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傻子(一更)
大皇子聽說了李玺在大殿上求娶魏禹的事, 差點笑死,一心等着聖人重重罰他。
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李玺受罰的消息, 而是一道自己被貶的聖旨。
瑞王府衆屬官慌了神, “聖人要把王爺派去安西都護府, 換回壽安縣主和楊長史?這、這分明就是……”
就是貶黜啊,連就藩都算不上!
大皇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親要遣我去安西都護府?公公,你是不是送錯了, 這聖旨是給李玺那小子的吧?”
內監嘴角一抽, 根本懶得跟他說話,扔下聖旨就走了——反正都被貶了,此生再無繼位的可能,也就不用巴結了。
大皇子哪裏受過這般冷遇?頓時氣個半死,出門的時候一頭栽在門檻上,鼻血流了一袖子。
就這麽不管不顧地進了宮。
李鴻根本不願搭理他,冷着臉,低頭批奏折。
李玺有時候,确切說, 是常常來太極殿鬧,但鬧也不是真鬧, 往往是一分鬧,三分撒嬌,六分無賴。
大皇子是頭一回鬧,卻是壓抑了不知多久,真情實感的埋怨。
“父親是不是忘了,我才是您的親兒子!可您是怎麽對我的?明明給了我希望, 又親手掐掉,讓我成了全長安的笑柄!”
“李玺再會拍馬屁,那也是定王叔的兒子,不是您的。可是,從小到大,但凡我同他起了沖突,您有一次是向着我的嗎?”
“您對他日日‘小寶’‘小寶’地叫着,換成我就是冷冰冰的‘李玦’。在您心裏,我就不是個寶寶嗎?”
李鴻都給氣笑了。
行啊,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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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他二十年來悉心教導,竟養出一個白眼狼!
“滾。”
“父親——”
“滾!”
李鴻抓起手邊的東西就要砸他。
姜德安連忙攔住,“聖人莫不是忘了,這琉璃蛋可是福王親手給您刻的。”
對,這個不能扔。
李鴻又去拿鎮紙。
姜德安又攔,“這也是福王送的,您去歲生辰之時。”
對對,這個也不能扔。
又換成筆洗。
“這也是福王……”
李鴻氣悶:“你就直說,這間屋子裏哪一樣不是小寶送的?”
姜德安讪讪一笑,“恐怕,也就這案上的折子了。”
誰叫您總是喜歡把福王給的東西往跟前搬呢!
“哦,對了,這方桌案也是去年秋日裏福王讓人打的,說是檀木清香,聖人批折子的時候可靜心凝神,消除疲勞。”
李鴻隔空點點大皇子,“你看看,你看看,你拿什麽跟小寶比?你哪來的臉跟他比!”
大皇子啞口無言。
就這麽失魂落魄地出了大殿,突然腳下踩空,狼狽地滾下臺階。
殿前殿後站着好幾個小太監,都瞧見了,卻沒一個上去扶。不為別的,只是嫌他性子差,萬一好心好意上去扶再被當成出氣筒,犯不上。
若換成李玺,這群小子早上趕着去了。
小福王心眼好又會體諒人,滿皇宮的太監女官,誰不喜歡他?
然而,看在大皇子眼裏,就成了這些人勢利眼。他恨得牙癢癢,大步走向長樂宮。
太後娘娘,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窦淑妃先一步到了長樂宮,正裝模作樣地在太後跟前“盡孝”。
太後多麽明智的一個人,早就看透了他們母子無利不起早的性子,不等窦淑妃開口,就拿話把她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們背後都議論我偏心,說我向着小寶,薄待老大和老二。”
“你們也不想想,小寶還不會說話就來了長樂宮,一直長到十幾歲。即便回了福王府,也是日日過來問安,變着法兒的給我找樂子。”
“玦兒呢?你自己說說,長這麽大,除非他父親要求,他來過我這兒幾次?”
窦淑妃讪讪一笑:“玦兒自小功課緊,确實不像福王,有那麽多空閑,就連妾那裏也是不常去的。”
太後哼笑:“你也知道他功課緊?那是聖人看重他。我不是他親祖母,聖人卻是他親爹。你心裏應該清楚,若說聖人偏向誰,反倒是玦兒。”
“小寶是個調皮散漫的,又……又隔着一層,聖人對他沒要求,苛責自然也少些。老二一心舞刀弄槍,同樣疏于管教。”
“只有玦兒,從他四歲開了蒙,聖人就把他帶在身邊,日日費心教導,用在他身上的心思比小寶老二兩個加起來都多。”
“你們可念過聖人一句好?”
太後冷笑:“給你們好處的時候,你們拿得理所當然;一旦照顧不到,便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窦淑妃面紅耳赤,卻又無法反駁。
太後壓低聲音:“就連玦兒同男子……聖人都未加苛責,反而想方設法為他遮掩,這還不夠嗎?”
無論是太後,還是李鴻,私心裏确實更加偏愛李玺。然而,在大事上他們從來不會糊塗,給足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該得的。然而,某些人只看得到壞看不到好,不知足罷了。
下藥的事只是一個導火索,讓李鴻徹底對大皇子寒了心。
他就是個白眼狼,只想索取,從不付出。一旦不合他的心思就一味哭訴、埋怨,從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還沒有容人之心。
李玺、二皇子,包括那些支持他的臣屬們,對大皇子來說不是對手就是工具,他從不會低下高傲的腦袋,與人真心相交。
最要命的是,他的才能不足以支撐他的野心。
就拿這件事來說,直到此時都沒反應過來被人利用了,還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他。
大皇子站在殿外,怔怔地聽着。
哪裏還有臉進去?
出宮的時候,下起了雨。
大皇子揮退左右,獨自走在長長的巷道中,丢了魂似的。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混着清脆的銀鈴聲,一輛寬大華麗的敞篷牛車迎面駛來。
大雨天,打着花傘坐敞篷車的,放眼整個長安城,除了小福王再沒第二個。
李玺正仰起臉,聽着嘩啦啦的雨聲,想象着坐船的感覺,冷不丁瞧見大皇子。
咦~髒兮兮,濕答答,怪可憐的。
無花果善良地說:“阿郎,用不用給他送把傘?車廂裏還有一把破了洞沒來得及扔的。”
李玺:“小胡椒,你說吧。”
胡嬌沒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扯着青牛角,朝大皇子走去。
大皇子一臉窘迫,惡聲惡氣:“滾開,誰要你的傘——”
話音未落,就被車輪帶起的泥漿濺了一身。
李玺哈哈大笑。
狠,還是他家小胡椒狠。
胡嬌面無表情。
和當年被大皇子推進冰湖相比,這算什麽?
咕咚一聲。
大皇子氣暈了。
青牛車已經走遠了。
雨聲和銀鈴聲響在長長的巷道中,怪好聽的。
初夏的雨來得急,不過下了兩刻鐘,也就是大皇子從長樂宮走到承天門的距離吧,似乎專門為了淋他。
出了承天門,就能坐馬車了。
承天門內,只有李玺例外。
他可以駕着他的青牛車,挂着他的小鈴铛,叮叮當當地穿梭在任何地方。只要不把皇宮拆了,聖人都懶得管他。
李玺去了趟長樂宮,又跑到西內苑撈了兩條魚,拎到興安門跟金吾衛換了兩包甜瓜籽。
盤着腿,賞着雨,磕完了瓜子,吹了會兒牛,就聽到了午膳的鐘聲,這才叮叮當當地往家走。
遠遠地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承天門外,高大挺拔,長身玉立,把來來往往的人都比了下去。
看到青牛車,魏禹大步迎了上來。
小福王瞬間警惕,“你在這裏堵我?”
魏禹笑道:“想着王爺應該會打此處經過,就來碰碰運氣。”
李玺二話不說拔小棍,“你既然敢承認,敢不敢讓我給你放放血?”
魏禹把受傷的腿擡起來,拍了拍,“王爺盡管紮,三碗不夠就六碗。”
登徒子!
不要臉!
還敢賣慘!
李玺繃着臉,到底沒紮下去。
小尖棍轉了個彎,敲了敲青牛角上的銀鈴铛,“蝸蝸,走。”
大青牛頗有靈性地“哞”了一聲,晃晃悠悠地走起來。鈴铛随着它的步子一搖一擺,聲音清脆悠遠,煞是喜人。
魏禹噙着笑,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李玺坐在車頭,故意梗着脖子不看他。
無花果趴在車尾,現場直播——
“阿郎,奴瞧着不大對勁,魏少卿八成不是在堵您,就是走得慢。您看,他的腿還沒好呢,走路都不利索。”
“唉,造孽啊,多有才,多風雅,多要面子的一個人,若是生生地把腿走廢了,這還怎麽當官,怎麽入閣呀!”
“阿郎,別怪奴說話直,魏少卿這腿吧,說到底跟您還有那麽一眯眯關系,我要是您呀,早把人請上來了。”
“嗨,我怎麽有點擔心呢,您說他會不會像瑞王那樣突然暈倒?”
“煩死了!”
李玺一棍子敲在他頭上,“要是真那麽心疼他,你下去,換他上來坐呀!”
無花果小胖臉一亮,“這可是阿郎說的,奴這就下去換魏少卿。”
李玺:“……”
他不想做出爾反爾的烏龜小王八,只能寄希望于魏禹會拒絕。結果……
“多謝王爺體恤。”魏禹笑眯眯地上了車。
無花果殷勤極了,還狗腿地拿了個墊子給他穩住受傷的那條腿。
李玺一陣牙酸。整個人像只小蟲子似的一拱一拱,拱到另一頭,別着臉,不理魏禹。
魏禹坐在他身後,安安靜靜的,也不打擾他。
只有胡嬌瞧見,他不知從哪裏撿了一把小石子,趁李玺走神兒,咻的一聲彈出去一個。
車輪咯噔一下,仿佛硌到什麽東西,車身猛地一晃,李玺沒扶穩,倒向身後。
魏禹從容地舒展雙臂,将他接了個滿懷。
“我不是故意的,都怪這車!”李玺掙紮着坐起來,故意往前挪了一大截,努力證明自己的清白。
魏禹笑着“嗯”了一聲:“我信你。”
李玺白了他一眼,紅暈悄悄爬上耳廓。
魏禹垂着眉眼,看着他紅紅的、肉肉的耳垂,心頭微癢。
咻的一聲,又彈出去一個。
車身又是一晃,李玺又跌了過來。
小福王炸毛了,“你當我是傻子嗎?”
魏禹好脾氣道:“王爺自然是聰明的。”
“那你還敢愚弄我!”小尖棍準備好了,六碗也不能解氣。
魏禹輕嘆一聲,眼神落寞,“王爺打算和我絕交嗎?”
明知道他在耍手段,李玺還是不受控制地心軟了,“早絕了……誰讓你那樣做。”
魏禹道:“若是重來一次,我還會那樣做。”
李玺瞪眼,“你敢。”
魏禹語氣溫和卻堅定:“身為好友,我不會、也做不到眼睜睜看着王爺受苦。”
“明明有第二種方法。”
魏禹頓了一下,低聲道:“我……舍不得。”
李玺一怔,神色有一瞬間的慌亂。
他沒敢往下問。
魏禹也沒繼續說。
無花果和胡嬌同樣默不作聲,假裝自己是大青牛背上的毛。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玺才悶悶地說:“那日殿上,我是真心想救你。聖旨,禁軍令,都不是開玩笑。”
“我也是……真心拿你當朋友,至少,曾經是。”不想講這麽煽情的話,小福王別扭地偏開頭,留給魏禹一個毛乎乎的後腦勺。
魏禹啞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我還是在生氣,并沒有原諒你。”李玺強調。
“以後,你就繼續做你的大理寺少卿,為主分憂,為國效力。我呢,也繼續逍遙自在地去樂游原跑馬、去動物園撒歡。你是大業的棟梁,我就是個‘何不食肉靡’的小纨绔,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這些話原本是蕭子睿說的,李玺記到了現在。
魏禹搖頭失笑。
小記仇鬼。
李玺拿小棍戳他,“所以,有什麽話趕緊說,說完下車。”
魏禹點點頭,一本正經道:“魏某想同王爺商議接下來的婚儀。”
“婚什麽儀?沒有婚儀!”李玺丢給他一籮筐小白眼,“我都說了,那樣做只是為了救你,你別當真,聖人也不會當真。”
“聖人會當真的。”
“絕對不會。”
李玺自信道:“我上殿之前就想好了,聖人不能說服你娶三姐姐,又不想讓我娶男妃,就只能拖着,一直拖到咱倆散夥,這樁婚事也不可能成——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敢拿着聖旨在大殿上求親,難不成真想娶你嗎?”
魏禹笑笑,說:“王爺要不要打個賭?”
“賭就賭,誰輸了誰是小傻子!”
魏禹勾唇,“好。”
李玺壞笑,“這個‘小傻子’你當定了。”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小內監匆匆而來,禮儀都顧不上了,遠遠地喊道——
“福王請留步,聖人喊您回去商議婚事!”
“啊,魏少卿也在呢,聖人叫您一道去。”
李玺:“……”
魏禹:“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