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
第四章
冬日的陽光帶着點慘淡的白，照在積雪上也難以捂高對方的體溫，那些雪消融得太慢，似是有幾分沒心沒肺——不，或許，這陽光本就沒有要努力将冰雪消融的意思，它只是靜靜地看着這純白的事物零落在肮髒的泥土裏，沾染滿身灰塵，用自己慘白的顏色讓那污穢更加醒目。如果讓人有了這陽光裏還帶着些許溫度的錯覺，那麽，也只是因為，這陽光裏可能還尚存幾絲憐憫罷了。
可憐憫，本就是最廉價、最無用的情感。
破碎的彩繪玻璃上，那缺了羽翼的天使臉上仍然是一成不變的聖潔笑容，向前伸去的手臂不知究竟是想要指示什麽。陽光透過天使的面龐，将色澤瑰麗的影子打在雪地上，讓人一時間竟難以辨別形狀。這破敗的教堂在經過了兩年光陰的沖刷後，愈發衰敝，那岌岌可危的斷壁只讓人覺得如面粉般不牢靠，怕是只要伸手輕輕一碰，就會散落一地，再不複形狀。
葉修的腳踩在雪地裏，立刻留下了一個潮濕、烏黑的腳印。他小時呆在北方，那裏的雪幹燥極了，腳踩上去不過将它們踩散或壓得厚實。後來離了家，跑到南方一個城市打游戲，認識了蘇沐秋和蘇沐橙，不過呆了好幾年也沒下過雪，直到最後一個太平年頭，才感受到了一回——那般潮濕的雪，輕易就能化作泥濘。
灰兔在雪地上飛速蹿過，卻又停了下來，鼻子抽動了幾下，回頭望去。那個肩扛銀傘的男人不緊不慢地走着，只在身後留下了漫長的腳印。那兔子見他跟上了，便迅速地進了這已然露天的教堂，蹭到了那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耶稣像前。
一只手遞到它面前，掌心拖着一枚透明的珠子，不過玻璃彈珠那麽大。那兔子飛快地将它銜進嘴裏，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跑，身形甚至有些狼狽，似乎是要躲避天敵，哪怕再多呆一秒，就有性命之憂。
男人在教堂的入口處站定，傘已不在肩上，而是被那只好看的手握在了手心。他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卻沒有任何言語，只用毫無溫度的眼，看向那站在半截神像前的，披着人皮的獸。
那獸直起身來，似笑非笑地看着葉修，身上的穿着，制式、配色都十分接近葉修身上的，雖然有些出入，可站遠點、乍一眼看去卻不好分辨。若是記性、觀察力弱一點的，怕是跟在葉修身邊好些時日，都有錯認的可能。
見此，葉修并不驚訝。
之前在霧森，對方便是在幻覺、濃霧的輔助下，憑借着天然的外貌優勢、這樣的打扮和偷來的千機傘廢品去冒充葉修。而一些小動作，甚至說話的語氣，對方也學了個形似，若不是因為人際方面的技巧沒怎麽磨練過顯現出了違和感，周澤楷下手時可能都不會那般幹脆——這足以證明，002有觀察葉修的行為舉止、穿着打扮，并且已經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
頭頂飛過的蟲子，森林裏等着撿漏的松鼠，停在肩膀上的蝴蝶……都可能是002的耳與目。
而今日以類似的穿着前來迎戰，顯然也是為了在無形之中給葉修施加壓力。
——我一直都看着你，我知道你今天穿着什麽，我知道你今天吃了什麽，我了解你的出招習慣，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掌握之中。
可002面對的是葉修。
葉修從來不會被這些外物動搖，能夠影響他的，只有遵循自身意志而做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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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實驗室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我離你這麽近呢。”002笑着向前邁了一步，“說起來真是奇妙，明明我們都知道你醒着——你的等級一直在提升，可沒有一個去和那些白大褂說過。”它舔了舔嘴唇，“因為誰都知道，一旦他們發現，就沒有誰能夠偷偷地吃掉你了。可是這個機——”
它猛地偏過頭去，躲過了那枚本是正對它眉心的手裏劍。
“說夠了？”葉修手中千機傘化作戰矛，遙遙指向了它，“開始吧。”話語剛剛落地，他便一個發力，向前奔去，而他剛剛戰立的雪地裏，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腳印。
002怔愣了一下，卻是笑了起來：“之前一直沒看出來你居然是個急性子呢。”它嘴上這麽說着，卻是手指一彈，一道雷便向葉修手中那千機傘打去！
九大屬性中，要單獨論破壞力，爆發力十足、洞穿性絕佳的雷系一直排在第一，其次是火系，這便是五百年前蘇沐秋還未能制作出千機傘時，葉修所用卻邪一直都不是他本源的水系，而是采用了雷系的原因。而能力者之間PK時，雷系也是極難對付的敵手，能力者要将能力更大程度地發揮，都要倚仗銀武。而銀武無一例外，都是煉器師凝聚自身金屬而制，只偶爾加上一些異獸、異株的部位進行點綴裝飾，但歸根結底，金屬都是導電的。
若是遠程攻擊倒也還好，可近戰想要傷到對方，都必須近身，并将武器捅入對方軀體。雷系能力者完全可以将全身布滿電流，一旦刀刃挨身，就能反将對方一軍。而一旦進入天級，雷系能力者甚至可以将電磁之力發揮到足以影響子彈軌跡、兵刃揮擊方向的地步！
雷系的棘手程度，可見一斑。
002一上來就往千機傘上擊雷，就是想在自己不避讓的情況下，讓葉修改變攻擊的方向。它也是要讓葉修投鼠忌器，畢竟自己沒有好武器，一開始就落了下乘，只好讓葉修就算上品頂級銀武在手，也無法全力發揮。
葉修，沒有避讓！
他就像那勢如破軍的豪龍，一往無前地，任由那雷點落在戰矛之上，也休想讓他動搖分毫！
“咦？”002輕啧一聲，終究還是自己動了腳步，閃身躲過着本要穿心而破的一擊，視線往葉修手上一掃，便是了然。
雷系雖然優勢多多，卻不可能毫無缺陷，他們最怕遇上的，就是水系。
能力者通過體內水元素凝聚而成的水，是自然中無法尋找到的，絕對不含任何雜質的純水，施放的瞬間甚至連二氧化碳都無法快速融入，毫無疑問是絕佳的絕緣體，而一旦凝結成冰，更無法沾染雜質，絕緣效果便更上一層樓。
至于其它系別……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五百年前，葉修曾經聽聞有一個物理學得不到家的木系孩子，去和雷系的人PK，沒搞清楚木頭和植物的區別，以為自己手握植物這一絕緣大殺器，天下無敵。結果可想而知——只有脫除了水分的幹燥木材，才是絕緣的，而木系催生出來的植物都是活生生的，裏面飽含水分，一旦被雷電擊中，電流使裏頭的水迅速膨脹，那些植物便會瞬間炸開。所以，這個木系的娃兒，最後沒怎麽被雷直接劈中，反倒是被自己的植物給炸得不要不要的。
當然，大自然中并不存在絕對絕緣的事物，只要電壓達到一定的高度，超過了物質的臨界電壓任何絕緣體都會被擊穿。然而，在同等級之下，葉修在手掌上凝結出來的冰，可不是002能夠随意擊穿的！
人都會有條件反射，特別是這種久經厮殺的強者，對于攻擊的避讓就愈發敏捷，許多時候甚至沒有經過任何思考，身體就自發地動了起來。剛剛葉修這一記長刺，流暢得如水銀瀉地，沒有絲毫遲滞，足以證明葉修這應對完全是出于長時間戰鬥的下意識反應，讓他直接面對攻擊，而不是躲避！
在人們習慣了對手是異獸異株的如今，極少有人能能有豐富的對戰能力者的經驗，就是生活在混亂的散戶聚集地的人也難——那裏多是以多欺少。可葉修，從末世初期就開始闖蕩，不知與多少心懷鬼胎的能力者厮殺，乃至于他的人對人作戰經驗，比起與對異獸的作戰經驗，也是不遑多讓！
在002閃過的瞬間，葉修毫不猶豫收住戰矛沖勢，一個橫掃，就要把矛身向002腰際打去！
跳！
002一個躍起，足尖在戰矛上一踏，就要翻身拉開距離！
剎那間，紫色的流紋從葉修手握之處蔓延了開來，擦亮了整把傘身，一道炫紋直追對方而去，如咆哮的雷龍踏風馳騁！
“啪啪啪——”
兩道雷在空中對撞，發出連珠般的爆響，亮得人眼睛刺痛不已。
葉修便閉上了眼睛，可與此同時，他又将風從體內釋放了出來，在周身形成了一個球形的風場，任何動靜都逃不開他的感知。他準确地捕捉了對方的路徑，并彎腰躲過了對方擊來的第二道雷。他的上半身瞬間向前大幅度傾斜，眼見就要失去平衡摔倒，他卻利用了這個趨勢，足下猛地一蹬，整個人便疾射而出，而那萦繞周身的風，更是作為了加速的手段，讓他堪堪在對方雷網收攏之前穿過，而他手中千機傘，更是在突破雷網的瞬間矛尖一綻，開出一朵巨大的傘花——千機傘的盾形态本就無比龐大，在他處于這種整個人向前傾斜的狀态時，更是将他的正前方護了個滴水不漏！
于是，待002的視線好不容易從那刺眼的光中恢複過來，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張巨大的金屬圓盾，把他的視角占得滿滿當當。002也不遲疑，袖子裏滑出一把短匕——這是它襲擊一位落單的散戶得到的，雖沒有流紋，卻也只能湊活。
“砰砰！”
兩聲幾乎沒有間隙的槍聲爆響，如此近的距離，葉修就就着千機傘的盾形态開了槍。千機傘的變幻莫測是人對人比鬥時最容易讓對方亂了陣腳的殺手锏，比如說，在面對這麽一個巨大的圓盾時，人們往往便會忽略中間的那黑洞洞的槍口。
可002觀察了葉修這麽久，當然早就見識過這個手段。所以在子彈出膛的瞬間，它卻已然避開，旋身要繞到傘的背面，手中匕首寒芒一閃，蓄勢待發。
可當它來到傘後，卻是一怔。
傘後，無人！那千機傘，竟是靠着風力懸在半空中，葉修不見蹤影！
然而憑借感知，002知曉葉修就在自己跟前，那麽，他是會隐形了？還是……在它繞到背後的時候，葉修打算出其不意，便也繞到了前面，想要襲擊它！那傘柄把手處空了一半，足以證明，葉修拔了裏面的刀或者劍！
電光火石之間，002便以了悟，然後，便是狂喜——
葉修竟然會犯這種錯誤，他把千機傘，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放在了這裏！
沒有任何遲疑，002上前伸手，要将這眼下無主的絕世銀武握入手中！
可它的腳，卻蹭到了地上一個東西。它略用餘光掃一眼，只見那積雪裏，有一個小小的雪堆，還松軟着。
——不好！
002心頭大震，連忙一個反蹬。
“砰——”
還是遲了毫厘，那埋在雪堆中的手榴彈瞬間爆炸，将002的小腿給炸得血肉模糊。氣浪翻湧，将那原本好好懸浮的千機傘給掀飛了出去，卻在半路又被另一股風力攔截，穩穩地回到了葉修手裏。
……這家夥！竟是做了兩手準備！普通熱兵器雖然對等級高的異獸異株來說作用不大，可對于不是将自己身體鍛化的能力者來說，依舊會造成傷害，而002此刻無論如何，還是人的形态。
002顧不得其它，連忙拖着受傷的腿從斷壁上躍過，往雜亂的廢墟中跑去，似乎是想利用地形。葉修能感知對方位置，自是不怕它偷襲或者跑遠。他追随着感知而去，才踏出去幾步，便蹙了眉頭。
……這感覺……
再跑了幾步，翻過一堆建築物的殘骸，他便看見了衣物的碎片散在積雪裏，他蹲下拾起一片看了一下，毫無疑問是被強行撐破的。對方，竟是在奔走的過程中完成了獸化。接着，他也沒站起，便右手按上傘柄，以一股極大的力道拔出刀，劃了一個大圓，直接劈向了身後！
“吼——”
本要從身後撲襲的獸閃身一避，又是後足一蹬，向葉修躍來，速度較之它人形時，還要快上十分，在空中甚至留下了黑色的殘影，絲毫不像是後足有傷的模樣！
葉修就地一滾，然後一膝點地穩住身形，手中刀身乍起黑芒，再一揮，一道弧形的黑刃就破空而去，竟是使出了魔劍士的波動劍。那黑刃角度刁鑽，又有葉修風力的輔助，002幾次閃身躲避都還是會撞上這軌跡，終是直接扭頭噴出一道雷光将其擊落。
而葉修也趁此機會看了個清楚——果然，對方的後腿，此刻幾乎已經看不出傷了，只是毛還沒完全長起來，顯得有些參差不齊。
看來，獸化了之後不僅速度有所提高，傷口愈合速度也變得極快——哪怕那只是皮肉傷，可就這麽幾息功夫，如同有一位經驗豐富的治療為它療傷過。
當然，在002躲避之時，葉修一邊觀察思考，手上卻也沒閑着。刀身上再度泛起黑色流紋，他刀尖一點，已然在身前落下幾個鬼陣，這讓002不得不斟酌行進的路線。于是，争取到了時間的葉修将刀插在雪地裏，便不緊不慢地打開傘柄中間的步槍，塞了兩顆特制的子彈進去。
“咔！”
槍上了膛，葉修便擡起槍頭，放了一槍。
002正要從鬼陣之間穿過，見葉修開槍，卻是一愣，只因為這一槍，根本就不是對着自己打的，而是錯過了自己，到了身後不遠處。
葉修詭計頗多，已經吃了一次虧的002可不敢大意，連忙一個急剎，在鬼陣之間的縫隙處停下，在身後傳來一記爆聲時回頭，那金色的瞳孔便是一縮。
只見那子彈落了地，就瞬間炸開，竟是冒出了一蓬淡紅色的氣體，随着風火速蔓延，以将自己吞沒。它方才從這個方向發動攻擊，就是想在奔跑的時候借一下風勢，此刻竟把自己落在了下風之處！
“獸化确實有許多好處，身體會更強健、新陳代謝更快、五感更加靈敏，可是，這五感太靈敏了也不是好事呢。”
這是葉修特別準備的子彈，裏面的氣體對人類來說不過是些微刺鼻，可對于這些嗅覺靈敏的異獸來說，久了甚至會對嗅覺造成損傷。
葉修慢條斯理地對着上風處又是一槍，讓這氣體更加濃郁，又用風力将這團煙霧鎖住，緊緊圍繞在002周身。
——你能憋氣多久呢？
002眼中一片晦暗，它一個旋身，那有力的尾巴在雪地上一掃，揚起一片白茫茫來，暫時遮擋住了葉修的視線。葉修倒是不擔心，就算一時看不見，可對方依舊在那煙霧之中，只要一恢複呼吸，定然會不停地打噴嚏，屆時再多的戰鬥手段都無法使出，除非它便回人形，那麽便好對付多了。
雪還沒有完全落地，一團黑影就從那雪幕中撲了出來，裹着煙霧而來。
“咦？”饒是葉修，也不由得發出了這麽一聲，只因為出現在他面前的002，實在是太讓人意外了。
之間002頭部已變回了人的頭部，可胸膛之下依舊覆蓋着厚厚的黑色毛發，下半身依舊是獸形；手臂倒看着是人的，可它的十指，都長出了長而利的指甲。
居然還可以做到局部變化……
葉修輕嘆一聲——看來，這已經是對方全部的本事了。能自己摸索到這地步，這個002，确實不賴。
只是，還差遠了。
葉修的手，輕輕搭上了那插在雪地中的刀的刀柄，黃色的流紋如野草般瘋長，随着刀身沒入雪下，大地一陣震顫，剎那間，一道道金屬地刺從積雪中拔地而起，交織成天羅地網，封去對方所有退路。002憑借着獸化的雙腿有力靈活，還有電磁的幹擾作用，在這些金屬地刺中來回躲閃，可下一瞬，那些本是只直直向上的金屬刺上，橫着生出無數枝節——
避無可避！
002怒吼着打出更多的雷電，可周圍這麽多又細又尖的金屬刺，在此刻已然成為了避雷針，将無數電流分散着傳導至地下，散了個幹幹淨淨。而握着那刀，以刀身上的金系元素循環為橋梁完成了這麽大規模煉器的葉修，絲毫沒被這些雷電觸及。
他将那刀拔了出來，地底的金屬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網絡，輕易不會動搖。所以他一手提刀，一手握傘，一步一步緩慢且沉默地走向了他的目标。
“咳……”嘴裏湧出血沫，002此刻竟是被數不清的金屬刺穿透，挂在了半空。它那雙金色豎瞳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着越來越近的葉修，仿佛這麽看着，就能從他身上剜幾塊肉下來。
可葉修的眼神依舊淡淡，甚至于，假如現在還有香煙生産，他定然會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包，用他那修長的手指在底部一彈，叼住一根，然後打一個響指，燃起一簇火苗來将它點燃。
不甘心……
不甘心啊……
明明已經和對方同一等級，可是葉修的戰鬥思路，根本不是它能跟上的。它這幾年來的經歷，在對方那末世十年的磨砺對照下，竟是這麽不值一提……
它今天才敗在這裏，只是因為之前葉修沒能找到它。
而通過霧森和溪山，它把找到自己的方式，親自送到了葉修的手掌心。
那些金屬刺在葉修的操縱下仿佛自動自發般為他空出一條道來，他走到了002的側面，正對着它的頭部。毫無疑問，葉修要取出它的晶核。
“真是不甘心啊……”在葉修補上最後一刀前，它笑了起來，“憑什麽……你就可以這樣理所當然地走在陽光下，而我們都要東躲西藏？我只是想要……咳咳……證明自己活着而已……”
“砰！”
一直淡定如水的葉修，聽了這話，面色竟一瞬間猙獰了起來。他用力在插着它的鋼刺上踹了一腳，導致那些刺在002身體裏幾個挪動，002的臉一陣扭曲，這痛楚堪比行刑。
“別他媽胡扯了！”葉修咬緊了牙關，仿佛他不這樣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來，“你餓了就去吃，困了就去睡，想要什麽就去搶去殺，你還要怎麽樣才算活着？！別他媽在這種時候弄些惡心死了的雞湯，你以為誰會同情你？”
論處境，溪山也好，葉修自己也罷，又有多少分別？可他們是人，它們是獸，所做出的事情便截然不同。
就算再困難，還得昂頭挺胸，像一個人一樣活着，像一個人一樣死去。是的，僅僅是活着就已經很幸福了，可是如果沒有身為人的尊嚴的活着，那與行屍走肉又有何分別？
——要活下去，以一個人的身份活下去！
一直以來支撐葉修的信念，也不過如此。
葉修不再想與它廢話，戰鬥拖了時間，也是因為葉修想要明白002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局部獸化這點确實讓他驚訝。可現在，已經沒有了拖延的理由。
刀鋒一轉，正要舉起——
“哈哈哈哈哈——”002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000啊000，真可惜，我看不到你失去……咳咳，失去最重要的人的表情……”
葉修刀勢一頓，心頭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你們都以為我可以操縱異獸對吧？呵呵，我只是個複制體，哪、哪裏有那個本事……”越來越多的血從它嘴角湧出，它的肺裏不知插了多少根刺，稍一呼吸都痛，更別提說話，可它竟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對于複制體來說，晶核也……只是用來恢複用的……不能進階……緩解不了饑餓……可是每次，我都把複制體的大腦都掏空了，你……難道沒想過為什麽嗎？”
為什麽？
葉修眼前突然晃過他來到教堂時候的一幕，那只……從002手中叼過晶核的兔子……
“難道……”
“沒錯！一直都是交易！我拿複制體的晶核與它們交易哈哈哈哈！”002的聲音突然高亢了起來，是将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它們明知也是無用的東西，卻抵抗不了誘惑，為了得到更多，被我一唆使……就不惜自己去襲擊嘉世……咳咳……我手上一百多枚晶核，你覺得……都去哪了？”
葉修握着刀的手抖了逗，徹骨的寒意席卷全身，隐約有一個念頭要破土而出，他卻連将泥土撥開的力氣都沒有——因為他自己知道，他害怕那個答案！
“全給出去啦！給那只兔子的是最後一顆！哈哈哈哈哈哈！我給了六只天級初階的異獸！天級的異獸基本都是獨行俠，所以才容易被你們圍殺，可一旦合作，你覺得它們能做到什麽？”
“周澤楷去霸圖交易，帶的人手夠多嗎？哈哈哈哈哈哈——”
“我恨你！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是這個樣子！最恨的就是你明明和我一樣，我就是你，你卻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呸！我就是死了你也別想好過！可惜我看不到你見到周澤楷屍骨無存時候的表情，不過現在你這模樣就足夠我在黃泉路上回味了！”
“哈哈咳……哈哈哈哈哈哈哈——”
“唰——”刀從空中飛速劃過，削開了它的頭蓋骨，刀尖一挑，那枚晶核就落入了葉修手中。他将體內的風元素全部運轉起來，如出膛子彈疾飛而出。
“哈哈哈哈哈——”
被留在原地的002依舊不停歇地笑了十幾秒，聲音才戛然而止。
==========
喬一帆認識葉修也快兩年了。
最初他還是微草基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刺客，雖然是王傑希關門弟子高英傑的陪練，卻如同一個影子一般，毫不紮眼。許多大基地首領小時的陪練後來都成就斐然，比如江波濤，比如吳羽策。可喬一帆，從來都不敢奢望自己有一天，能成為那樣的人物。
直到葉修出現在自己面前，開口就是奇怪的話——
“你看那顆恒星，它燃燒着自己，你說痛不痛？”
喬一帆清楚地記得那天葉修嘴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還有葉修那從容動作的每一個細節——
“但是……”那時葉修仰起頭，刺目的光讓他眯起了眼睛，伸手擋在眼前，卻還要張開五指，從指縫中去凝視它，“它在發光啊。”
從那時起，他便在心裏種了一顆光種，哪怕再微弱，也是燃燒自己而綻放的光芒。
而與葉修接觸得越多，喬一帆便越是覺得他身上不可思議的地方太多。先不論他是鬥神這件事了，就光是與人相處這方面，他就覺得葉修的所作所為……甚至堪稱妖孽。
對着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哪怕再嘲諷，時候回味一下，總覺得裏面有着深意——自己初時沒有自信，葉修便經常鼓勵；唐柔是壓得越狠彈得越高的彈簧，那葉修就給她樂在其中的壓力；包榮興太天馬行空，葉修就努力給他制造一些邊框，卻又讓包榮興能在這邊框裏自由發揮，如鳥兒的飛行軌跡再變幻莫測，也還是翺翔在天上……
他做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從容不迫，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會把他在乎的人的每一點都記在心上，那麽的……
溫柔？
雖然想到這個詞時，濃重的違和感都讓喬一帆忍不住自己笑了。
所以，喬一帆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見到這樣的葉修。
“羅輯和我去輪回。”
他們都知道葉修這些日子，肯定會去找002，卻不知道具體的日子。所以今天發現葉修不在屋子裏的時候，便已經猜到了他的去向。他們并不擔心葉修會輸，相處這麽久，沒人比他們更清楚葉修的實力有多深不可測，不過魏琛和方銳還是嚷嚷着等葉修回來了之後，一定要弄個“真假葉修”的證明出來，最好把葉修小時候穿的什麽顏色褲子這種事情都扒出來。
可是葉修沒有給他們機會，他只是一陣風一樣刮了回來，便直接把羅輯給拎走了。
“卧槽搞什麽啊！”方銳立刻發揮系別優勢，最先追了上去，爬上了靈貓的背。其他幾人要麽各憑本事，要麽在魔界之花和方銳的風的幫助下也都上來了。
“用最快的速度。”
葉修的聲音裏卷着壓抑的暴風雪，只是簡簡單單的陳述，卻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其中的壓迫感，導致方銳和魏琛都沒有再問什麽。羅輯點頭，神思一動，靈貓和冰狼的速度明顯提高，而天空中飛着的雷鷹，更是一直将前方道路情況反饋到羅輯腦中，羅輯甚至沒有思考的過程，就在腦中計算出了最佳路線。
不消片刻，他們就來到了藍雨基地圍牆前，守着大門的能力者自然認得這幾個貴客，卻不知道他們這般行色匆匆是鬧哪樣。所幸他們一路從基地裏頭跑出來動靜也不小，能主事的人早就跑來了。
“诶葉修你幹嘛呢不是說還要再大戰三百回合的嗎這麽急着趕去哪裏卧槽就這麽沖過來了快開門開門再不開都要一頭撞門上了！”
守門人連忙頂着圍牆上站着的副首領的噪音将大門打開，沉重的大門緩緩移動，剛剛開夠一個能讓靈貓鑽出去的口子，靈貓便剛好載着興欣的一衆人員殺到跟前，利落地鑽了進去，從頭到尾都沒有絲毫減速。
“卧槽這還真是欺負老實人啊！”黃少天本來扒在牆邊兒上往下看，見他們成功過門，立刻返身從城牆上穿過，連着跨過幾門固定炮，然後從幾十米的高牆上一躍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剛好穿過厚厚圍牆出來的靈貓背上那柔軟的毛發裏，直把藍雨的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們這是要去哪裏啊？難道是002？”黃少天爬到葉修身後，見一群人表情都很嚴肅，只能想得到這個了。不過這個問題剛出口，他就臉色一變，死死盯住葉修的背——當然，他不是唯一一個，事實上所有人都在看葉修。
“啪！”一聲細小的聲音從葉修掌心傳來，是一顆晶核被吸收了幹淨。他揮揮手，那些碎末便随風揚起，撲了他身後黃少天滿臉。
“我靠！”雖然差點被嗆着，可黃少天竟沒有時間去管這個了，此刻若不是在高速奔跑的靈貓背上，需要伏低身體，他早就跳起來揪葉修領子了，“中階了？你中階了！你是吃什麽長的啊！五百年前的鹽難道更能改善人體嗎？你才升上天級幾個月啊就中階了！”
可不是嗎？吸收掉了002那枚天級初階的晶核，葉修現在，俨然已經回到了天級中階！
在重升天級之後，關榕飛給了他的加快升級的建議，葉修當時雖然反駁了那按照時間計劃表與周澤楷嘿咻的計劃，卻還是把要升級這件事記在心裏了的。從嘉世離開回興欣之後，他便将蘇沐秋留下的幾顆天級晶核都吸收了，之後又去了輪回——從霧森出來之後兩人情不自禁又滾了一夜床單，所以葉修在迎戰002時，已經是天級初階巅峰了。在吸收了002的晶核之後，自然就平穩地邁進了中階。
“這個以後再說吧，”魏琛看向葉修，“輪回那邊到底怎麽了？”
“……小周交易路上會被伏擊。”從他們這些背後的人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葉修握着千機傘的手指節發白。他的聲音裏卻沒有一絲波動，穩如磐石。
“啊？你怎麽知道的？等等，我們這是去輪回？我靠我還沒給首領打報告離開基地呢！”
“我給文州留了信，讓他幫忙通訊輪回那邊，越早救援越好。”葉修看似是回答了黃少天的話，卻又沒有對上黃少天的任何一個問題。
“……”黃少天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頓了頓，才用手搭上葉修的肩膀，用了用力，“周澤楷是被哪方人手伏擊？沒有哪個基地會怎麽膽大包天吧？難道是散戶？更沒可能啊！”
“是異獸。天級的異獸，六只。”
剎那間大家都倒抽了口涼氣。
在沒有天級的情況下，嘉世基地被三只天級初階異獸圍攻便已經緊急到那般地步，更別說六只。在沒有基地這個堅實堡壘的情況下，野外被獸群掃中都必然會造成傷亡，否則各大基地也不會每次車隊都由高層人員帶隊了。可再怎麽說，車隊跳起腳來算人，也就百來個，等級還參差不齊，這……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必死的死局！因為哪怕輪回在第一時間派出人手去救援，再多也就是三四百的隊伍，遇上六只天級異獸，勝算也太渺小！地級高階以下被天級異獸殺就如砍瓜切菜，去了都是送死。地級高階也要幾十人圍攻，更別提哪有那麽多地級高階了。除非……有足夠多的天級。
可輪回現在，只有一個江波濤，搭上只會防禦的煉器師，也就三個天級，還莫論關榕飛是否會幫忙。
不知道周澤楷是什麽時候會被伏擊……如果現在已經開打，那麽……
黃少天越想越覺得不妙，連忙甩了甩頭将這念頭抛開。
無論如何，在沒有結果之前，不全力以赴趕過去，就等于提前給周澤楷判了死刑。
在場沒有一個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只能快點……更快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