融成了溫柔的暖風,就在昨日,遠處山頭上土匪的寨旗剛剛被他們穆家軍折斷。
穆京宸看着遠處發了一瞬呆,沒注意身邊,一不小心和從旁邊包廂裏闖出來的人撞了個頭對頭。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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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他反應極快,伸手接住那人,纖細的腰甚至還沒有他巴掌寬,快要摔倒的人也是一驚,順手就抓住了穆京宸的衣領。
“弄疼你了嗎?”
穆京宸牢牢将人接在懷裏,那人水色的旗袍上繡着碧波漣漪,眉眼清秀好看得像是一尊下凡的小星神,眼裏受着驚吓時更是如含着水墨,軟若溫玉。
“沒有……謝謝您。”
“小美人兒!你別跑啊!”
包間裏追出來幾個醉醺醺的地痞流氓,胳膊上都盤着青灰色的紋身,那是碧麟會的标志。
“再陪爺幾個喝兩杯啊!”
撞在穆京宸懷裏的小美人聞聲一抖,二話不說提着旗袍下擺邁開長腿就跑,一不小心還撞翻了穆京宸手裏的酒杯,只聽“啪呲”一聲,玻璃杯摔得支離破碎。
是個男人。
穆京宸看着剛剛摟過美人腰的手掌,自然而然就抓住這英雄救美的機會,一腳蹬在廊柱上,擋住了那群碧麟會流氓的去路。
“臭小子,你想擋路?”
為首的男人脖子上有三道刀疤,江湖人稱疤哥,兩米高的個頭抵在穆京宸面前像一頭惡狠狠的野獸。
“我不喜歡擡頭看人。”
穆京宸揉了揉脖子,突然一個橫掃腿直直踹中疤哥的膝蓋,順勢抓着他的領子往後一勾,力能扛鼎的疤哥就像一只漏了氣的癟皮球一樣被他摁在了側牆上。
“怎麽這麽大聲兒?別是穆小爺出事了?”
屋內的兵哥們聽聞動靜,有人放下酒杯要出來查看情況,被旁邊的人拉住:
“什麽事你穆小爺擺不平?就這群臭魚爛蝦,都不夠他下酒的。坐下來安心喝酒,別掃了你穆小爺的興。”
“哦,也是,喂,這酒炖牛肉你們別吃完了,給穆小爺留兩口。”
穆家軍的包間內一片歌舞升平,誇贊不斷,卻不知道他們冠以信任的穆小爺此刻正站在走廊上被人拿槍指着腦袋。
“你小子瘋了!這是我們碧麟會的地盤兒!敢打疤哥,你小心我一槍斃了你!”
疤哥的小弟們一看情況不對,知道穆京宸是個能打的,便直接拔槍,在軍火堆旁邊數着子彈長大的穆京宸哪裏會怕這個,他不動聲色地在背後摸槍,結果只摸到了一條光溜溜的皮帶。
壞了,今天出來喝酒沒帶槍。
“知道害怕了吧?”
小混子看穆京宸這樣是沒轍了,頓時趾高氣昂起來,疤哥被這臭小子一把打暈了,在場能說上話的便是他,小混子拿槍口頂着穆京宸的太陽穴,打腫臉充胖子放狠話道:
“想保平安也可以,賠錢就行。”
以為要挨一頓打的穆京宸:“?”
“喏,看你打碎的高腳杯,這可可可是從洋鬼子裏那裏進口來的,攀花樓上上下下攏共不到十只,被你這麽糟蹋一只,別的不說,留一千大洋,放你小子走人。”
“一千大洋?”
穆京宸好笑道,“你這破杯子鑲了金還是貼了鑽,一千大洋買你這條狗命我都嫌多。”
“還敢頂嘴!”
小混子拿槍逼着他的臉,“兩千,你回句嘴就加一千。”
“哦?”
穆京宸若有所思,摘下了手上的正陽綠扳指扔給那混子,
“那我再給你加位數,你告訴我剛剛逃走的那美人叫什麽名字。”
“這、這這這扳指……”
小混子第一次看這麽純粹的翡翠,慌張地和身旁的人耳語道,“這扳指是真的吧?”
“一般人哪戴的起這東西,大哥,咱們見好就收吧?”
有識貨的看得出穆京宸這一只扳指能買下半個攀花樓,雖然見他面生,但怕惹上個硬茬,一群人商量了一會兒,決定看在這扳指的份兒上今天暫且放過穆京宸。
“算你小子識相,哼,”
小混子把玉扳指裝進荷包,指揮其他人搬起昏迷不醒的疤哥,
“那美人兒可不是你小子能觊觎的,我勸你要是想活命,就死了這條心,別和我們老大搶東西!”
“哦?”
穆京宸冷嗤一聲,早想找機會收拾這群地頭蛇,沒想到還能再撿到一個小美人。
“各位爺,這是怎麽啦?咱們都喝酒高興,別傷了和氣啊。”
遲遲趕到的攀花樓經理擦了擦額角的汗,看見碧麟幫的人還拔了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能硬着頭皮上來勸架。
“你好自為之,別以為帶個玉、玉扳指就能為所欲為,哼。兄弟們撤!”
小混子剛好找到臺階,又警告了穆京宸幾句才揣着那價值連城的玉扳指搬着自家疤哥回到包廂去。
“小爺,您不進屋嗎?晚上這樓風大,招呼着別要吹着您。”
經理點頭哈腰地送走了碧麟幫那群匪人,又恭敬地轉向穆京宸,能從碧麟幫手底下毫發無傷地溜一趟,如果不是非常有錢,那就是富可敵國。
“我問你,你們這兒的陪酒小姐裏會有男人嗎?”
“哎呦爺您可別說笑了,咱攀花樓是正經酒樓,姑娘們都是客人自己帶來的,和咱們沒關系。”
“那城裏最有名的布料店是哪家?”
穆京宸又問道,剛剛雖只是攬了一把,但能摸出來美人那身綢緞價值不菲,應該是水紋雲錦,隔着絲滑的緞面甚至還能感受到那人腰上的溫度,這緞子現在難買,不是大店一般進不到貨。
“哦,這個我熟,”
經理朝樓下指去,“這條路盡頭左手邊那家鋪子,咱們峪臨城的少爺小姐們都在那兒做衣服,掌櫃的尤其做得一手好旗袍。”
“是麽。”
穆京宸自顧自點點頭,打發走經理後也進了屋,屋裏的兵爺們一見他回來,扯着羊腿就湧上來要拉着他繼續喝酒。
“對了穆小爺,過幾天你要不要回軍校看看?你這一戰剿匪成名,學校恨不得把你刷牆上做宣傳,好讓那些還在念書的小子們學學你的陽剛之氣。”
“再說吧,”
穆京宸摸了摸手指上原本帶着扳指的地方,“在那之前還有點事要處理。”
“行!咱今晚不談工作,就喝酒!在山上哪裏有這麽多好酒好肉吃,來啊,穆小爺,我再敬你一杯!”
酒氣洗去這群剿匪歸來的英雄們身上的疲憊,多年前他們也不過是在峪臨軍校裏讀書的意氣少年郎,畢業後被收入穆家軍,一步步磨砺成了充滿血性的男子漢。
峪臨軍校是城中率先全面普及新式教育、隸屬于軍統下的大學學堂,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投身于各行各業的國民表率,穆京宸便是軍校優秀畢業生之一。
近兩年軍校除卻軍事訓練外還開設了醫學、文學、美術等學系,尤其是美術系,招收了一批留洋歸來的畢業生當教師,吸引了許多有志之學子。而比起這群海歸小教授的博學多識,美術學系更吸引人的是其新穎的教學方式——峪臨軍校是當時內地唯一一所提供裸模,教學生畫寫實人體的學校。
“喂,你們聽說了嗎?穆家那個穆小少爺回城了。”
上課前,軍校裏的年輕學生們叽叽喳喳讨論着這幾天城內的風聲。
“誰不知道啊,動靜那麽大,就差往每門每戶院牆上貼張告示告訴大家他回來了。”
有的學生一邊立畫板一邊揶揄道,
“不過你們說那碧麟幫招惹誰不好,惹上了他。”
一直在教室後面幫忙整理用來寫生的石膏的渝棠聽到“穆小少爺”四個字時終于緩緩擡起頭,
“穆京宸回來了?”
“小渝助教認識他?”
負責教受寫生臨摹的年輕小教授鄒衛伊走到渝棠身邊,“他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不認識,只是久仰大名。”
渝棠淡淡一笑,“鄒教授和他有過節?”
“那多了去了!”
鄒衛伊一提到穆京宸就氣不打一處來,從六歲開始他們兩家人就經常走動,那穆京宸壞得像個土匪一樣,經常把他惹哭,
“你看他一回來就帶軍隊圍了人家攀花樓,又是砸又是燒的,比那碧麟幫還像黑社會。”
“……他砸了攀花樓?”
渝棠一頓,穆京宸怎麽會無緣無故地砸攀花樓,該不會是因為之前替他解圍吧……
不知該不該用孽緣來形容,穆京宸那晚上在攀花樓救的“小美人”不是別個,正是他渝棠。
“是呗,說是因為前一天砸了個杯子被訛了一個玉扳指,第二天就帶着兵把人家圍了,非要砸夠一個扳指的錢才罷休。”
鄒衛伊滿鼻子不屑,他們家從商,祖上講究讀書風雅,自然是看不慣穆京宸那樣軍營裏長大的小土匪。
“攀花樓不是被碧麟幫罩着嗎?”
“碧麟幫也就窩裏橫,碰到軍隊了誰還敢造次,只能認栽呗,穆京宸砸完就賠了錢,金山銀山堆在面前那掌櫃的能說什麽。我跟你說,別人不知道,我還不了解穆京宸?他就是想出口惡氣罷了。”
渝棠嗯了一聲,正巧畫室裏的座鐘整點報時,和鄒衛伊一起負責教授美術的另一位老教授端着畫具進來,看見渝棠招呼道:
“小渝啊,來吧,今天咱們先畫半天,看學生們畫的情況再說下午畫什麽……不過別擔心,你的工資還是按一整天來結算。”
“好。”
渝棠放下手裏的東西,穿過畫板走到畫室中央擺放好的模特椅前,輕車熟路地脫光了上衣。
他就是峪臨軍校裏被學生們私下稱作“煙波海棠”的那個禦用裸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