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陳皮酸澀

“那……穆京宸今天不來畫室,也是因為在生氣嗎?”

渝棠狀似無意地問道,鄒衛伊他們家和穆家關系匪淺,兩家老人之間頗有些淵源,要說峪臨城裏最了解穆京宸的人,除了他爹媽應該就是被他欺負着長大的鄒衛伊了。

“那倒不會,”

鄒衛伊讓渝棠寬心,“穆京宸嘛,雖然皮了點,但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記得攀花樓嗎?他這人被惹到了向來都是直接動手,不會鬧悶氣。”

“這倒确實。”

渝棠回想了一下穆京宸的作為,君子動口不動手,穆少爺從來只動手,只不過這樣細細一樣,穆京宸回峪臨以來每一次聲勢浩大地“動手”似乎都是為了給渝棠打抱不平。

“你別放在心上,就是個破畫展,我打聽過了,那展子是個歸國商人為了結交權貴辦的,純商業展,沒什麽好看的,你不去是對的。”

鄒衛伊和他聊了沒兩句,渝棠就被老教授喊去脫衣服要開始工作,只是今天和往常不同,他被囑咐披上了一件薄紗般的外衫。

“我們這幾天不是重點學肌肉紋理嗎? ”

鄒衛伊不解到,按理說他們應該盯着渝棠的胳膊肘子一頓研究描繪,可老教授讓渝棠披上外衫他們還怎麽觀察人體皮膚的紋理和肌肉走向?

“人形都還沒畫清楚,你們怎麽學肌理?”

老教授說着又打開了兩盞取暖爐正對着渝棠,溫熱暖黃的燈光暖融融地在薄紗上流淌,驅散開凜冬的寒意。

“現在我們的重點是明暗陰影和色彩對比,等你們能把暖光下的紗畫好了,我們再學下一步。”

老教授一本正經地為穆京宸交待給他的囑托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并且趁着穆京宸不在,趕忙讓鄒衛伊來幫忙管着紀律,自己連忙跑去隔壁樓的醫學系喊那群醫學生一起來觀察人體。

渝棠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本的狀态,只不過給學生們當模特時也再沒有受凍發僵的折磨,路過攀花樓時也再沒有人敢對他指指點點心生觊觎,甚至老教授也說冬天要體恤他這樣當裸模的,給他漲了工資。

只是穆京宸已經一連好幾天沒有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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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窗外的臘梅已然開始打苞藏香,影影綽綽呼嘯起冬風。

系裏有愛聊八卦的學生想念穆京宸的有趣兒,三五成群地跑來問鄒衛伊,怎麽不見穆助教來畫室了?

鄒衛伊當然是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

“本來他來畫室就是一時興起,肯定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現在柴火燒完了,興致淡了呗。你們以為給你們當助教很有趣嗎?給你們改畫能把我都給氣個半死,更何況是穆京宸。”

他原本只是想說穆京宸當助教這事,誰知被有心人聽了去漸漸發酵出幾分不清不楚的意思。

那因為想調戲渝棠而被穆京宸罰跑圈的男生甚至在課間坐在桌子上大聲和其他不知情的學生嚷嚷着他的小道消息:

“你們想,那穆大少爺多大的本事,憑啥來給我們當助教?肯定是為着咱們畫室裏那個裸模呗。”

有人聽了表示不贊同,質疑他道,

“那也沒見穆京宸對咱們小渝助教做什麽啊,再說了,他現在不是不來了嗎?”

“就是這樣才對啊,連鄒助教都說了,穆京宸那是興致淡了,我猜啊他要麽是覺得渝助教沒趣兒,玩膩了,要麽是已經得手後,想扔掉了,他們那些大少爺不都是那樣。

“你懂個什麽,鄒助教不也是個大少爺,你覺得鄒助教是你說的那種人嗎?我看你就是仇富,就是嫉妒。”

“那是因為鄒衛伊他心裏只有畫!畫對他而言就像女人一樣。”

男生不屑道。

“我還是覺得你在揣測別人,穆京宸是剿匪的英雄,要不是他,那山上的土匪早就打到城裏來燒殺搶劫了,你怎麽能這樣編排他?”

有個小姑娘聽不慣,尖聲反駁,沒想到卻像火上澆油一樣,激得那男生越說越過火:

“那問我你,穆京宸他那天幹什麽要把我們都支出去?不是為個色字還能是什麽?你們姑娘家的還是太單純。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咱們那位裸模肯定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不然穆京宸怎麽會那麽快就失了興致……”

“喂,你別說了!”

“怎麽着?我就要說,正經人誰出來當裸模啊,光着個背給男人看,和街上賣的有什麽區別……”

“你們圍在一起在幹什麽?”

渝棠的聲音不重不輕,卻像是落在沙堆中的一顆鋼珠,不溫不火地砸得滿地飛沙走石,讓人不寒而栗。

“渝,渝助教……我們就是随口聊聊,馮昭他說話不動腦子,您別放在心上。”

有人想打圓場,平日裏渝棠脾性冷淡,不争不搶,給人留下了好欺負的印象,原以為兩三句話可以搪塞過去,沒想到渝棠只是平緩道,

“馮昭,你們教授從邀請我來的第一天就給你們講過, 裸模這一職業的意義是什麽?”

“什、什麽……”

“是什麽?”

渝棠擡眼看着他,原本溫潤漂亮的一雙杏眼卻因為足夠冷韌而在理,反而将馮昭看得心生慚愧,無地自容。

馮昭摸了摸鼻尖,不甘心道,

“推動藝術和醫學打破、打破成見的束縛……”

“這不是記得很清楚嗎?”

渝棠的聲音依舊不緩不急,他還未繼續說下去,遲了一步趕來的鄒衛伊拉了個同學了解情況後氣急敗壞地一戒尺敲在桌上,

“馮昭,你給我下去跑十圈!你別以為只要穆京宸治得住你,就你小子這張嘴,好在今天穆京宸不在,他要是在,別說是十圈,他敢讓你繞着峪臨跑十天十夜!”

馮昭自知理虧,又不敢得罪鄒家少爺,只得握緊了拳頭,不甘不響地被趕出畫室。

“跑完回來把你剛剛說的那句話給我抄一幹遍,抄完之前不準你拿畫筆。”

鄒衛伊覺得不夠解氣,又嚷嚷道。

看着馮昭那欠揍的身影出現在操練場上,剩下的學生們都噤聲回到自己座位上,不敢招惹生氣的鄒助教。

“渝棠,穆京宸不是那樣的人。”

鄒衛伊憋了半天,悶悶地憋出了這麽一句話,“我雖然老罵他混蛋, 但他不是馮昭說的那種放浪纨绔的二世祖。”

“我知道他在胡說,這樣的話我聽得不少,不會放在心上的。”

“那個,你今晚急着回家嗎?我這裏有一副畫想讓你幫我給我一個朋友送去, 我和他約好了今晚給他,結果我家裏臨時出了點事。”

“我幫你去就是,”

渝棠笑道,“正好找個借口早點下班,去給渝眠買他一直想吃的驢打滾。你把地址寫給我,我幫你送去。”

“你真是我的菩薩下凡!”

鄒衛伊喜笑顏開,大筆一揮畫了張地圖塞進渝棠手裏,又将包好了的一副畫卷交給他。

這些天穆京宸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來,渝棠的出神鄒衛伊都看在眼裏,作為朋友他也只能以這種方式悄悄幫幫他了。

毫不知情的渝棠抱着畫卷左繞右繞,居然停在了一座恢弘威嚴的宅邸門前。

而那大門上的匾額上正龍飛鳳舞地寫着“穆府”

邊可真是……渝棠悄然明白了鄒衛伊的心思,可是他還沒有收拾好情緒去面對穆京宸啊,在穆宅門前猶豫了兩秒,渝棠猛地轉身想走,但看見懷裏的那副畫卷,他又被絆住腳步。

想來一定是非常名貴的畫卷,鄒衛伊又和人家約好了,如果自己不幫他送去,萬一被有心人污蔑成偷盜,豈不是給自己也給穆京宸又找麻煩。

如果偷偷交給門房後就趕快離開,應該是遇不到穆京宸的吧。

渝棠嘆了口氣,抱着畫卷快步走到穆宅門口,還沒來得及叩響]環,門房便突然從側門門跳出來,吓了他一大跳:

“你誰?來幹嘛的?”

門房早年跟着穆老将軍打仗,在戰場上傷了一只耳朵,導致說話嗓門極大,加上說話太快,顯露出了幾分兇惡之意,讓渝棠時沒反應過來被吓得愣住。

“問你話呢,杵那兒幹哈啊?”

門房繼續大嗓門喊道,“咋的, 你耳朵也不好使啊?”

“叔,你吓到小渝老師了,”

在渝棠開口前,甄晦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擋在了渝棠面前,“他是大哥的貴客, 你別兇人家。”

“我沒兇他!”

門房哼了一聲,但一聽是穆京宸的貴客,又趕忙開門将渝棠請了進去。

于是原本打算放下畫就溜的渝棠就這麽心不甘情不願地被甄晦和門房起恭恭敬敬又不由反抗地請進了穆宅家門。

“甄大哥,我不是來找穆京宸的,我幫鄒衛伊送副畫就走。”

渝棠心想得在穆京宸出現之前趕緊離開,誰知甄晦不聽他講話似的,突然端上了一盤陳皮糖,“嫂,啊不是,小渝老師,請吃糖。”

“……”

渝棠面帶疑惑地剝了一顆,想了想先遞給了甄晦,“甄大哥你先吃?”

“不不不,”

甄晦連忙推拒,“我可不敢, 我可不敢,少爺說了只有您能吃……把畫給我吧,您想在這兒小坐一會兒,我把畫放去庫房就來。”

甄晦像陣風一樣捧着畫卷就離開,前後也沒多提穆京宸一個字, 留下渝棠一個人一頭霧水地站在門堂,不知所措。

穆宅內裏像是皇家園林一般雕梁畫棟,回廊曲折,草木繁盛,熱鬧又盛大,渝棠望着院裏的一潭淺湖,湖裏的錦鯉群如同虹光漂浮,不知不覺将他的記憶帶回了已經模糊的兒時。

那時他和渝眠也是住在這樣的院子裏的。

白日鳥語花香,夜晚燈火如海,偌大的庭院冬暖夏涼,那時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以後會和渝眠像是蛆蟲一樣蜷縮在街道角落的一間昏暗平房之中惶然度日。

“哎,這不是上次那個小哥?”

一聲如脆珠砸玉的清脆笑聲傳來,渝棠擡頭,只見三個穿着女校校服的姑娘迎面走來。

周雨卉朝他招了招手,還不忘向她請來家裏做客的好朋友們介紹,

“記得我上次和你們說過幫了我的那個小哥嗎?你們看他是不是長得非常漂亮?”周雨卉拉着小姐妹走到渝棠面前,

“小哥怎麽來這裏了?上次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說起來你……诶?”

周雨卉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渝棠手裏的陳皮糖糖紙,幾乎不可置信地問道,

“你,你是來找宸哥哥的嗎?”

“我只是來幫鄒家的少爺送東西。”

渝棠沒想到周雨卉居然也是穆家的人,除去穆京宸這個意外,他心性中仍然根植着對穆家人的冷漠與怨怼,因此更不願意與周雨卉有太多接觸。

他甚至在冷冷地後悔前幾天出手幫周雨卉解圍。

“騙人,”

周雨卉再次擡眼時已經收斂起了乖巧甜美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刻薄而執拗的神色,“除非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我不想再在穆宅裏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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