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太後薨, 乃國喪,各府都挂上白稠設祭,換上肅靜的白衣, 正五品以上官員, 三品以上的诰命更是得披麻戴孝入皇宮祭拜。
顧府亦是如此。
當皇帝的旨意再次傳來, 顧朝夫婦,幾個官職高的兒子都不在府中,顧家幾個小兒子還是從容有序在花廳接了旨意。
待得知是懲罰顧時幽的, 幾個年幼的主子臉上也并無慌張之色,尤其是顧時幽,更是從容接了旨意,整個行刑過程也沒有喊一聲。
行刑結束。
“公公, 這個你拿去喝茶。”顧時幽兩指捏着一張銀票放進太監衣袖裏。
行刑的太監上下掃了一眼顧時幽,一般人,三十大板打過之後, 別說站着了,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位顧公子卻筆挺站着,除了額頭有細細的薄汗,唇色略有些蒼白, 一點也看不出有受刑的痛苦。
小太監心道, 這将門虎子,果然和他們這些凡人不一樣。
活該顧家是百年世家!歷經三朝不倒。
小太監笑道,“顧公子,您想知道什麽,盡管直說,小的一定知無不言。”
顧時幽,“勞煩公公告知我, 怎會突然有這道旨意。”
太監理了理次序,将前因後果告知顧時幽,末了,似是有些猶豫,還是将吱吱和慕容萱的沖突也說了出來。
聽到吱吱竟是被慕容萱逼的連外袍都脫了,顧時幽眉頭擰成川字。
“顧六公子,雜家告辭了。”
太監輕聲喊,顧時幽才回神,将太監送出了門外,轉身去了房中,開了一張單子,列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讓管家準備好,又喊來貼身小厮趙齊,給了他一沓銀票,一包碎銀稞子,“你現在即刻啓程,務必将這些東西送去陵寝,親自交到公主手裏,你告訴她,我很好,”頓了頓又道,“顧家很好,讓她不必記挂。”
趙齊,“是,小的知道了。”
趙齊彎着腰往後退,剛轉過身,顧時幽又道,“等一下。”
趙齊聞言又退回來,“少爺還有什麽吩咐?”
顧時幽的臉落在陰影中,薄薄的眼皮蓋下來,天生卷翹的睫毛遮了情緒,“別提顧家,你只道是太子的部下就是。”
趙齊點頭,“小的知道了。”
趙齊這邊退出房間,手正要帶上門,顧錦幽手扣在門上抵,趙齊看過BBZL 來,正要張嘴,就看到顧錦幽食指豎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趙齊彎腰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顧時幽正捧着一本書站在書架邊,顧錦幽放輕腳步,輕聲走到他後背,手一把扯上他腰封。
在顧錦幽手觸上腰封的一瞬間,顧時幽頭一低,一只手握掐着自己手腰封的手腕來了一個過肩摔,顧錦幽順着力道安然翻過來,穩穩落地。
顧時幽手中書頁穩穩保持着,連頁面也沒有翻動,淡淡道,“好意思偷襲我一個傷員。”
若是一般人家得了皇帝的申斥,定然是愁雲慘淡,但顧家歷經多少風雨,依然無恙,兒孫各個寵辱不驚,顧錦幽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指尖晃了晃手裏的棕色瓶子,“好心當成驢肝肺,我這不是來給你上藥的嗎。”
“快,脫!”
“就你這德行,”顧時幽手裏的書拍上顧錦幽的臉,“嘉怡姐知道你私下裏這幅樣子嗎?”
顧時幽咂摸了一下下巴,“我懷疑嘉怡姐要是知道了,非得跟你退婚不可。”
“切,”顧錦幽接住書,撩起腰間的荷包,“這你就不用擔心了,你嘉怡姐那是非我不嫁,看見這荷包沒,熬了三天三夜給我繡的。”
“那是恨不得現在就直接跳過婚期嫁給我。”
“算了,”顧錦幽啧啧,“你一個孤家寡人,連個給你繡荷包的都沒有,大概是不懂的。”
顧錦幽兩指戳了戳自己的眼,“我是可憐沒人給你上藥,才犧牲我雙眼的貞操,別廢話,快把褲子脫了。”
顧時幽抽走他手裏的藥,将人推出房子外面,幽幽道,“你的貞操還是自己留着吧。”
頂着顧錦幽的鼻尖,啪一聲關上了門。
顧錦幽摸了摸鼻子,嘀咕道,“怎麽還害羞了。”
夜,皇宮亦是一片素缟,皇後領着一衆宮嫔,帶頭跪在前方。
婼羌孝制嚴謹,不僅體現在子女生前對父母的孝順上,身後事也同樣有要求,天家規矩就更森嚴了,喪禮的哭也是有要求的。
要斬衰之哭,若往而不返,齊衰之哭,若往而返大功之哭。
意思是說,要一舉哭的氣絕回不了聲,像去而不返。
不僅是哭,喪期的飲食也有要求,喪事頭三天不吃不喝,米粒不進,三天後喝粥。三月後可吃粗食。
衆人捶胸頓足哭了一個白天,嗓子已經哭的暗啞,腹中也空空,但因着吱吱的事,誰也不敢喊累,尤其是一些皇帝看中的皇子,仍然神情哀恸,啞着嗓子哭。
一個身穿麻布孝服的太監彎着腰走進大殿,跪到皇後身側後方一點的位置,感覺到身後多了人,皇後微微側頭轉了小半邊,待看清身後太監的臉,皇後收回視線。
垂着的眼皮眨了一下,皇後擡起素手抵上額頭,腦袋跟着弱弱的晃動了幾下。
“皇後娘娘,您怎麽了?”
身後太監立刻眼尖的撫過來。
“本宮無,無礙。”皇後聲音軟軟的,一絲力氣也無BBZL ,下一秒,人整個往地上倒去。
“皇後娘娘。”
“母妃。”
三皇子膀子往前傾,及時接住往後倒的皇後。
皇帝亦轉身看過來,只見皇後柔柔倒在三皇子懷裏,整個人憔悴不堪,眼神散亂,溫和開口,“皇後身子向來不好,快去歇息一會吧。”
皇後無力的雙手軟綿綿的扶着皇帝的胳膊,企圖掙紮着重新坐起來,“皇上,本宮無礙的,本宮要多陪陪母後。”
皇帝望着她的眼神都是感動,手輕輕拍了拍皇後的手背,“聽朕的,快去休息一會,”又看向三皇子,“扶你母妃過去。”
皇後道了謝,在三皇子的攙扶下,慢吞吞朝裏面隔間走去,走了兩步,眼睛對着貼身宮女瞪了一眼。
貼身宮女會意,在皇後三人進了梢間之後,守在門口,不讓任何人靠近。
皇後先是看向心腹太監,壓着嗓子急急問道,“太子可接到公主被趕去陵寝的消息了?”
小太監從衣袖裏拿出一卷細薄小簽,“這是回信,娘娘您看。”
皇後接過來拆開紙條,三皇子的頭也伸過來,只見上面寫道,“太子已知,對顧家頗有微詞,預計明晚到達京中。”
皇後捏起紙條一角,靠近蠟燭,橘色火焰瞬間蹿起來,映出她嘴角提起來的詭異的笑。
顧家世代家訓,不參與皇族奪嫡戰,只做純臣。
如今她不知是顧朝親妹,更是三皇子生母,既然顧朝不願意戰隊,那自己就逼他一把吧。
三皇子看着紙條變成灰燼,那層悲恸乖巧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郁,陰冷,削薄的唇幽幽開啓,“大哥要是能親自拐去陵寝就好了,天子怒起來,”他勾起一縷幽深的笑,“又有誰能承受的住?”
“或許要削太子位呢。”
太監想起來太監們之間的傳聞,彎身道,“啓禀三皇子,娘娘,剛剛奴才聽說了一件事。”
“二公主在雲霄殿給了公主極大的侮辱,不僅讓太監踩髒了公主的行禮,還剝了公主的外袍,只讓公主着低等灑掃宮女的衣衫。”
皇後轉頭和三皇子對視一眼,在彼此眼裏都看到了興奮。皇後哭的粗嘎的嗓子笑起來,“德妃一世英名,怎麽就生了慕容萱這個蠢貨,”又道,“不過,慕容萱道是提醒本宮了,陵寝是給給先輩祈福用的,的确宜清減。”
三皇子看向太監,“你現在即刻出宮一趟,傳二公主的命令,陵寝的一切用度減去三分之二。”
他唇瓣勾起志在必得的笑,“務必讓太子臨近京中之時知曉皇妹的凄苦。”
樸素的素色馬車在官道上颠簸了兩個時辰之後停在一座宏偉的建築面前,這裏就是婼羌皇族世代祖先的埋葬之地了。
此時,夕陽一半已經落在地下,一半落在山邊,周邊茂密的樹林在宮牆上投下了一片濃重的陰影,比起皇宮,這裏更添了一分肅穆,蕭條的感覺。
門口有兩個執着長·矛的士兵守門,BBZL 比起守皇宮挺的筆直的士兵,這裏的士兵就懶散很多,靠在牆上偷懶。
站在左側的士兵嘴裏還吊兒郎當的嚼着一根草,看到馬車愈發靠近,大概猜測出了馬車上主人的身份。
吱吱做的是普通的馬車,不同品種的馬,時速區別很大,所以,在吱吱的馬車到這邊之前,兩個人已經接到了清減的命令。
手在左側士兵呸一聲吐了草,看着是二十多的壯力青年,和身上陳舊的士兵服不同,一張臉很好看,就是帶着頑劣不恭。
走過去撞了撞旁邊的士兵胳膊,幽幽道,“馬昊,沒想到咱們守個皇陵,還能見到公主。”
被撞的馬昊嘴巴笑的咧開,有一股子憨厚,“可不是嗎奕哥,咱這是不是要走大運了?剛剛那人是怎麽說來着的?只要辦好差事,就提咱去守順天門去,那裏油水多啊。”
被撞的孫奕灼灼看着馬車,等着馬車上的人下來。
吱吱在文娘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孫奕一眼掃到一個樹苗高的小女孩,身上穿的還特別樸素。
和自己印象中的绫羅綢緞相去甚遠,心裏湧起大大的失望,帶着馬昊不鹹不淡的請安,“奴才參見公主。”
吱吱薄薄的眼皮掀了一下,掃了二人一眼,“免禮吧。”
陵寝這邊沒有主子,有的只是守陵寝的粗兵,大家也沒學過什麽更講究的禮儀,孫奕起身,擡着眼睛直視吱吱,“公主,奴才幫您拿行禮。”
也不等吱吱首肯,自己就朝伸頭朝馬車裏看去,卻見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視線縮回來,這才在文娘的肩上看到一個薄的不能再薄的包袱。
皇帝的女兒出行,比他這一個窮光蛋的行禮還少!
孫奕心裏咋舌,都落魄成這樣了,還有什麽好清減的!
俗話說,落地的鳳凰不如雞,文娘有心想給倆人打賞,但是可惡的二公主已經把她的銀子搜羅光了,一樣不許不許她帶,現在囊中十分羞澀。
吱吱淡淡道,“不必了,進入吧。”
話音落下,轉身帶着朝殿中走去。
孫奕摸了摸鼻子,心道,這位公主脾氣果然和那些貴人一樣高冷。
孫奕領着吱吱來到一間房中,人停在院門廊下,“公主,這裏就是給您安排的住所,這裏只有幾個灑掃的粗婆子,飯食每日到點會給您送過來。陵寝食宿簡單,生活清苦,差不多和寺廟一樣,每餐只有兩個素材。”
文娘眼睛都瞪圓了,“你大膽!公主是金枝玉葉之尊,額上還有傷,我告訴你,你別看公主如今來了這裏,這只是一時的。皇上最寵愛的就是公主,過兩日便會接公主回去,到時候要是知道你們怠慢了公主,一定會責罰你們的。”
孫奕顯然并沒有被威脅道,“這位宮女姐姐,真不是我有意為難,實在是這陵寝就是這規矩,的确沒有吃肉這一說。”
“你”
吱吱阻了文娘的争辯,“別說了,我們進去了。”
主殿供奉BBZL 着一尊佛像,案幾上擺了一只木魚,佛珠,地上并排有三個蒲團,文娘扶着吱吱走進側殿裏,房間不大,黑轉黑牆,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張硬板床,上面鋪了一床素色被子,靠窗一側有一張長幾,牆角有一個櫃子,再無其它。
文娘的眼裏立刻被眼淚包裹,這房間,連宮裏最下等的灑掃下人房都比這好。
公主哪裏受過這樣的苦!
更不用說,額頭還有傷。文娘哽咽道,“公主,你受苦了。等太子回來,一定要讓她早日接您回皇宮。”
吱吱對住哪無所依,坐到床上,愣愣看着天邊漸暗的天色,顧時幽,被打成什麽樣了?
腦子裏閃過一幅幅血紅的畫面,瞳孔縮起來。
文娘見吱吱縮着身體坐在床上,以為她是為自己的際遇難受,也不知該說什麽,摸了摸被子,是粗重的棉花被,唯一慶幸的就是還幹淨。
扶着吱吱躺下,“公主,舟車勞頓,您歇一歇吧。”
摸過棉花被給吱吱蓋上,自己則去把僅有的行禮給放到櫃子裏。
不一會,晚飯就到了,一個年約四十的婆子提了飯盒進來,行了一個粗禮,“公主,您的晚飯到了。”
文娘道,“下去吧。”
文娘拎過食盒放到案幾上,打開,兩碗白米飯,又打開下面一層,一碟子青菜豆腐,一碟子炒嫩瓜。
文娘原本以為,素菜最起碼也是素火腿,素東坡肉,素松鼠鳜魚,沒想到真就是素到底!
再也忍不住,眼淚刷的流下來了,牙齒幾乎要将唇瓣咬破,肩膀一下下抽泣。
吱吱聽見她的抽噎聲,走過來問,“怎麽了?”
文娘一下子破防,“都怪奴婢,如果想的周全一些,貼身藏兩張銀票,您何至于受這個閑氣,您額頭還有傷呢。”
“這些人不是把您當兔子喂嗎?”
吱吱心說我就是兔子,吃這個都多少年了。拿起帕子給她擦眼淚,又從衣袖裏掏出一張銀票,“你說的是這個嗎?”
文娘接過來一看,眼裏都是驚喜,“公主,您哪來的?”
吱吱,“我看你好像挺寶貝的,就乘亂撿了一張貼身放在袖口。”
文娘也不哭了,抽着鼻子道,“公主,太好了,有了這個,我現在就去打點,保證讓你吃上好的。”
吱吱靈機一動,“你是說,有了這個,他們會聽你的話?”
文娘笑,“當然啊,有錢能使鬼推磨。”
吱吱灰暗的眼睛倏然亮起來,從文娘指尖抽回銀票,“我吃這個沒關系,有別的用處。”
話音落下,吱吱就轉身往外跑,文娘不明所以,也跟着追出去,只見吱吱又跑到了門口站崗的孫奕面前,把銀票在他面前晃,“你能幫我辦一件事嗎?”
孫奕眼睛突然瞪大,有些不确定的問,“這是,是傳說中的銀票?”
他見過最大的銀子就是十兩重的銀子,對他來說,十兩銀子就已經是巨款了。
吱吱,“是,就是銀票,你現在帶我去一趟BBZL 顧府,這張銀票就是你的。”
這這這這這這這!
這是要做地主的節奏。
孫奕心頭湧上狂喜,下一秒又遲疑起來,“公主,你不是拿假的來诓騙我,想逃開這裏吧?”
文娘氣喘籲籲跑過來,拿回吱吱手裏的銀票,寶貝是的護着,“公主怎麽可能用假銀票?你愛要不要,我還不舍得公主給你這麽多銀子呢。”
吱吱,“你放心,我不跑,我就是想去一趟顧府,看望一個人,你可以跟着我去,文娘會留在這裏。”
“再說了,讓我守皇陵是父皇的旨意,顧家也不可能違抗聖意,你說是吧?”
吱吱又從文娘手裏拿回銀票,在孫奕面前晃了晃,“這可是五百兩,你要不要?”
孫奕兩顆黑眼珠随着銀票轉動,冒着金光,馬昊激動道,“哥,你不去我去,有了這錢,我不僅能娶上媳婦,還能買下十畝地做地主呢。”
孫奕伸手要接銀票,“我去。”
吱吱已經見識到人心險惡,在他手即将觸到銀票的一瞬間又拿回來,“到了顧府我再給你,否則你說話不算話怎麽辦。”
孫奕掃了一眼天色,安耐住激動的心,“公主,你說的顧府是?”
吱吱,“當朝一品護國大将府邸。”
孫奕,“我知道那地,只是現在時辰已晚,況且那邊離這也不近,要不我明日清早帶您去?”
他的确很想快點拿到銀票,但是這位再怎麽說也是公主,路上要是出了閃失,他人微言輕,誰知道會不會別人碾死。
吱吱,“沒關系,我不怕黑,我現在就要去,你要不去我找別人。”
“別呀,”孫奕道,“那我去。”
吱吱看向文娘,“你回去吃飯,我去完顧府就回來了。”
文娘當然不同意,“公主,您明”
“我意已絕,”吱吱不容質疑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來送吱吱的馬車已經回去了,孫奕牽了一匹過來,“公主,只有這個了。”
吱吱的身高只比馬高一點,費力的攀着腳蹬子往上爬,孫奕搖搖頭,胳膊一拎就把吱吱帶到了馬背上,握緊缰繩道,“公主,坐好了,我們走了。”
在婼羌,只有富人家裏才會養馬,孫奕屬于在進皇陵之前從來沒有碰過馬的,也就入伍了之後才有機會騎過幾次馬。
他知道自己騎術不算上乘,但也沒摔過,所以也沒敢騎太快,不緊不慢的在官道上跑着。
于是,出發前還算清晰的路,慢慢被夜色替代,皇陵地處郊區,官道兩側都是密密麻麻的樹林,銀霜一樣的月色投下來,樹林在官道上投下斑駁濃厚的影子。
在一個轉彎處,前面橫道上一匹更高大強壯的馬橫沖過來,孫奕這匹普通的馬感受到了危險,驚的跳起來,吱吱頭一次面對這種突發狀況,一個沒扶穩,人被摔下去,順着坡朝下面滾去。
坡面上的野草鋒利的隔在軟嫩的臉上。
孫奕看着吱吱墜馬,蓄力從馬上往下撲,BBZL 抱着吱吱往下滾。
好在這坡道不算深,他後背撞到一顆樹根上,兩個人終于停下來。
孫奕,“公主,你沒事吧?”
吱吱坐起來活動活動了胫骨,“我沒事。”
月色朦胧,孫奕看到吱吱雞蛋一樣的臉頰上有兩道血痕,“這還沒事呢?你這臉都破皮了。”
吱吱起來往上爬,“就是沒事。”
孫奕看着吱吱一言不發的拽着岩路草根往上爬,眼裏閃過贊賞之色,“我還以為皇上的女兒都很嬌氣呢,沒想到公主比我這個糙漢還不怕疼。”
吱吱淡淡道,“別廢話了。”
倆人不一會爬到官道上,再次上馬,吱吱見孫奕掉頭,轉頭問道,“你幹嘛?”
孫奕,“當然是回去啊,公主你都受傷了,事實證明,行夜路确實不安全,卑職明日再帶公主去顧府。”
吱吱,“你少朝夜色上賴,怎麽人家沒摔就我們摔了?你騎術差,就是明日裏碰上這樣的事也會摔。”
孫奕,“……”
“白日裏遇見這樣的事高概率總會低一點,公主明日再去吧,萬一你這錢我有命掙沒命花就不好了。”
吱吱腿翻到馬一側,跳下馬,“那你自己回去吧,你把路線告訴我。”
孫奕抱臂道,“卑職突然不記得了,還是跟我回去吧。”
吱吱瞪了孫奕一眼,借着淺淡的月色,孫奕看到小姑娘眼睛瞪的圓圓的,腮幫子鼓鼓的,小大人一樣。
倔氣十足的轉過身,朝官道前面走。
孫奕慢悠悠騎着馬跟上,笑眯眯問道,“公主,到底是什麽十萬火急的事,你非要今晚去顧府?”
吱吱眼皮垂下來,“有人今天被打了,我要去看看他。”
孫奕差點要氣笑了,逗弄道,“公主,你現在這是打算走去顧府嗎?”
吱吱,“是。”
孫奕,“那我回去了哦。”
吱吱,“你回去吧。”
孫奕,“你不知道路怎麽辦?”
吱吱,“我記得這條官道到底就有人家了,我會問路的,你走吧。”
孫奕視線掃了掃吱吱的小身板,十來歲的小孩,大概是享福享慣了,哪裏知道荒郊野外的可怕,“那公主,我走了。”
見見吱吱仍然是挺直脊背往前走,他唇角翹起篤定的笑,調轉了馬頭,心裏默默數着,1,2。
怎麽還不喊自己?
一定是看穿了自己是吓唬她。
孫奕揚起馬鞭,抽了馬腹往前跑,豎着耳朵等後面的呼喊。
沒等到,嗨!老子就不信了!
這回,孫奕狠狠抽了抽馬鞭,馬飛速奔出去。
風聲在耳邊嗚咽,聽着像人的哭泣聲。
好一會,孫奕咬了咬牙,“老子還真被個小丫頭治住了!”
停了馬,孫奕又調轉方向往回跑,他已經跑出了一段距離,跑了一會,追上去的時候,吱吱已經走出了樹林的濃陰,此時視線開闊。
孫奕注意到,銀霜月色下,吱吱後面裙鋸的白紗下也有幾道血口子,腳步微微有些跛。
抄到她前面,巴掌大的小臉,堅毅的看向前BBZL 方,圓圓的眼睛裏,像染了一捧燭火。
孫奕握着缰繩的手緊了緊,長臂一伸把她撈起來放到馬背上,“我還真沒見過比你還倔的人。”
“這個受傷的人到底和你是什麽關系,值得你這麽不要命?很親近的親人嗎?”
“不是親人,”吱吱,“他是被我連累才受傷的。”
孫奕看着只到自己胸膛高的小人,他八歲就沒了父親,之後母親改嫁,他就這樣既沒了爹,也沒了娘,開始在村裏偷雞摸狗,飽一頓饑一頓的日子。
十二歲那年,聽說當兵可以吃飽飯,于是就入伍了。
後來在戰場上,為總兵大人擋了一刀,後背被砍出一道半米長的刀口子,他就給自己安排了這麽個清水差事。
他至今都記得,上任報道第一天心裏那種揪扯的感受,想起戰場上,總兵大人每次張口閉口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覺得自己像是個笑話!
他所遇見的貴人都是不把人當人的,沒想到這麽一個小丫頭,竟然把那些男人都比下去了。
吱吱從懷裏掏出銀票,“你要是擔心這個才回來,其實也不用,把這個拿着,放我下來吧。”
孫奕視線凝在支票,血忽然熱起來,像是被火燃燒,笑道,“老子今天就是摔斷了腿,也給你送到顧府去。”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話。
嗨,平日裏說操話習慣了,就真文雅不起來。
顧府。
“人沒在?”顧時幽手裏的醫術啪一聲掉了,藍色封面上,白色方框裏的奇聞靈異事幾個大字明顯,“來找我了?”
趙齊颔首,“是,公主的貼身侍女說,公主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銀票,讓那個士兵帶她來顧府看您了。”
“只是我沿途回來卻并未看到公主。”
顧時幽腦子嗡的一下,各種危險的入侵式思想不受控制的湧進腦子裏,“快,備馬,我親自去找。”
趙齊,“少爺,您的傷……”
“沒事,”顧時幽說,“別驚動任何人,你把馬騎到府外,我翻牆出去,對外就說我睡了。”
趙齊對顧時幽言聽計從,立刻出去備馬。
顧時幽翻牆飛出去,落到馬上,只聽身後一道雀躍的聲音傳過來,“顧時幽……”
他轉頭。
恰好,一個賣燈籠的小販走過來,手裏舉着一個很高的架子,架子上挂着十幾只燈籠,昏黃的燈火從吱吱身邊經過。
顧時幽看到,盈盈燭火映亮一張巴掌大的臉,瑩白如玉的皮膚和燈火交相輝映,兩道血痂清晰的刺在人的瞳孔。
那兩只圓黑的眼珠,靈動的看過來,眸光中央,縮着他的影子。
時間像是被誰按下暫停鍵,顧時幽手緩緩,緩緩的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