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亂世之幕
第二十七章 亂世之幕
夜染如墨,厚厚的雲層完全遮蔽了光線,天空幾乎降到了地面,整個山脈已在黑暗裏辨不出輪廓,更不用說方向,一陣緊過一陣的冷風無限制地加大了晝夜的溫差,卷得林木間的枝葉瑟瑟狂舞。就在這怒濤一般起伏着的漆黑密林中,一個黑影絲毫不受影響地在樹木的間隙飛掠而過,縱躍的的身形迅捷如魅。被刑夜抓到的人都嘗到過被他追捕的絕望,似乎再惡劣的環境也不能阻礙他分毫,但現在刑夜卻覺得自己還不夠快,明明就能一直看見忽陰忽現的點點亮光卻總也到不了跟前。全力奔馳了許久,他幾個縱身忽然停下來,那幾簇被風刮得快要熄滅的火光就在眼前,握緊了手上的劍柄,刑夜無聲地靠了過去。一群人拿着火把散開了搜尋着周圍,誰也沒發現樹木間潛行而來的人,跟在神色暴躁的浩軒廣安跟前的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殿下,前面……山下好象有什麽人!”走在前面的士兵急急地轉了回來,報告的聲音不無惶惑:“會不會是熠親王的部下已經到了?”
浩軒廣安明顯吃了一驚,搶步上前,觀望片刻,臉上越發的陰沉:
“一路搜過去!就算是浩軒蒼岚的部下,他們朝這邊過來也必然是還沒見到他……”狠狠咬了咬牙又道:“事到如今,絕對不能放他回去!”
随着他的話穿透風聲,林子裏蟄伏的人從沒出現般無聲無息地沒入更深處。刑夜本已蓄勢待發,卻萬萬沒想到會看到浩軒廣安!而且聽他言下之意,即使來救援的人正面搏殺也要留下蒼岚。浩軒康煌只有這麽個兒子,雖然沒定下太子的名分,但朝廷上下上誰不把他當成未來的皇帝看……浩軒廣安這樣不計後果的行動到底意味着什麽?難道這件事居然是皇上的旨意?不管是什麽,那絕對是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手心裏不知不覺有汗滲出來,輕輕松了松劍柄又更緊地握住,刑夜閃動的目光好象握刀的手一樣堅定了下來,仔細察看了下遠近,反而奔向了更深的山林裏。
青嶺看到浩軒廣安也怔了一怔,表情複雜得讓人無法分辨那是憤怒、擔心還是恍然或者驚訝,最終他弓了弓身子,聲音裏更分不出是何情緒:
“二殿下。”
“不知葉大人深夜到這樣的大山裏是想做什麽?”浩軒廣安看起來也好不到哪裏去,只是語調裏諷刺意思很是昭然。
“你……二殿下又在這裏做什麽?難道這上面有殿下的府邸?”青嶺抿了下唇,居然不顧尊卑反問了回去。周遭的士兵俱是一驚,果見浩軒廣安面色變了又變,卻是久久不語,半晌,忽地扯出個極僵硬的笑容道:
“正是,看來要變天了,葉大人不妨去我那裏暫避如何?”
浩軒廣安的笑裏面分明有什麽足以打擊他王牌,一抹近乎恐懼的不安竄上心頭,就在進入石室的一刻,這種不安變成了現實,青嶺就像被什麽東西勒緊了心髒,緊到忘了呼吸。地上一件已經被染得變了色的宮裝在還可見斑斑血跡牢房裏并不是格外醒目,他卻一眼就看進了它,那袍角的一塊殘缺……
青嶺煞白的臉色在浩軒廣安看來和抓住獵物的弱點沒多大區別,他絕對不會放過可以讓他痛苦的機會:
“葉大人可知道我是怎麽處置關押在這裏的人麽?真想讓你看看燒紅的烙印下去,他苦苦告饒的樣子……”
還要接着說些什麽,前面呆立着的人猛地回身,居然拔出了基本是裝飾用的配劍橫掃了過來,浩軒廣安猝不及防差點被削掉鼻子,駭然後退,那劍尖還是緊貼着他的下巴:
“王爺到底在哪裏?!”
衆人大驚失色,誰都沒想到葉大人會有這麽瘋狂的舉動,居然在皇子脖子上架刀!一時間傻了眼,愣了好一陣才想起要撲上去阻止。卻見浩軒廣安擺了擺手:
“你們都下去。”
“你到底把王爺怎麽樣了?!”
看也沒看猶猶豫豫退出房間的衆人,青嶺的眼睛直盯着眼前的浩軒廣安,見過血的人都知道那種眼神,但浩軒廣安卻仿佛沒看出來,他緩緩把向前移動了一點,幾乎被劍刃蹭出一道口子:
“如果我把他怎麽樣了……你要把我怎麽樣呢?”青嶺拿劍的手幾乎顫了一下,只見浩軒廣安有擺出了那個根本不算笑容的笑,低聲道:“你要殺我嗎?哥哥?”
屋外的衆人不知道浩軒廣安說了什麽,也沒聽到青嶺回答什麽,只聽得嗚咽着的風聲帶着點點碎雨打在了草木山岩上,醞釀已久的雨點終于落了下來。
大晅歷晅安元年冬,熠親王浩軒蒼岚在晅國境內突遇截殺,下落不明,皇帝浩軒康煌力圖隐瞞,派人搜尋均未果,消息傳出舉國震動。同年次月,南晖再次來犯,兩軍交戰不之際,皇二子引北淩軍直逼皇城,自冕為帝。晅國動亂,流寇四起,同年末,京國、臨薛聯軍直抵邊境,天下局勢瞬息改變,亂世如狂風湧雲驟然已至。
……好冷……
被子彈穿透的身體從高空落下,直跌進冰寒的深海,刺骨的海水立刻包圍了他……這是夢……蒼岚的理智在告訴自己,但身上冷入骨髓的感覺是那麽清晰,四肢不屬于自己的一樣無法動彈,或者這就是死亡?
殘留的意識裏只有什麽聲音隐約在耳邊……他試圖辨認那個聲音,幾乎是被它牽引着、從無止盡的黑暗中脫離。一點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蒼岚終于清楚地知道到自己不是在海裏,不用睜開眼睛,就感覺到一遍白色。漫天的大雪在周圍飄飛着,熠岩用肩頭阻擋着風雪,極力把蒼岚藏在懷裏艱難地前進。
“再一點……岚殿下……馬上就到了……”
似乎是在祈禱又似乎是對毫無回應的人低語,明明萬分疲憊卻是那麽虔誠——他堅信他會聽見。
突如其來的降雨阻礙了他翻過這片山脈,随着山勢漸高,雨中已經夾着細雪,蒼岚冰冷的身體讓他不得不尋了個山洞,生起篝火躲避風雨。在風雪中停留了一夜,天明之時,山頭已經被白色鋪了個遍,雨點不知何時變成雪花,高嶺之上,冬天竟然就這樣真正降臨了。滿山的樹枝在夾雨的風雪中挂上一條條晶瑩的的冰菱,整個山脈被銀白重新粉飾,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但是熠岩來說這個世界絕對不會比之前的更美好,結着薄冰的濕滑山坡極為難行,稍有不慎就會踩滑滾落下去,但他真正擔心的并不是這些,不說傷勢和食物,單這寒冷就足以威脅昏迷不醒的蒼岚,他必須在大雪封山之前帶蒼岚走出去,他絕對不能讓這個人就這樣被帶走,哪怕是老天爺也不行。
又低聲呼喚了一聲,懷裏的人還是靜靜的沒有聲息,熠岩按耐下加深的擔心,小心地留意着蒼岚的狀況,一不留神踩到什麽,那東西竟猛地彈了起來,他不由得大吃一驚,腳下一滑,已經一斜身摔倒。他急忙調整角度,重重地撞在旁邊的樹上才沒滾下山去,還沒來得及看彈起的是什麽,忽然一陣爆豆般清脆的崩裂聲……樹上的冰菱要掉下來了!
熟知大自然的他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想也沒想就把蒼岚護在身下。幾乎就在同時,撲簌簌的聲響在周圍響起,其中有破風之聲朝着他背後落下來,他心裏一沉,冰錐已經觸體——
……只是擦破了皮似的疼了一下,卻沒有刺進多深?聽那落下的聲音怎麽可能會……熠岩愕然回目,一對修長白皙的手環過他的身體牢牢接住那掉下來的冰錐。是蒼岚的手!他猛地掉轉頭,正對上那對微合的銀眸。
“……岚殿下……岚殿下……”還喃喃說不出話來,他驚訝地發現蒼岚伸手攀住他的肩頭,想自己站起來,但這幾乎耗費了所有的力氣,熠岩忙擁住那擡起的身體,沒等他判斷湊在耳後微弱的聲音想告訴他什麽,搭在肩上的手滑了下來,蒼岚又昏了過去。
“小心那家夥……”蒼岚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有沒有确實地告訴熠岩,也不知道自己說這樣的話究竟是擔心什麽多一些,在沉沉浮浮的混噩中根本無法再思考,唯一清楚的是只要恢複一點點聽覺,幾乎都可以聽到熠岩不甚明晰的低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東西滑進喉嚨,體內逐漸升起的暖流強行拉回他越來越模糊的意識,唇上漸漸恢複的觸感明明是人體特有的溫軟……眼睛無論如何也睜不開,但那感覺讓他立刻想起失去意識前看到的人,蒼岚條件反射地想要翻起身,只覺得渾身傷口一陣抽痛,身體卻像被凍在了冰層裏,紋絲不動。
就在這時,嘴上的觸感消失了,面前的人似乎很狼狽地彈了開去,勃然大怒道:
“你做什麽?!不是說了我給他喂藥嗎?還想不想救這個混蛋了?”
另一個聲音沒有理會那人,悶悶的通過身體傳到:
“岚殿下,聽到我說話嗎?”
熠岩俯身看了看半個身體都枕在他懷裏的蒼岚,小心翼翼地探了下額頭,然後輪廓分明的臉才帶着怒氣朝向對面的人:“岚 殿下,不喜歡,你,這樣。再說混蛋,死”
“那你就等他睡到死吧,”那人咬着牙道。
“……”熠岩說了句什麽,身體向前傾了一下,又怕碰到蒼岚,強行忍了下來,騰騰的怒氣卻是再明顯不過。那人看了熠岩一陣,反而不生氣了,語氣譏诮地道:
“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麽身份嗎?就算你現在舍了命保護這個人,你也是鬼族,晅國甚至整個中原都不會有你的立足之地。”
藍眸裏閃過屈辱、痛苦和憤怒,熠岩不自覺地一收胳膊,就要沖過去,銀色的發絲滑過手臂,蒼岚就在懷裏的奇異感覺幾乎馬上讓他平靜了下來:
“岚殿下,鬼族的什麽,從沒說過。”
“你還真以為你可以在這個天皇胄貴面前可以有一席之地啊!”那人突然毫無形象地胡亂抓了抓頭,一屁股坐在地上,末了,卻莫名其妙有幾分迷茫一般又道:“不如省點力氣為自己吧,何苦呢……”
“我喜歡岚殿下。”熠岩不為所動地又探了探蒼岚的體溫,頭也沒擡一下。
沒料到熠岩這樣回答,那人愣了一陣,忽然暴躁地又跳起身來:“別開玩笑了,這樣的的混蛋憑什麽這麽多人會看上他!”
“不準……”熠岩說了一半,突然發現懷裏的人動了一動,呼吸急促了起來:
“岚殿下!”
兩人說話的聲音好象隔着玻璃罩,吞下去的東西在血脈中散開,一點點溶解冰冷,身體裏的暖流逐漸變的燥熱了起來,蒼岚試着睜開眼睛,順着幾縷卷曲的褐色頭發往上,模糊的視線朦胧了熠岩屬于異域的輪廓。
眼眸的焦距在熠岩臉上停留了片刻,蒼岚好象終于看清眼前的人,又重新合上了雙眼,呼吸越發地濁重了。
感覺到懷裏的人體溫突然開始升高,相較于之前的冰涼,這個變化異常得讓熠岩的心又提了起來,他本來以為在旁的那個人是不會對蒼岚下毒手的,難道他的想錯了?如果是這樣他,怎麽都不該把這個人一起帶進這間族人出外遠行時準備歇腳的石屋!熠岩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可怕:
“你到底給了什麽?!”
“當然是解藥,”看着蒼岚似乎因為熠岩的存在放松了警惕,悵然若失的紅眸裏飛快掠過一絲不安,很快地變成勝券在握的笑容:“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不是嗎?我在他身上下了藥,不吃下解藥的話只會一直昏睡下去。”
“岚殿下他……”
“他不是醒了嗎?”
确實,在屋裏升起的火堆印照下,蒼岚的睫毛在輕輕地顫動,好象随時都會再張開來,但他絕對還沒有完全清醒,像是在極力掙脫夢魇一樣緊皺着眉頭,何況剛剛說話的人口氣裏明顯的幸災樂禍。熠岩再也忍不住,起身就抓住了對面的人的衣領:
“赫連昱牙!……岚殿下如果……你……”
另外一個人正是赫連昱牙,長期在沙漠的生活使他小看了高山的風雪,居然在追蹤的中途把目标失去了,在他筋疲力盡的時候卻又再次狹路相逢,真不知道該不該說幸運。不過,若不是被踩到,他可能真的會在雪地裏長眠了。
“我說了,那就是解藥。”擡手揮開領子上的手,好整以暇地轉動了下被胡亂綁住的手腕,赫連昱牙上挑的嘴角帶出一絲邪氣:“只不過那藥還有另外的用途——你要讓他完全清醒的話,就先放開我。”
熠岩從赫連昱牙眼神看到了危險的意圖,那燃燒的紅色就和以前看到過的一樣充滿深沉狂熱的征服欲,他立刻明白了那是什麽意思,居然有人敢對那個人有所企圖,而且還是在他無法抵抗的時候!這比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更讓他惱怒!
“岚殿下絕對不會交給你!”
“他可是真的會死掉——對你家的主人來說,這種事情居然會比他的性命來得重要?”
因為赫連昱牙焦躁的話明顯收縮了一下瞳孔,熠岩握緊拳頭以至用力過度發顫,過了好一陣才迸出兩個字。
“解藥!”
“……我對他下藥的目的就是為了好好幫他解毒——你認為我會還有解藥?”赫連昱牙語氣輕佻地道。看到熠岩強烈地動搖着,他不知怎地暗暗松了口氣,畢竟在徹底擊潰浩軒蒼岚以前,還沒想過就這樣讓這個人消失。
心念轉間,忽覺得耳旁生風,赫連昱牙忙向後閃躲已經到了跟前的拳頭,還是避之不及,被狠狠地擦到臉頰,他還來不及翻起身,熠岩結實的一下又落了下來。
“你做什麽?!”顧不得臉上火辣辣地疼,赫連昱牙慌忙用雙手一擋,石室的空間并不大,他不得不彈身撞開虛掩的門,狼狽地翻了出去。
熠岩眼睛的幽幽藍光看來像被激怒的大型猛獸,他卻顧忌着什麽,沒有再追擊,高大的身體嚴嚴實實地把蒼岚隔絕在赫連昱牙的視線之外。
“看來你是寧願看着他去死了?”異樣表情出現在赫連昱牙臉上,他盯了熠岩片刻,勉強從喉嚨裏低聲笑了出來:“還是說你想自己來?你知道怎麽上一個男人嗎?你重要的主人現在的身體可經不起生手折騰……”
蒼岚傷重消竭的畫面随着這句話閃過,赫連昱牙竟不自覺地停了譏諷,凝然望着門口像要擇人而噬的人咬牙轉進了屋,這個異族對那人的拼命回護同樣讓他心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