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和好吧!(二更)

魏禹可太了解李玺了。

蕭子睿還暗搓搓地想着, 李玺頂多在自家夫人跟前告告狀,夫人罵他兩句,他再寫兩首小詩, 哄一哄, 再不能更嚴重了。

結果,轉天李玺就給他來了當頭一棒。

小王爺大張旗鼓地去蕭家接人了!

金吾衛開道,先令官鳴鑼,巡城衛拉着水車沿街灑掃,四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拉着厭翟車,車架是香樟木做的,雕着富貴的牡丹花, 四角系着嫩粉的绛紗, 車頂蓋着象征皇族身份的金棕葉。

真·大張旗鼓。

李玺騎着大白馬,大擺大搖地進了光德坊。

蕭家大開中門, 迎接貴客。

蕭氏一族出自蘭陵, 是世代簪纓的顯赫門閥,長安的這一支并非嫡系, 卻也出了幾個有出息的, 最高的官至三品, 與龍閣宰輔只有一步之遙。

這樣的人家規矩大,重名聲,又好面子。

聽說福王來了, 家中的長輩一邊暗自欣喜, 覺得體面, 一邊又端着架子,只派了小輩出去迎接。當家人則穿戴好了,等在中堂。

殊不知, 李玺根本理都沒理他們,直接去了李雲蘿和蕭子睿住的偏院。

蕭家宅子不小,人卻多,即便李雲蘿貴為縣主,住處也只是一個極小的院子,正房五間,左右廂房各三間。

也是她脾氣好,把旁邊那個大的讓給了蕭子睿的兄長一家。

李玺每次過來都要吐槽一番,這小破院子,還沒他們家荷花池大。

得虧了自家阿姐會收拾,種花養草、奇石小景,打理得溫馨妥帖,不然他定然要找蕭子睿要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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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話他就是自己心裏想想,斷不會說出來給李雲蘿添堵。

正房那邊,蕭家長輩還在商量着是以親王禮數接待,還是只當親戚走動。

按理,自然是親王之禮為先,但是,蕭家人為了以後說出去有面子,同時也為了打壓李雲蘿,一致決定,只當親戚走動。

這邊,李玺已經叫人把李雲蘿的東西往車上搬了。他提前給李雲蘿寫了信,說要接她回家住幾天。

理由都是現成的:“我要訂親了,近來家中事多,母親又身子不适,請二姐姐回去主持中饋。”

蕭子睿顫着聲音問:“何、何時回來?”

李玺笑眯眯,“不會太晚,也就是……給我小外甥辦完百天宴吧!”

蕭子睿:“……”

厭翟車走出老遠,他還哭唧唧地追在後面:“夫人你信我,這小子絕對是借機報複,你可不能上了他的當啊!”

李雲蘿美目流轉,“哦?小寶為何要報複你?”

“還不是因為那天我罵了他!”

“哦,原來你罵了他呀。你要不說,我還不知道呢。”

李雲蘿把車簾放下來,溫溫柔柔地說:“小寶,回去把東屋那倆箱子給我帶上,裏面是給肚子裏這個小東西準備的衣裳,足夠穿到一周歲了。”

蕭子睿……卒。

義寧坊,大理寺官署。

蕭子睿裏走外轉哀聲嘆氣抓耳撓腮。

“我已經三天不見我夫人了,三天了!自打成親後,我們從未分開這麽久。夫人也不回我的信,也不收我的詩,我也吃不上她親手做的櫻桃糕了!”

“啊——讓我去死一死吧!”

“這世上為什麽會有小舅子這麽可怕的東西啊!”

魏禹終于從案宗裏擡起頭,賞了他一眼。

小蟲蟲才不是東西。

他也三天沒見到那個充滿活力的小金蟲了。

連可愛的卷宗都不能讓他提起興趣了。

他會說嗎?

“書昀,你得幫幫我!”蕭子睿撲到書案前,雙手合十,“你向來有主意,能不能幫我想個法子哄哄我那可怕的小舅子,讓他放我夫人回家吧!”

“何時?”

“我知道你倆剛發生了……那事,見面挺尴尬的,但是兄弟我是真沒法子了,只能靠你了,你可千萬別——欸?書昀兄,你剛剛說什麽?”

“你想何時去福王府接人?”

“當然是越快越好。”

魏禹把卷宗一合,入匣,歸檔,摘手套,淨手,整頭冠,分分鐘收拾好走出門。

還特意換了身顏色鮮亮的衣裳。

顯白,也顯年輕。

蕭子睿頭頂緩緩升起一個問號——他怎麽覺得,這人比他還急?

他緊走兩步,唠唠叨叨:“書昀,你這衣裳該不會是為了見小寶穿的吧?”

魏禹沒理他。

“不是,我怎麽覺得你越陷越深了,先前娶壽喜縣主還說得過去,怎麽一轉頭,竟成了嫁的那個?”

魏禹道:“誰嫁誰娶,有什麽關系?”

“重點是這個嗎?我的意思是,你如此走心,值嗎?”

福王府。

自從李雲蘿回家,李玺的生活質量直線上升,天天有熱乎乎的小點心吃不說,還有人不嫌他煩、不嫌他鬧騰、每時每刻都微笑着聽他東拉西扯。

熊熊子也很開心。

最喜歡吃二姐姐做的小肉幹了,比禦廚送來的都香甜!

主寵二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席上,李玺枕着熊熊子肥嘟嘟的小肚子,熊熊子把尾巴搭在李玺手上。

李玺偷偷揪着小狗毛,嘻嘻哈哈地跟李雲蘿說着動物園裏新來的那頭小象。

“阿姐,等我小外甥長大了,會跑了,我先帶他去坐小象。到時候做一個超大超舒服的象鞍,你和小外甥一起坐上去。”

李雲蘿輕聲笑:“上次不是還說是外甥女麽,今日又變成外甥了。”

李玺呲着小牙,伸出兩根手指,“兩個。”

李雲蘿輕笑一聲,柔柔地搖着團扇,給他趕着小飛蟲。

李玺翹着腳,晃着腦袋,胸前放着一碟小肉幹,他吃一條,喂熊熊子一條。

熊熊子吃一條,就開心地晃晃尾巴,然後被李玺“不小心”撸下兩根毛,偷偷藏進木匣裏,攢着做手戳狗毛小玩偶,送給未來的小外甥。

已經做好兩個了!

超大尺寸的。

越靠近涼亭,蕭子睿步子越快,恨不得一頭紮進自家夫人懷裏。

魏禹沒笑話他。

因為他根本沒看蕭子睿,注意力早被亭子裏那個穿着輕薄衣裳,露着嫩白脖頸的小金蟲奪去了。

涼亭中,姐弟兩個背對着他們,正在說話。

李玺說起了訂親的事。

李雲蘿問:“小寶當真要同魏少卿成親嗎?”

“自然不是,就是做個樣子。”李玺玩笑般說,“難不成我要真娶個男王妃,阿姐都不反對嗎?”

“只要小寶喜歡。”李雲蘿看着他,笑得很溫柔,就仿佛知道了什麽似的。

李玺突然生出一種沖動,要不要向二姐姐坦白,就像前不久剛剛對三姐姐說的那樣。

這個想法在嘴邊轉了一圈,終歸還是沒有說出來。

萬一他會錯了意,再讓二姐姐擔心,那就不好了,她還懷着小外甥呢。

李玺打了個哈哈,說:“男王妃就別想了,頂多走個過場,讓聖人挑不出錯來就成。”

“過場也有過場的走法,屆時,你跟魏少卿誰娶誰嫁?”

李玺揪着狗尾巴,吊兒郎當地說:“倘若真有那麽一天,那肯定是我嫁。二姐夫不是說了,他是大業的棟梁,大業未來可以沒有聖人,卻不能沒有他。如果真讓他嫁進王府,這個大理寺少卿就當不成了,更別說入主龍閣,成為宰輔。”

李雲蘿朝亭外看了一眼,笑意中除了溫柔,又多了三分驕傲。

誰說她的小弟只知鬥雞走犬、不學無術?他呀,不知比多少自以為聰明的人更通透。

魏禹怔在那裏,沉聲道:“值得。”

蕭子睿:“啊?”

“你不是問我如此走心,值嗎?

值了。

能與這只小金蟲蟲有這段羁絆,不管何時分道揚镳,不管将來如何,都值了。

李玺不經意瞧見從旁邊繞過來的蕭子睿,暗搓搓給他上眼藥:“阿姐,你說我二姐夫是不是斷袖?他是不是暗暗心儀魏少卿?不然他幹嘛那麽誇他?”

蕭:“……”

“祖宗,我可求求你了。你罵我吧,罵我一萬句都成,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說你一句。”蕭子睿沖到李玺面前,苦哈哈。

李玺報了個小仇,心滿意足地拍拍衣裳,非常善良地把亭子留給夫妻倆。

扶着檻欄往下一跳,這才發現魏禹也在。

剛剛還說要嫁給他!

他聽到了多少?

“都聽到了。”不用他說出口,魏禹就猜到了他豐富的內心活動,“一字不漏。”

太太太丢人了!

李玺借口都不想找了,拔腿就跑。

魏禹早就防着他這招,錯身将他擋住。

李玺也防着他,小尖棍一甩,毫不猶豫地紮下去。

魏禹悶哼一聲,往前踉跄了兩步,最後還是沒撐住,曲着腿半跪在桂花樹下。

李玺轉過身,卻沒停下,倒退着往後走,“你少詐我,我是不會上當的。”

魏禹并沒有為自己解釋,只是蹙着眉,白着臉,一副疼痛難掩的樣子。

李玺有點動搖了,“至于麽?我剛才那一下,連你的衣裳都沒紮透。”

“戳到舊傷了。”魏禹似乎在強忍着痛楚,卻又擺了擺手,“沒事,王爺不用管我,幫我叫個大夫就好。”

李玺動搖X2。

這麽嚴重的嗎?

魏禹依舊不解釋。

越是這樣,李玺越信以為真,最後一點點挪回來,一點點挨過去。然後,被魏禹捉住。

“你又詐我!”

福王府上空回蕩着小王爺悲憤的怒吼。

魏禹半拉半抱着,把他帶到一處幽靜的角落。

那裏種着幾株高大的芭蕉,剛好圍出一片涼亭大小的地方,長着柔軟又密實的青草,擺着兩塊光滑的石頭,正适合幽會。

熊熊子啪唧啪唧跑過來,給他們把風。

“這招真爛。”李玺杵了魏禹一肘子,“我跟你說,今天就算你把天兵天将請下來,這事都不能輕易過去。”

“那這個呢?”魏禹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物件,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玺眼睛一亮,是銀球香囊!

一種嶄新的、從來沒見過的樣式!

不是普通的銀片打制,而是用一根根極細的銀絲繞成的。數十根銀絲繞成一股,數十股編織纏繞,做成一個玲珑精巧的小香球。

最精妙的是,球中不是普通的雙層香奁,而是一個比指節大不了多少的白瓷小人,小人盤着腿,伸着手,剛好可以把香片放在他懷裏。

“這是從哪買的?”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若是讓三姐姐看到,還不得羨慕死我?”

姐弟兩個都是香囊控,尤其是銀球香囊,濟安香鋪每月限量賣十個,幾乎都進了福王府。

“我自己做的。”魏禹說。

李玺手一頓,笑容漸漸消失。

“這事能過去嗎?”魏禹輕笑。

李玺咬牙,“你賄賂我。”

魏禹坦率地點點頭,“我成功了嗎?”

“成功個屁!”罵得非常爽快。

魏禹伸手,“香囊還我。”

“還——”還是不還呢?

動作非常遲疑。

魏禹向前一步,摸摸他的小卷毛,嗓音低沉,滿含情意:“和好吧。”

“和就和。”這話說得倒是硬氣。

小金蟲轉了轉眼珠,機智又霸道:“看在你送我香囊的份上,只和一個月,一個月後你我還是繼續井水不犯河水。”

魏禹幹脆地點點頭。

有了第一個“和好香囊”,一個月後,自然還會有第二個。

為了徹底把這根刺從李玺心裏拔掉,魏禹主動說起了那天的事。

果然,李玺一聽就炸毛了,“我已經有心上人了,就算你觊觎我的身子,我也不會跟你再、再怎麽樣。”

“嗯,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訴王爺,那天的事不必放在心上。郎君們到了一定年齡總會有人引導,大戶人家有教養姑姑,普通百姓也有朋友兄長,你不是叫我‘爹爹’嗎,就當……就當我是在教你。”

“我爹才不會教我那個。”李玺小聲嘟囔。

不過,魏禹的意思他明白了。

魏禹這是在寬慰他。

不得不說,這番話确實讓李玺心裏好受許多。

他家中無父兄教導,又自小跟姐姐們玩在一處,閑暇時候也是去動物園嬉鬧,從未像別人家的小郎君那般到了一定年齡自然而然地學會說葷話,看香豔話本。

小福王在這方面是有些遲鈍的,不是身體遲鈍,而是沒機會跟狐朋狗友“探讨”。

“別人……都怎麽學?”

到底是好奇的。

魏禹憋着笑,一本正經地說:“有話本,也有圖冊。王爺若想要,我給你找幾本。”

“也不是特別想要。”小福王轉轉眼珠。

“是我硬給王爺的,算作下個月的‘賄賂’,王爺若覺得好,就把‘和好’的期限延長一個月,可好?”

李玺給面子地笑了,“好說好說。”

魏禹心內卻酸酸甜甜,五味雜陳。

他以為,李玺的心上人是個女子。畢竟,那日在柴房他那麽抗拒,顯然不喜歡同性的觸碰。

他以為,李玺天天喊“男男授受不親”是在開玩笑,畢竟真正喜歡男子的人,會千方百計把自己僞裝成所謂“正常”的模樣。

比如,大皇子。

比如,他。

魏禹自小混跡于市井之中,很早就發現了自己的與衆不同。

當初聖人拿他做刀,讓他娶李木槿,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很清楚這樁婚事不可能成,而他會因此徹底得罪福王府。

剛好可以借此宣布,終身不娶。

萬萬沒想到,這只亮閃閃小金蟲,會成為這場計劃中最大的意外。

魏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懷着某種陰暗的、不可言說的心思,打聽心上人的心上人。

“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好看的人。”

“王爺為何會心儀于她。”

“好看呀!”

魏禹試圖上眼藥,“只有好看就夠了嗎?”

李玺理所當然道:“好看難道還不夠嗎?”

魏禹:“……”

就,無法反駁。

李玺笑了一下,有點壞,“看在銀球香囊的份上,我明日也給你一個驚喜。”

魏禹也笑,“确定不是看在話本的份上?”

李玺啧了一聲:“不然,那一月的延期……就算了?”

兩個人互相看着對方,一個俏皮機靈,一個沉穩淡定。

相視一笑,恩怨盡消。

就像回到了最初做朋友的時候,又似乎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第二天,李玺送去的“驚喜”轟動了長安城。

鮮花盈街,紅綢鋪地,七彩宮燈一路從承天門挂到朱雀街。

鴻雁為媒,白鹿為聘,龍武軍開道,金吾衛押車,八十八擡聘禮排成一列,浩浩蕩蕩地押到光德坊。

小福王穿着大紅衣袍,坐在雪白的駿馬上,沖着蕭家大門高喊:“禹弟弟快來開門,我來娶你啦!”

厚重的木門轟然打開,魏禹揚眉淺笑:“禹弟弟?”

小福王笑得燦爛,“誰被娶,誰就是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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