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報複(一更)
李玺和魏禹一起出宮。
李玺依舊坐着他的青牛車, 魏禹出了承宣門便騎上了馬。
一牛一馬并駕齊驅。
這還是繼馬球賽之後李玺第一次見魏禹騎馬,不像賽場上那般兇猛沖殺, 而是如閑庭信步般緩緩而行。
即使騎着馬,這個人坐得還是那麽直,從頭到腳,從肩到腰如同模版一般标準。
就連風都那麽偏愛他,把他的袍角和袖口撩起來,襯着俊朗的五官、挺拔的側影,好看極了。
李玺懶洋洋地倚在牛車上,垂着長長的睫毛, 就那麽悄悄地看着, 不知不覺就看了好久。
魏禹突然扭過頭, 笑問:“可還入得了王爺的眼?”
李玺啧了聲:“湊合吧。”
魏禹笑意加深,“那王爺多看兩眼,興許就喜歡了。”
李玺挑眉看他,“魏少卿,你很奇怪,我覺得你在勾引我, 你不會真的觊觎我的王妃之位吧?”
“怎麽會?魏某是那麽膚淺的人嗎?”魏禹一本正經, “我明明是觊觎王爺的身子。”
李玺:“……”
“天街之上,禁止打情罵俏。”
柴陽穿着銀甲, 執着金吾走過來,身後跟着一隊年輕小夥, 一個個憋着笑。
今日輪到他們隊巡街, 剛好碰到了這對長安城近來最熱門的話題人物,大夥恨不得長出十八雙眼睛,好好瞅一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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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玺很少會有覺得丢臉的時候, 心上人問題是他唯一的軟肋,對上衆人調侃的目光,臊得不行。
魏禹倒是從容,笑着執了執手。
柴陽調侃:“恭喜書昀兄,喜結良緣。”
魏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改天請慎之兄吃酒。”
“八字還沒一撇呢,別亂說。”李玺縮在車裏,悶悶道。
柴陽笑,“柴某可聽說,王爺與書昀兄早就換過庚帖了。”
“哪個龜孫兒造謠?胡說——”李玺罵到一半突然頓住。
庚帖……
他們可不就是換過了嘛!
難得看他吃癟,柴陽還要說什麽,卻被魏禹攔下,“我先送小王爺回去,慎之兄,告辭。”
護短的姿态簡直不要太明顯。
金吾衛們激情讨論——
“不是說小王爺求的親嘛,怎麽這時候倒一臉嬌羞?”
“我還聽說,小王爺是上面那個,這麽瞧着,也不像啊!”
“是呢,反倒魏少卿坦蕩些,像個爺們……”
嬌羞你個頭!
爺們你個繡花枕頭!
老子還沒走遠呢!
“不許罵髒話。”旁邊伸過來一只手,敲敲他腦袋。
“你哪只耳朵聽到我罵髒話了?”
“在心裏罵也不行。”
李玺:“……”
魏爹,你贏了。
“眯會兒吧,到家叫你。”魏禹笑笑,敲腦袋的手改成了揉。
後面在現場直播——
“啊,摸頭了摸頭了!”
“喲,小福王害羞了,把魏少卿的手打下來了!”
“還是魏少卿大度,被下了面子還要哄着。”
“上下立見啊!”
李玺:“……”
就很憋屈。
回了福王府,又是一個坎兒。
自從楊兮兮的身世揭開之後,楊氏就病了,倒不是身體有多大問題,而是精神頭不好,情緒極差,整日不出院子,也不讓小輩們去問安。
瑞王府出了這麽大的事,李玺又當朝求娶一個男人,她竟連過問一句都沒有。
她不問,李玺卻得說。
即使是先斬後奏。
福祿院中一股濃重的藥味,偌大的院子鴉雀無聲,廊下不見小丫鬟們打鬧,仆役們一個個噤若寒蟬,擦洗花池的動作都特意放慢放輕,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定王妃楊氏歪在榻上,垂着眼,面上一片陰郁。兩位女使侍立在一旁,瞧見李玺,苦笑着搖了搖頭。
李玺沖她們笑笑,規規矩矩給楊氏行了個禮。
楊氏眼皮都沒擡一下。
李玺微抿着唇,臉上依舊帶着笑意,親昵道:“母親還生我的氣呢?我這不是為了幫三姐姐嘛,不會真娶一個男妃的。”
楊氏瞧了他一眼,淡淡道:“這事太後娘娘已經跟我說了,你也大了,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罷,不用問我,我也管不了。”
“母親……”李玺想要撒個嬌,讓她高興起來。
楊氏卻冷淡地別開臉,“我乏了,想歇歇,去你三姐姐那玩罷。”
李玺臉上的笑終于維持不住了。
怎麽說呢,有點失望,還有點難過。
他從小跟着太後長大,和楊氏一直不大親近。但是,這些年他一直很努力地做一個體貼孝順的兒子,想讓母親高興,想彌補父親早逝的遺憾,在楊氏面前,他從不搗蛋。
然而,這些點點滴滴的付出就像石沉大海,對于楊氏來說,還不如楊兮兮假惺惺地給她摘朵花讓她高興。
李玺有時候會暗搓搓地吐槽,但凡他的心眼像楊兮兮那麽小,早變态了。
李玺蔫頭耷拉腦地往外走,小丫鬟們在後面悄悄嘆氣。
“每次阿郎從福祿院出去就是這副模樣,怪讓人心疼的。”
“唉,別說阿郎,我都不想進這院子。”
一連串的唉聲嘆氣。
從福祿院出來,李玺回了趟自己的金枝院,拿上大包小包的禮物,又去了壽喜院。
進門之前先對着窗紗調整了一下表情,免得李木槿看出來。
正笑着,門嘩的一聲從裏面拉開,門裏站着披頭散發、一身亂糟糟的李木槿。
李玺驚了,“阿姐,你剛從泔水桶裏爬出來嗎?”
李木槿白了他一眼,“我還沒說你呢,你對着門傻笑什麽?”
“笑你傻呗。”玩笑話張口就來。
“我就知道!”李木槿氣呼呼的,要關門。
李玺一擡手,把禮品匣卡在門縫上,“阿姐,你看看這是什麽?”
“濟安香鋪的新品?”李木槿一臉憤憤,“臭小寶,你還是人嗎?你姐我憋在這破屋子裏上吐下瀉、慘無人道,你你你、你卻去買香餅!”
李玺好心提醒:“阿姐,就算我沒讀過幾天書,也知道‘慘無人道’不這麽用。”
“這不重要!說,你又買這麽多香餅做什麽?”李木槿痛心疾首。
“嫉妒讓人醜陋。”
“滾!”
“不對,你給我‘古困切,大水流貌’。”
“學得還挺快。”李玺嘿嘿一笑,把大大小小的香盒木匣往她懷裏一塞,“送你的,失戀賀禮。”
李木槿頓時兩眼放光,“真是給我的?濟安香鋪的最新款?有沒有銀球香囊?”
“唉,貪婪讓人醜上加醜。”李玺誇張地嘆了口氣,一揚下巴,“還不快請一家之主進去?”
“請請請,八擡大轎請。”李木槿秒變熱情臉,沒有手,用肩膀頂着他進門。
李玺憋着笑,大搖大擺地坐到榻上,吃她的點心,用她的鏡子,還嘲笑她的顏值。
“阿姐,你說,咱們是不是一個娘生的?怎麽我這麽好看,你那醜,我這麽精致,你那麽邋遢。”
李木槿拆禮物的手一頓,努力保持鎮定,“是啊,你是天上的仙女生的,我是地上的石頭裏蹦出來的。”
“要蹦也是我蹦。”李玺小聲嘟囔。
李木槿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疼惜,擡起頭,又是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小寶啊,剛才風太大,我沒聽清,你說這是啥禮物?”
李玺惡劣一笑,“失戀禮物啊,你也看到了,那個月彎彎有多惡……”
“嘔——”
李木槿沖出屋子,吐了。
李玺傻了。
他是想說“惡毒”,不是“惡心”啊!
丫鬟們跑過來,伺候着李木槿漱了口,洗了臉,順便向李玺告狀:“阿郎可算來了,您快說說縣主吧,天天頭不梳臉不洗也不肯出門,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對着一匣子信罵罵咧咧,不就是一個皓月先生嗎,沒了他,還有明月、新月、鈎鈎月,縣主再換一個喜歡不就得了!”
聽到皓月的名字,李木槿又吐了。
李玺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阿姐,月彎彎是個斷袖,就讓你這麽接受不了嗎?”
“我惡心不是因為他是斷袖,而是他明明是斷袖,還勾引小娘子。”
李木槿憤憤道:“最可惡的是,他不止給我寫信,同時還給七八個人寫信,而且!除了最後那封請我去瑞王府的信,其餘的都不是他自己寫的!”
李玺突然又是滋味了,笑眯眯問:“阿姐的意思是,不讨厭斷袖?”
“我說了這麽多,你就聽到這一句嗎?難道不應該和我一起罵渣男嗎?不應該拿着磚頭打破他的頭替你阿姐報仇嗎?”
“你等着,我這就去。”李玺抄起一塊玉擺件就往外走。
“算了算了,這玩意比他的命還值錢。”李木槿把擺件搶回去,毫無形象地歪在軟榻上。
到底還是難受的。
只是不想讓弟弟擔心,所以才裝作不在意罷了。
李玺撿了塊點心塞進嘴裏,扭頭給丫鬟們使了個眼色。
丫鬟們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李木槿酸溜溜,“平日裏也不見她們這麽聽我的話……不對,你把她們支出去做什麽?”
李玺小口小口地吃着點心,含混道:“說秘密。”
“什麽秘密?我最喜歡聽秘密了。”
“吃完再說。”
李木槿探過身,把他手裏的點心搶過去,毫不嫌棄地塞進自己嘴裏,“好了,你可以說了。”
李玺噎了一下,默默地下定決心,說:“阿姐,如果你有一個朋友,他喜歡男子……”
“我朋友本來就喜歡男子。”
“我是說,這個朋友,他也是個男子。”
李木槿笑了一下,“你說的‘這個朋友’是你吧?!”
李玺不吭聲了。
李木槿頗有大俠風範地拍拍他的肩,“小寶,別說喜歡男子,你就是喜歡一頭豬,也依舊是我李木槿的親弟弟。”
“你才喜歡豬!”李玺拿白眼翻她,心裏卻是感動的。
沒有刻意安慰,也沒有說任何煽情的話,就是這麽玩笑似的一句,滿含着姐弟間的理解和疼愛。
李玺豁然起身,“我去教訓皓月,阿姐,你說,讓他斷胳膊還是斷腿?”
“斷腦袋罷。”李木槿輕描淡寫道。
李玺皺皺臉,“這恐怕有點難,伯父剛跟我說了,這個人身份複雜,留着他的命有用——不過沒關系,既然阿姐發了話,弟弟我就是拼着被伯父抽鞭子,也給你辦成喽!斷腦袋是吧,簡單!”
李木槿憋着笑,擺擺手,“去吧去吧,回來的時候給姐捎倆醬豬蹄,想吃了。”
“倆怎麽夠?必須得四個。”李玺笑嘻嘻地去了。
“斷腦袋”只是一句玩笑話,他真正的打算是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
皓月不是喜歡用下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嗎?那就也讓他嘗嘗“春風度”的滋味好了。
大理寺監牢裏可沒人幫他纡解,等着變太監吧!
李玺把這件事交給了無花果去辦。
春風度有了,大理寺的關系也打通了,結果進去之後碰到了魏禹。
事沒辦成,拿回來一張字條,是魏禹寫給李玺的:“狗咬了你一口,你不用咬回去,掰斷他的牙齒就好。”
平平淡淡一句話,叫李玺生生打了個哆嗦。
無花果客觀評價:“魏少卿,是個狼人。”
不愧是我爺爺!
魏禹對待敵人向來夠狠,不僅狠,還夠快。
早在下藥事件之後,他就覺察到了皓月不對勁。他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只是為了掩蓋他和大皇子之間私情,不至于如此大動幹戈。
那些精密的布置,那般防不勝防的手段,那許多得用的人手,不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樂師能有的。
魏禹大膽推斷,謹慎查證,終于摸到了他背後的那尊大佛。
還有,皓月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就簡單多了。
報複一個人,最有力的方式就是他在乎什麽,就讓他失去什麽。
皓月在乎背後的靠山。
魏禹便使了個小計策,透給對方一些“內部消息”。
那位“靠山”是個絕對聰明也無比謹慎的人,為了擇出自己,立馬就把皓月像破布一樣扔掉了。
皓月胸有成竹地等着盟友搭救,結果等來等去,只等到一道“笞三十鞭,流放安西”的處決書。
皓月當時的表情啊,比當年白氏一族抄家滅族時還凄慘。
大皇子起初還想救他,帶他一起去安西都護府。然而,自從收到一封匿名信,突然态度大變。
那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大皇子被貶出京,遠赴西北,皓月也要流放到安西做苦役。
他原本想借着往日的情分讓大皇子撈他一把,結果剛一靠過去,就被大皇子一鞭子打翻在地。
皓月震驚又委屈。
大皇子更委屈。
我拿你當一心人,你卻背着我搞別人!
不讓你變太監都是老子仁慈!
剛從牢裏放出來的人,又被一鞭子甩到臉上,可謂狼狽至極。
即便如此,皓月依舊端着姿态,仿佛自己還是那個風雅無雙的長安第二美男子。
這副模樣确實引得一批顏控粉傷心落淚,煞有介事地剖析,這裏面一定有陰謀,皓月八成是得罪了小福王,被報複。
很快,這些人就被打臉了。
李玺想出一個鬼主意——把大皇子和皓月的風流韻事編成話本、畫成小黃圖在京城傳播。
顧及着皇家顏面,大皇子用的化名,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
故事編的那叫一個纏綿悱恻、感人肺腑,瞬間暢銷全長安。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啧啧,沒想到,這皓月先生可夠猛的,一夜七次呀!
哎呀呀,還跟小娘子們牽扯不斷,真夠不要臉的!
顧及着要給小娘子們看,李玺編的還算含蓄,那些看到商機的私印坊可就無所顧及了,怎麽香豔怎麽來。
一時間,那些曾經欣賞皓月、暗戀皓月、覺得皓月冤枉的,全都态度大變,成了他的小話本愛好者。
他們依然愛皓月先生。
只是從對偶像的愛變成了對兔爺的愛。
就……細品吧。
皓月先生和大皇子的“愛愛故事”從長安傳到洛陽,從中原傳到關外。
皓月在采石場做苦力,看不到?
給他送啊!
不僅送,還派了人專門盯着他念,每天不念十遍不許吃飯。
可憐皓月一雙寫字撫琴的手,每天磨着血泡搬完石頭,還得托着話本念小黃文。
主角是他自己。
氣得皓月日日吃飯之前先吐三碗血。
也算是給魏禹報仇了。
皓月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而死不成。
聖人說了,不能讓他死。
小福王可聽話了,總能在半死不活的時候把人救回來。
然後,繼續折磨。
這波操作,驚得蕭子睿瞠目結舌,“書昀啊,咱們那些布置,還用得上嗎?”
魏禹輕笑:“不必了,小寶做得很好。”
蕭子睿呵呵一笑:“你不覺得‘很好’兩個字太謙虛了嗎?”
這明明是太絕!
皓月姓白,生父是戾太子的支持者,原本有不世之才,卻受了連累被貶為賤籍。
皓月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重振白氏風光,受萬人追捧,所以他最在意的就是名聲。
而現在,全毀了。
這對他來說,可比流放關外更讓他崩潰。
魏禹于是不再那麽謙虛,加了句:“小寶很聰明。”
蕭子睿猛地反應過來:“你不對勁兒,你為何如此親昵地叫他‘小寶’?”
他都不敢叫!
每次都要挨白眼!
魏禹勾着唇,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敏之兄,有功夫拈酸吃醋,還不如想想小寶下一個對付的會是誰。”
“琢磨那個做什麽?反正輪到誰誰倒黴,總不能是我。”
魏禹挑眉,“是誰跑到福王府罵他整日鬥雞走狗,不學無術?”
“我明明說的是逍遙自在,無所事事!”
“嗯,你承認就好。”
蕭子睿:!!!
還是不是一條繩上的好基友了?
魏禹噙着笑,姿态閑适翻着案上的話本,腦中想的卻是那日柴房裏,白嫩嫩的小米蟲,濕紅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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