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往事(二更)
把李玺叫回去的其實不是聖人, 而是太後。
太後說想見見“魏家那孩子”,聖人一點都不想,然而不敢說話。
這位說一不二的帝王此生拿兩個女人最沒辦法, 一個是當年握着他小小的、凍得通紅的手 , 把他從冷宮帶到坤寧宮的太後,他永遠尊敬、永遠不會違抗的人。
還有一個就是李玺的生母,他的求而不得。
李玺原本還沉浸在做“小傻子”的懊惱中, 蔫頭耷腦,不想說話,一聽是去長樂宮, 瞬間變成入了水的小泥鳅,活蹦亂跳的。
“這是我栽的櫻桃樹。”
你家沒有吧~
“這是我掏過的鳥窩。”
你沒掏過吧~
“看到那個秋千沒有,福王專用。”
求我也不讓你玩~
那姿态俨然就是回到娘家的小媳婦, 自家地盤,有了靠山, 走路都是揚着下巴的。
而魏禹……
“這就是那個孩子?長得倒是俊, 人也穩重, 往冊冊旁邊一站, 還挺般配。”太後笑眯眯地說出所有人的心聲。
除了李鴻。
“母親, 只是權宜之計,不會真讓小寶娶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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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擺擺手, “知道知道,我就是這麽一說。”
話是這麽說,眼睛卻黏在魏禹身上, 一臉相女、哦不,相兒婿的欣慰模樣。
李鴻背着手,拳頭握得死緊。
突然有點後悔了……
進了殿, 太後稍稍收斂了一下,顯得端莊穩重又不失慈愛。
魏禹想給老人家留個好印象,難免緊張,好在他能裝,一言一行得體而有風度,并不比世家熏陶出來的貴公子差。
太後笑眯眯問:“魏卿現下可還住在東市?”
魏禹起身,恭敬道:“禀娘娘,臣自打入了仕便搬離了學舍,起初住在長安縣衙,後來家翁過世,又搬到了光德坊。”
“哦,對了。”太後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點點頭,“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李鴻納悶:“母親,您怎麽知道魏卿原本住在東市?”
“我不知道啊,”太後一本正經編瞎話,“是冊冊說的。”
李玺蒙了一下,“我說的嗎?”
“可不就是小王爺說的麽,妾也聽見了。”窦青苔笑盈盈搭話。
李玺眨眨眼,那我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太後往他嘴裏塞了顆大櫻桃,“來,嘗嘗,剛從你種的那棵樹上摘的。”
“唔,好甜。”李玺哧溜哧溜吃起來,不再計較東市的問題。
窦青苔端着櫻桃送到魏禹跟前,熟稔道:“魏少卿也嘗嘗。”
“多謝姑姑。”魏禹沒推辭,雙手舉過眉心,恭敬地接了。
李鴻蹙眉:總覺得這些人有什麽事瞞着我。
“祖母,您也吃。”李玺挑了一個最大最紅的送到太後嘴邊。
太後笑眯眯地接了,轉頭叫窦青苔也吃。
李玺顯擺似的瞄了魏禹一眼,魏禹微笑着回應。
太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目光前所未有的慈愛,還時不時跟窦青苔遞個眼神,無聲地交流着什麽。
李鴻确定:他們一定有事瞞着我。
他猜對了。
其實魏禹見過窦青苔。
那年他十四歲,住在東市的鄭氏學舍中,晚上背書的時候聽到牆根底下有小孩的哭聲。
原本不想理會,然而那小崽子越哭越大聲,擾得他無法靜下心。
魏禹氣沖沖出去,循着聲音走到一處密密實實的柴堆,撥開柴禾,看到一個白白嫩嫩的小郎君。
個子小小的,臉蛋鼓鼓的,圓溜溜的眼睛泛着晶瑩的光,那白嫩嬌貴的模樣,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小金童。
到口的責備頓時哽在喉間。
小家夥看到生人,不僅沒有絲毫戒備,還仰起淚濕的小臉軟軟地叫了聲“哥哥”。
魏禹本不是容易心軟的人,自小的遭遇讓他在見識到人性的美好之前先看到了最大的惡。然而那一刻,他仿佛被那張毫無攻擊力的小臉蠱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把他帶進了屋子。
魏禹問他:為何哭?
小家夥說:走迷了路,錢袋還丢了。
魏禹又問:為何躲在柴堆裏?
小家夥軟軟地答:不想被人看到,怪丢臉的。
魏禹:……
既然不想被人看到,那你還哭得比打雷還響?
起初魏禹很頭疼,因為他不會哄孩子,很快他就發現這孩子根本不用哄。
前一刻,小家夥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仿佛天都要塌下來。進了屋,臉上的淚痕還沒擦掉,就歡歡喜喜地圈着他的脖子,被他抱着東瞧西看。
魏禹當時就覺得,這小東西興許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然怎麽會看什麽都好奇?
粟米粥沒喝過。
菜窩窩也沒見過。
毫不客氣地把他簡陋的晚飯吃了個精光,還皺着小臉說:“不好吃。”
要不是聲音太軟、太會撒嬌、長得可愛、又甜又黏人,魏禹當時就把人扔出去了。
小家夥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賊人摸去了,就剩下一個白瓷娃娃,緊緊地護在懷裏,不舍得給魏禹看。
後來聽說這天是魏禹的生辰,又十分大方地把娃娃送給了他,還說了一籮筐祝福的話。
魏禹從來沒見過像他這麽話多的孩子,不,大人也沒有,還……怪可愛的。
這一晚,他破天荒地放下書本,一心一意陪着小家夥。絞盡腦汁哄着,騙着,講着故事,才把他哄睡着了。
原想着去附近的武侯鋪子找不良人報個信,就有一隊披甲執戟的官兵進來,把人接走了。
當時,留下來向魏禹問話的就是窦青苔。
後來窦青苔又過去看過他幾次,或是送些吃食,或帶幾件換季的衣物,每次都有理由讓魏禹無法拒絕。
就這樣持續了兩年,直到魏禹十六歲考中進士。
當初,窦青苔沒表明身份,魏禹還以為她是哪個世家的管事嬷嬷。後來托相熟的不良帥尋人,想要報答一二,卻沒找到,便覺得她身份不簡單。
沒想到,竟是長樂宮的掌事姑姑。
而李玺,就是當年那個小郎君。
借着淨手的工夫,窦青苔給魏禹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廊下說話。
“為着小王爺的名聲,當年不便表明身份,還請魏少卿見諒。”
論官階,魏禹比窦青苔高,卻行了個晚輩禮,“當年晚輩家貧,衣食不濟,寒冬酷暑,多謝姑姑周濟。”
“是太後娘娘的意思。”窦青苔笑笑,說,“那日給你錢,你不肯收,問到賊人的線索,又說得頭頭是道,我便覺得你是個有出息的,在娘娘跟前提了提。”
她頓了一下,感慨道:“只是沒想到,竟有這般大的造化。不枉娘娘當年請了舊友周旋,将你留在長安。”
魏禹一怔。
那年,同榜進士中不乏世家公子,人脈名氣都不輸他,除了選入翰林的,只有他留在了長安,其餘百餘人悉數外派,直到今日都沒幾個回京。
而他,無門無勢,卻幸運地留在了長安。從長安縣一個小小的縣丞一路升遷,到如今以二十四歲之齡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可謂前無古人。
沒想到竟然是太後娘娘的安排……
窦青苔猜出他的想法,忙道:“魏少卿別誤會,娘娘只是念你年幼,不忍你千裏奔襲,這才随口提了一句,多餘的一概沒做,這些年更是理都沒理。你能有今日,皆是你自己掙來的。”
魏禹搖頭笑笑。
就算窦青苔不這般強調,他也不會覺得傷自尊。
不可否認,正是當年太後“随口”提的那一句,成為他青雲直上的敲門磚。
魏禹撩起衣袍,朝着慈恩殿的方向,行了一個大禮。
他幼年喪母,生父寡恩,繼母不慈,自小養在外祖家,受盡欺淩,可謂極其不幸。
同時,又總能遇到一些幸事。
比如,豬舍隔壁的村學夫子留給他的書;比如,十歲那年在十步局中結識柴氏姐弟;再比如,太後娘娘的顧念……
就是這些星星點點的幸運,成為他灰暗人生中的指路明燈,讓他不甘于平凡,又心懷感恩,見識過生活的惡,還願意帶給別人善。
窦青苔輕嘆:“好孩子,快起來罷,太後娘娘不争這個。”
魏禹極力克制着,喉頭發哽。
窦青苔笑笑,極力調節氣氛,“十來年不見,沒想到魏少卿同小王爺還能有這樣的緣分,你是不知道,娘娘聽說小王爺要‘娶’的是你,笑了好半晌呢!”
魏禹一怔,“娘娘她可知道……”
“知道什麽?你早就猜出當年那個孩子就是咱們小王爺嗎?”
不,他想問的是,太後娘娘知不知道他和李玺的婚約是假的。
然而,窦青苔把話岔開了。
魏禹心領神會,也不再多說,轉而笑道:“也不是太早,前不久才确定。”
就是兩個人在客棧裏同床共枕的那晚。
“确定什麽?你是不是在跟窦姑姑說我的壞話?”
李玺突然從背後蹿出來,指間轉着小木棍,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魏禹彎了彎唇,“說你什麽壞話?我怎麽不知道王爺還有壞話可說?”
啧!
這話說的,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的小福王大度地把小棍搭到他肩上,“得咧,看在你這麽有眼光的份上,今日就留在長樂宮吃午膳吧!”
魏禹笑着執起手,“謝王爺。”
“不謝不謝。”小福王煞有介事地擺擺手。
反正也是祖母要留你的,我想趕你走祖母都不同意。
魏禹眼底傷感盡褪,漫上濃濃的笑意。
每每看到小福王鮮活的模樣,就算有天大的心事都散了。
長樂宮設有小廚房,廚娘手藝極好。今日太後高興,特意讓她多做了幾個菜,一家人圍着席子坐了,一人一方小食案。
宮中禮儀,皆是跪坐在食案旁用餐。
李玺從小就不老實,又嬌氣,跪不了一會兒就要左扭右扭,每次李鴻看到就想揍他。
後來李玺幹脆破罐子破摔,改成盤腿坐。李鴻想管,太後不讓,就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太後坐于上首,李鴻居次,李玺和魏禹挨着。
魏禹是臣子,本不該與李玺并坐,太後卻說:“一家人,不講究那些虛禮。”
這句“一家人”差點把李鴻噎住,頓時覺得眼前的飯菜都不香了。
李玺沒心沒肺地吃着他心愛的炸小魚。
廚娘知道他的口味,每次他來了都做這道菜,往常時候都會把魚刺剔掉,再裹了面炸,這次卻沒剔。
李玺一口咬下去,差點紮到。
紮到也要吃。
只要是喜歡的東西,小王爺都會無比寬容。
人也一樣。
第二口,又被紮到了。
吸了吸氣,繼續吃。
其實刺很小,炸得酥軟,傷不到人,只是小金蟲自小嬌氣慣了,才會連這麽軟的小刺都受不住。
就這麽一邊被紮一邊吸氣一邊吃,也不知道自己挑一挑。倒也不是不會,就是沒耐心。
李鴻瞅了眼長樂宮的宮人,老大不滿。
眼睜睜看着主子被紮,也不知道上來伺候,平日裏對待太後也是這般不盡心嗎?
要面子的聖人憋着沒吭聲。
畢竟當着外人的面,不好打自己的臉。
而那個“外人”,正不動聲色地把自己案上的魚一條條剔了刺,在碟中碼好,又在溫酒的小爐子上烤熱,悄悄地推給李玺。
李玺看到腿邊的碟子,第一反應是不吃。
萬一他吃了,登徒子再誤會他答應和好了怎麽辦?
于是扭開臉,不去看。
然而,那盤酥脆整齊的小魚肉就像長出了無數雙小手,朝他招啊招。
仿佛在說:“來呀~吃我呀~順便把剔刺的人也吃了吧~”
吃就吃!
小金蟲可壞了,一點感激之心都沒有,明明吃了人家的魚,還壞心眼地用茄子條來報複人家。
魏禹讨厭吃茄子,在動物園烤肉的那天李玺就發現了。
他喜歡吃三分肥七分瘦的羊肉串,用紅柳枝串的,吃到的時候嘴角會勾起來,眼睛也會微微眯着。
接過胡嬌遞給他的茄子之後,雖然也會禮貌地吃幹淨,卻會抿着嘴,眉心皺起一道非常非常淺的紋紋。
誰讓魏少卿長了一張極好看的臉呢,小王爺也就多看了兩眼,而已。
李玺故意把茄子條換給魏禹,如願看到了他皺着眉心啃茄子的模樣,竊竊地笑。
魏禹皺着眉,低垂的眼中卻藏着無法言說的寵溺。
兩個人你來我往,無聲打鬧,仿佛豎起一道彩色的屏障,把旁人隔絕在外。屏障內春光爛漫,春心蕩漾。
李鴻咳嗽了一聲。
沒有用。
又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李玺終于注意到了,非常孝順地把自己桌上的湯送給他,“伯父,您喝口湯,潤潤喉嚨。”
李鴻終于感到一絲絲安慰,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
呵,菠菜蛋花湯。
那小子最不喜歡的一種。
大業皇帝幾近心梗。
飯後,李鴻心事重重地對太後說:“母親,我覺得不對勁。”
太後晃了晃香濃的茶湯,不甚在意道:“你一個大男人,能瞧出什麽不對勁?”
“就因為我是男人,才覺得那倆小子過于膩歪了。”
太後撲哧一笑,“你老了,不懂人家小孩子之間的玩法。”
李鴻皺眉,“兒子老了嗎?”
“人沒老,心老了。”太後嫌棄地擺擺手,“快去處理政事罷。”
“母親,我突然覺得這樁婚事——”
太後幽幽插口:“說起來,聖人近來也該多往後宮走走,既然老大老二都不行,就趕緊養個老四老五出來,六七八十也不嫌多。”
“母親,前面還有事,兒子先走了。”李鴻二話不說,拔腿就走。
那大長腿邁的,放個欄都能直接跨了。
窦青苔掩眉輕笑:“娘娘可是滿意了?”
“滿意。”
怎麽可能不滿意?
她特意交待廚娘不剔魚刺,就是為了試試魏禹有沒有這個眼力。
光有眼力還不行,還得有膽識。
尋常世家子,大多生來教養好,即便看出來了,當着長輩的面,也放不下架子給心上人挑魚刺。
魏禹沒讓她失望,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學有才學,還細心體貼有膽識,放眼整個長安城,都挑不出第二個來。
“還是娘娘有法子。”窦青苔順手吹了波彩虹屁。
“那是。”太後娘娘安然收下。
另一邊。
李鴻出了慈恩殿,沒走,而是找魏禹攤牌去了。
“這場婚事是真是假,朕清楚,魏卿心裏也該明白,先前交待你的事還沒完,卿當謹記。”
魏禹躬身執手,“臣遵旨。”
李鴻目光沉沉地審視着他,半晌,又道:“話不必說破,只當哄着小寶玩罷。”
魏禹再應:“喏。”
李鴻負手看向湖邊。
李玺正卷着褲腿踩在浮橋上,帶着一群小宮人撈魚。無花果和胡嬌在另一頭,跟他比賽。
胡嬌功夫好,随手耍着纓槍,一叉叉一串。
眼瞅着李玺這邊就要輸了,只聽撲通一聲,熊熊子跳進水裏,嘩啦啦一通撲騰,再上來時,嘴裏叼着一尾大青魚。
“好孩子!”李玺也不嫌濕,抄手将它抱了起來。
熊熊子高興壞了,濕噠噠的尾巴甩到飛起,頓時水珠四散,濺了小宮人們一臉。
一群年輕人大呼小叫,好不熱鬧。
李鴻和魏禹遠遠地看着,露出如出一轍的,獨屬于“老父親”的笑。
這倆人,平日裏一個忙到恨不得三餐都在太極殿房吃,一個對時間珍惜到走路都在琢磨案宗,此時此刻,卻這麽心無旁骛地看着小福王撈魚,足足看了一個晌午。
直到李玺自己玩累了,跑回屋裏換衣裳,兩個人方才反應過來,各自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袖,做出一副在談正事的模樣。
“你們還沒說完呢?”
李玺颠颠地跑過來,毛毛躁躁地行了個禮,“伯父,我要回王府了,去瞧瞧我阿姐。”
上次的事之後,李木槿就病了,李玺正琢磨着怎麽折騰皓月呢!
“去我私庫拿幾樣補藥給槿丫頭帶回去,別胡鬧。”李鴻沉着聲音,故作嚴肅。
李玺喜滋滋地應了。
“王爺稍後,魏某同您一起。”魏禹追上去。
李玺不僅沒“稍後”,反而跑得更快了。到底腿短,還是沒跑過魏少卿。
沒了外人,李玺秒變“李三歲”,“小狗才跟人走。”
魏禹微笑,“小狗配小傻子,倒也合适。”
“這茬過不去了,是吧?”小福王惱羞成怒,掏小棍。
魏禹順勢抓住他的手,“好,不提這茬。不如咱們說說那個一月之期的賭約——王爺先前說,如果我不娶壽喜縣主,就輸給我什麽來着?”
李玺一僵,眼睛快速眨了兩下,看看天,看看地,看看花花草草——俨然是耍無賴的節奏。
“啊~風太大~聽不到~”
“日頭也好大~是不是要下雨啦~”
魏禹也不拆穿他,只輕輕地握着那只細瘦的手腕,即便隔着衣裳,即便對方根本沒在意,依然擋不住心底那絲絲縷縷的歡喜。
李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想要甩開。
魏禹提醒:“聖人看着呢!”
——方才出門的時候,太後特意叮囑,倘若讓聖人知道他們倆不合,可是會反悔的,還要把李木槿許給魏禹。
李玺一秒變乖。
完了還往魏禹那邊靠了靠,做出很親密的樣子,總之就是做戲做全套,不能讓聖人反悔!
李鴻負在背後的手越攥越緊。
他後悔了。
他懷疑消息有誤。
他覺得自己被套路了。
所以,那天在柴房,這倆臭小子到底有沒有……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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