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車子駛過高樓林立,幹淨整齊的柏油馬路,轉角駛進了一個小巷。

小巷逼仄,窪坑裏殘留着昨日的雨水,渾濁泥濘,兩旁的磚瓦房更是斑駁老舊,多數都已經荒蕪,老舊。

一道薄薄的牆而已,和外面繁華的樣子形成了兩個極端的世界。

“小姐,就是這裏了。”

費嚴坐在駕駛位置,透過窗玻璃,下巴指着前面道。

吱吱看了一眼逼仄的小巷,眼神平靜,“車子開不進去是嗎?那我們下車走進去吧。”

費嚴指着不遠處一輛橫在小巷中間的半舊電瓶車,“也不是,你在車上等我一會,我去把那輛電瓶車推走就行。”

“不用了,”吱吱推門下車,“走過去吧。”

“沒事的,”費嚴說:“昨晚下過雨,會把您的鞋子弄”髒。

髒字還沒說出來,吱吱已經眉頭都不眨的下了車,一絲不染的黑色運動鞋淌着有些泥濘的路往前走。

運動鞋,簡單的T恤,鉛筆褲,都是吱吱出門前換的,低調的黑色挂鏈小BBZL  包随着她的走動墜在腰間輕晃。

姜話的情況和吱吱預想的差不多,他的母親前幾年得了老年癡呆,生活不能自理了,運動員的工資低,即便是他已經得過奧運冠軍,為汗水為國家争過光,也依然支撐不起高級療養院的費用。

便宜的又不敢放進去,話都不能說,被虐待了都不知道。

況,運動員平時都在訓練營集中訓練,比賽的時候還要全世界飛,根本沒有辦法照顧生病的母親。

姜話之所以退役,到安保公司成為一名保镖,又巧合的被安保公司分配到洛家,就是因為,工資高。

費嚴加快腳步在前面帶路,倆人在想巷子穿梭一會,費嚴推開一幢院門,“大小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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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是典型的那種紅磚房子,連着三間朝西,中間是待客的堂屋,旁邊兩間是卧室,北邊連着兩間,一間是廚房,一間是卧室。

院子東南角還有一把古老的,如今幾乎已經絕跡的洋井,就是那種有長長的鐵杆,壓着一端就可以出水的那種。

吱吱往裏走,費嚴邊朝屋子裏走邊喊,“媽。”

“哎。”

一道女聲從屋子裏傳出來,接着是一個年約五十的中年婦女走出來,頭發灰白,面容慈祥卻也蒼老,看到吱吱的一瞬間,滿眼都是疑惑。

“媽,這是我工作那家的大小姐,”他遞上手裏的牛奶,并幾個禮盒,“你看,這是大小姐非要讓我拿給你的。”

吱吱笑容親切,“伯母好。”

費媽整個人都有些局促不自在,搓着手回:“這,這太多了,不能要。”

吱吱一點架子也沒有,“無妨,一點小心意。”

費嚴問出關鍵,“媽,張阿姨在咱家嗎?大小姐來看看張姨的。”

他口中的張姨就是姜話的親生母親,姜話白日裏有空的時候就自己回來照顧,若是沒有,會托費嚴的媽媽接回家照顧,防止人走丢。

費媽指着西梢間一間房門,“在這呢。”

吱吱跟着走進去,看見一個眼神呆滞無神,半靠在床頭的女子,頭發也是灰白色,但梳理的整整齊齊的,一身灰色素衣幹幹淨淨,并沒有一個長期生病人常見的邋遢,甚至沒有一絲異味。

可見,姜話的确把他的母親照顧的很好。

“伯母。”

吱吱彎腰,輕柔喊了一聲,對方很緩慢的看了一眼,又麻木空洞的垂下眼簾。

費母搓着手好心解釋,“老年癡呆就是這樣的。”

吱吱安撫性的看向費母,“沒事的。”

她走出門,來到院子裏撥通了姜話的電話。

這邊,姜話對着一切渾然不知,正在別墅處理事情,看見吱吱的電話,立刻接通,“大小姐。”

“姜話,我現在在你媽媽這裏,洛家有一處療養院,有最好的護士醫生,二十四小時在崗,如果你願意,我現在把你媽媽安排過去,你願意嗎?”

姜話腦子轟的一下,握着電話,愣愣盯着大理石桌上瓷白花瓶裏的粉白山茶花,BBZL  花蕊上面還挂着露珠。

良久,他珉了珉唇說:“你在……我家?”

電話一端的聲音如銀鈴,清脆悅耳,“是啊。”

姜話:“我現在過來。”

姜話匆匆趕到小巷,推開院門,一眼看見站在冬棗樹下的吱吱。

她半仰着頭,看着碧綠還青澀的脆棗,一手指尖捏着一個棗子,一只扶着粗壯的樹幹,身體微微傾斜,清風吹的枝呀晃動,投下一片斑駁光影在她瓷白的臉上幽幽浮動。

一身簡單清爽的白T恤,黑色鉛筆褲,和簡譜的院落融為一色。

卻又有着明顯的差別。

他家的院子和費嚴家的連着,院子的格局是一樣的,只是他家院子一角有一顆冬棗樹。

這顆冬棗樹,是他出生那年,他媽媽和爸爸栽種的,農村的孩子少有零食,這顆冬棗樹,每年到秋天的時候,都會結出碧綠的,拇指大的脆棗,特別清甜。

是他童年為數不多的美味之一。

吱吱聽見聲音,回頭看見姜話,“你來了?”

“嗯。”姜話走進,啪一聲打開手裏的大黑傘,遮在吱吱頭頂。

夏日的日頭高,他知道,吱吱并不喜歡被太陽曬。

吱吱拿下身上的挂包,踮起腳尖套過姜話的頭,包鏈挂到他肩上,“給我背包。”

“嗯。”姜話理了理包的金屬鏈條,把包轉到身前。

吱吱的包很小,姜話身量高又精壯,挂在他身上有點違和,吱吱調皮的拍了拍包才收回手。

咬了一口手裏的棗子,被澀的眼睛眨了一下,“味還不錯,就是沒熟。”

“還沒到熟的季節,到了八月裏就很好吃了。”姜話一時無話,看着吱吱把一個棗子都吃完。

吱吱下巴指向外面,“外面走走?”

姜話無有不從:“好”。

倆人走出院門在小巷裏穿梭,姜話始終保持落後吱吱半臂的距離,穩穩給吱吱撐着傘。這邊的房屋一半都空置荒蕪了,姜話家裏仍是幹淨的紅牆黛瓦。

每一塊玻璃都保存的很好,看着很舒服。

有穿着藍白校服的小學生,背着書包從一個破舊的小賣店裏出來,手裏握着一根老冰棍,吸溜一下,滿足的眼睛彎起來。

吱吱走進小賣部,“老板,來倆根冰棍。”

姜話看向吱吱:“這個不适合你吃。”

吱吱看着姜話的眼睛笑問:“那我應該适合吃什麽?”

才走了一會的功夫,她鼻尖有細密的薄汗,白玉似的頰邊也挂了一層淺紅。

姜話珉了珉唇,沒回,掏出兩個硬幣,放在蒙了一層灰的老舊櫃臺,自己打開冰箱,拿了兩只冰棍,掏出濕巾擦幹淨冰棍表面的包裝袋,然後才遞給吱吱。

“嘗一嘗就可以了,這是香精和水兌的,你可能沒吃過,容易吃壞肚子。”

吱吱歪頭,“還能比被雙氧水泡過,刷了膠的燕窩更毒?”

“噗!”

姜話噗嗤笑出聲,眼睛彎彎的。

“你也吃,”吱吱又說,“要中毒也一起。”

姜話無奈,給自己的也撕開包裝,BBZL  一只手繼續平穩的給吱吱撐傘。

老冰棍在夕陽的餘晖下冒着絲絲縷縷的白氣,吱吱嘗了一口,還不錯,兩人繼續慢悠悠在巷子裏穿梭。

不時能看見幾只土狗竄來竄去,發出汪汪聲。

三五個放學的孩子走在一起玩,男孩子手裏拿着彈珠,半跪在地上比賽,額上都是汗,有老奶奶的呵斥聲從院子裏傳出來,“小崽子,快起來,衣服髒了……”

女孩子一起跳皮筋,皮筋撐到胳膊那麽高,女孩子眯眼看了一下,起跳助跑兩步,身體蹦到空中,腿一勾,帶着韌性的皮筋牢牢被牽在腿邊,腿飛快的在皮筋間蹦跳,口訣朗朗上口,“跳皮筋,我第一,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吱吱看着這幾個小孩,瞥一眼姜話:“你小時候也是這樣玩彈珠的?”

姜話淡漠的臉上,罕見的露出屬于他這個年輕應有的一絲青澀,“嗯。”

似是想起了自己兒時的樣子。

倆人直順着小巷走到底,又折返回來,有兩戶人家的煙囪已經冒着白煙。

吱吱忽然問:“你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姜話頓住腳,側身看向吱吱,“謝謝你,我替我媽謝謝你。”

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別人看到自己曾經的落魄,尤其是男人。

自尊心大過天。

吱吱:“會不會嫌我多事?”

姜話神色認真:“如果我這點好歹都不識,那是白瞎你的心了。”

吱吱眯眼,看向遠方,“姜話,其實人尊貴有兩種,一種是靠昂貴的衣服,手表,車子,票子包裝自己。”

“第二種,自己本身尊貴,賦予你穿過的衣服以昂貴的價值,讓人膜拜。”

她側頭,看着姜話的臉,“我的事情你辦的都很好,你有能力做到第二種的。”

她眸光如水,姜話從她漆黑的瞳孔裏看到自己的倒影,怔楞住,定定看着。

一時間忘記了回應。

對視了一會,吱吱率先移開視線,她拿出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交代完幾句,挂了電話,又對姜話說:“那我們現在把你媽媽送過去吧。”

姜話點頭,“嗯。”

姜話走進屋裏,半蹲到老太太旁邊,輕輕喊:“媽,兒子帶你去另一個新的地方,好不好?”

眼神呆滞,視線虛虛看向窗外的姜母,好一會慢慢回頭,蒼老幹癟的手撫上姜話的臉,“阿話?”臉上有欣喜的神色,瞥一眼不遠處站着的吱吱,拉着姜話到拐角,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呵呵笑着打開,是一個幹癟的旺旺雪脆餅,有兩道裂口,碎成小塊。

姜媽媽寶貝一樣遞給姜話,“你快吃了,別被你二叔家的虎子看見了,不然又哭着找你奶奶去告黑狀。”

姜話擡手從姜母手裏接過,撕開包裝,一口一口吃下,連渣也不剩。

姜母什麽話也不說,就是滿足的看着,咧着嘴笑。

這是每天都要上演的一幕。

以前,不識字的農民沒什麽掙錢的營生,農村普BBZL  遍窮,一塊廉價的旺旺幹脆餅也是極其奢侈的零食。

鄭母在城裏打零工的時候,只吃一碗白米飯,省下菜錢,回來的時候總會給姜話帶一塊旺旺雪脆餅。

姜母如今連自己誰都不記得了,姜話愛吃旺旺雪脆餅,是她唯一記得的事了。

放個旺旺雪脆餅在媽媽面前,讓她發現,也是如今的姜話,唯一能和母親溝通的時間。

姜話咽下最後一塊,“媽,真好吃。”

“你個貪吃鬼,吃的一嘴都是的。”姜母擡起衣袖,輕柔的給姜話擦去嘴角的碎塊。

姜話把手放進媽媽的掌心,“媽,跟我走,我們去新的地方。”

姜母步子邁的非常小,小心翼翼跟着姜話邁出屋子。

療養院的專用車停在巷子口,吱吱慢慢跟在倆人後邊。

走到巷子口,姜母看到陌生的白色加長車,轉頭看向姜話,已經不認識他了。

“你是誰?我兒子呢?”

姜話耐心放柔聲音,,“媽,我就是你兒子阿話呀,你跟我走,我帶你去新的地方。”

“我不認識你,我要在家等我兒子。”

姜母甩開姜話的手往回跑,看着細瘦的老人,忽然爆發出大力,撞開姜話,護士,直沖往巷子去。

吱吱沒防備,被撞的往地上倒去。

卻沒有意料中的疼痛,而是有人從身後拖住了她。

“沒事吧?”

吱吱轉頭看過去,是席澤。

另一邊,橫沖直撞跑過去的姜母被費母和費嚴抓住胳膊,輕輕安撫。

姜話于是先走過來問吱吱:“沒事吧?”

吱吱搖頭,“我沒事。”

她又看向席澤,“你怎麽在這?”

席澤掀起薄薄的眼皮,幽深眸光掃一眼姜話,又側頭看了一眼坑窪不平的路,斑駁的院落,精神失常的姜母。

最後收回視線,看向吱吱:“看見你車了。”

他眉頭蹙了一下,看到了吱吱運動鞋上面浮了一層灰,臉上薄薄的一層汗水,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凱悅酒店,“和你爸約定的吃飯時間要到了,去前臺報我名字,有專用的房間,你去那洗漱一下,一會我去接你。”

席澤一個露骨的字也沒有說,也正因為如此,那眼神,細節,比蒼白的字更立體。

這種碾壓性的優越感,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直白抽在人臉上。

姜話面無表情,珉了珉唇,“小姐你去吧,我和費嚴一起哄哄我媽就好了。”

吱吱知道,自己留在這确實也沒多大作用,晚飯時間确實快到了。

吱吱:“我回家去洗漱。”

席澤:“也行,坐我車去吧,我一會去接你。”

吱吱把車子留給費嚴和姜話,姜話把包拿下來遞給吱吱。

席澤送吱吱到路邊,親自給她開車門,送到車上。

車子開走,席澤站在路邊,穿過逼仄的小巷,斑駁的房子,看向姜話。

兩人隔着空氣對視,似是有什麽莫名的暗流,屬于男人之間的對峙在空氣中洶湧。

姜話知道,他是有話想和自己說。

姜話自問,坦坦蕩蕩,并BBZL  無不可對人。

于是擡腳走過來,“席先生一只盯着我看什麽?莫非我臉上有東西?”

席澤最喜歡的運動是射擊,喜歡聽子彈嘭的一聲正中紅心,淡淡起唇: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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