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疼他(一更)

無花果提醒:“阿郎, 今日只是下聘,并非親迎。”

李玺啧了聲:“瞎說什麽大實話。”

看着魏禹的時候,臉上的笑燦爛得耀眼, “禹弟弟, 還不把你哥哥請進去!”

魏禹淺笑着,從容地邁下臺階,來到他跟前。李玺以為他要扶自己下馬,一點都不客氣地伸出手。

沒承想,魏禹長臂一展,直接将他抱了下去。

圍觀百姓一片嘩然。

魏禹一派從容,就這麽抱着他大步朝門內走去。

“喂喂喂, 我是不會走嗎?用你抱?”李玺像個翻了殼的小烏龜, 掙紮着手腳。

“門前有積水,你鞋不行。”魏少卿理由正當又貼心。

李玺瞄了眼地上的坑坑窪窪, 再看看自己絲綢縫的軟底雲頭鞋, 确實……舍不得。

“誰這麽缺德,在你家門前挖坑, 還潑水?”

魏禹笑而不語。

誰敢呢?

除了他自己。

金吾衛們起哄, 吹口哨。

百姓們也嘻嘻哈哈地嬉鬧着, 讨喜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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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花果早準備好了,歡歡喜喜地領着一隊小童撒喜餅、扔喜錢。

幾乎半個長安城的百姓都來了,從蕭府門前一直到十字街口堵得水洩不通, 就是為了瞧瞧小福王和他的新王妃。

不少人問:“怎麽迎親的時辰是晨起, 而非黃昏?”

無花果一點架子都沒有, 一個挨一個熱情地解釋:“并非迎親,只是下聘,我家阿郎心裏高興, 一時喊錯了。”

哎喲喲!

只是下聘就這陣仗?

那到了親迎的時候得有多熱鬧?

難不成比皇太子娶妃還氣派?

百姓們議論紛紛,多是驚奇和贊嘆。

尤其是魏少卿和小福王,還沒成親呢就這般黏乎,這要是成了親……

啧啧,男王妃就是不一樣哈!

蕭氏母女眼睜睜看着,臉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她們覺得很丢人。

但又自恃矜持不想當着旁人的面說魏禹。

也不敢。

她們太清楚了,魏禹從不肯吃虧。在這種場合下了他的面子,他一定、一定會讓她們更沒面子。

同時,心底又隐隐泛起一絲絲連她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羨慕。

這麽大的陣仗,這麽體面的聘禮,怎麽偏偏就是給魏禹的?若換成她們……這輩子都值了。

尤其是魏清清和魏白白兩姐妹,眼睛幾乎要黏在那一擡擡系着紅綢的箱奁上,然而偏偏又要表現出一副目無下塵、毫不在意的清高樣。

也是矯情。

她們的眼界只局限在這些東西上,并不知道,魏禹所求的絕不是表面的風光;更無法理解,胸懷天下的魏少卿根本不必故作清高。

真正有底子有實力的人,不用擺這些虛架子,也沒人會看輕。

李玺興致勃勃地跑到魏禹院裏參觀,原以為魏少卿這麽聰明又厲害的人住的地方八成是神仙洞府,一腳踏進去,卻大失所望。

很小的一個院子,比二姐姐在蕭家住的那個還小,到處灰撲撲的,沒有漂亮的鵝卵石小路,沒有彩色的宮燈,沒有金燦燦的小狗窩,沒有開滿荷花的池塘,就連花花草草都沒有。

屋裏更單調,一張床,兩個書架,一方矮桌,兩個屏榻,然後就是筆墨與棋盤,連個像樣的擺件都沒有。

李玺自從進了院子就異常沉默。

就……怪心疼的。

蕭子睿則是震驚:上次來的時候還不這樣呢,怎麽一夜之間變成破落戶了?

蕭子睿氣憤道:“蕭氏又找你哭窮了?你把屋裏的東西變賣了給她那兩個女兒買衣裳、買首飾了?”

魏禹沖他笑笑,搖頭道:“敏之誤會了,沒有的事。”

“怎麽沒有!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回回拿孝道壓你,今天是什麽日子,她竟如此不顧體面——我去找她!”

“敏之,”魏禹攔住他,臉上盡是笑意,“今日留下吃飯吧,做雞汁拉面。”

蕭子睿頓了一下。

他可太清楚了,自家好友做的雞汁拉面是長安一絕,但是極耗工夫,只有心情非常非常愉悅的時候才會做。

比如,故友重逢。

比如,金榜題名。

比如,洞房花燭——不是,還沒到。

今日為何會做?

蕭子睿下意識看向李玺。

李玺也在看着他,同樣有點生氣地問:“蕭氏是誰?你是說,書昀這麽窮,都怪她?”

蕭子睿輕咳一聲,不好意思地看向魏禹,這才反應過來是他的家事,自己剛才太沖動了。

“是我繼母,也是敏之的遠房姑母,不重要。”魏禹看上去一點都不生氣,非常大度,非常寬容的樣子。

李玺更心疼了。

魏禹眸中漫上笑意,溫聲道:“吃雞汁拉面嗎?我去做。”

“只有雞汁嗎,有羊汁、鹿汁、兔子汁嗎?”

“沒有,只有雞汁。”魏禹去了旁邊的小竈間,揭開陶罐蓋子,香濃的氣味頓時飄散開來。

“就它了!雞汁就雞汁,吃它!”李玺捂着嘴,不讓口水留下來。

這雞湯絕了,王府的廚子做的都沒這個好,宮裏的禦廚也不行!

“香吧?松木起的火,松葉隔着熱氣,足足煨了一整夜,骨頭都軟了。”

蕭子睿涼涼道:“我說昨日下帖相邀某人給拒了,原來是為了熬雞汁。書昀兄啊,原來你我的情分還比不上一盅雞汁。”

“你吃嗎?”李玺斜着眼看他。

蕭子睿:“……吃。”

吃還叽叽歪歪一臉怨夫相。

李玺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蕭子睿:“……”

魏禹用束帶縛起衣袖,舀面添水,揉成面團,“王爺且去屋裏歇着,面拉好煮熟就能吃了。”

李玺不想去,就那麽扒着廚房的門看着他,“你怎麽什麽都會?會讀書,會破案,還會做好吃的飯。”

還、還會解毒……

“只會做這一樣。”魏禹語氣平靜,殊不知,這其中蘊含着多少辛酸。

當年,他被舅母趕出家門,幾乎是過着流浪般的生活,給赤腳游醫做過學徒,去面館當過小工,在平康坊賣過曲子,還去私印局刻過雕版……

這渾身的“本事”就是那幾年積累起來的。

如今,已然走過那段艱難歲月,他可以笑着同旁邊的人說起做學徒時被打被罰的趣事,可以平靜又娴熟地給心愛之人做上一碗拿手的面。

然後期待地看他吃了一碗……

“再來一碗。”

李玺根本不知道什麽叫矜持,“要一碗帶湯的面,再要一碗單獨的雞汁。”

對魏禹來說,就滿足了。

他沒聽李玺的,只給他挑了小半碗不帶雞汁的面,把炖得軟爛的雞肉撕成細細的小條鋪在上面,又把陶罐裏的藥材撈出來,同樣切成細絲撒上,最後只澆了一勺雞汁。

李玺不高興了,“小氣。還有那麽多,為何不給我吃?等你去了王府,我炖一百只雞,讓你敞開了吃。”

魏禹盛了一碗熱騰騰的面湯,放到面碗旁邊,耐心安撫:“雞汁雖香,卻融了太多油脂,适量還好,喝太多難免腸胃不适,還會長胖。”

李玺一聽“長胖”,立即被安撫住了,“那我還是喝面湯吧!”

魏禹把面碗往他跟前推了推,“這一碗是雞絲拌面,加了藥材和肉沫醬,嘗嘗?”

“還有肉沫醬呢?”李玺拿筷子往下一抄,專門沾了肉沫醬往嘴裏送,然後眼睛一亮,“好吃!”

頓時沒有任何意見了。

“若喜歡走的時候帶一壇。”

“嗯嗯嗯!”

“喝口面湯。”

“嗯!”

這邊,一個吃得歡快,一個投喂得滿足。

對面,蕭子睿看着面前的大湯碗,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是,雞湯胖人你為何讓我吃?

到底誰才是你認識了十幾年的至交好友?

李玺笑嘻嘻補刀:“二姐夫好可憐。”

魏禹沒搭話,轉身給李玺盛肉沫醬去了。

蕭子睿怒而喝雞湯。

李玺被無花果叫出去核對禮單了,蕭子睿抱着手臂,大爺似的看着魏禹收拾桌子,順便說風涼話。

“這雞湯面是專門為小舅子做的吧?”

“怎麽就料定了他今日會來?”

“這是瞧見昨日裏福王府采辦紅綢了?”

“也不一定就是今日吧!”

“哦,對了,大理寺統共休沐兩日,不是今日也會是明日。大不了熬上兩宿,總有一天是對的。”

“書昀兄,你說,我是不是你肚裏的蛔蟲?”

魏禹洗好碗筷淨了手,不緊不慢道:“敏之兄有這斷案的本事,想必年底考評必能再升一級。”

蕭子睿執了執手,冷笑:“還得靠着少卿多多美言。”

“好說。”

呸!

見色忘友的渣渣。

蕭子睿傲嬌地把李玺拉走了,走之前還順了一碗肉沫醬。

魏禹把他們送出十字街,回來的時候撞見同父異母的大妹妹,魏清清。

魏清清長得像他們死去的爹,身形高挑,氣質孤傲,就連那深藏于眼底的自私和野心都一般無二。

魏清清高傲道:“兄長為了和福王府攀上關系,臉面都不顧了嗎?先前一門心思想娶縣主也就算了,如今縣主娶不成,竟扒上了那個不學無術的小福王……父親在天有靈,若知道了你如此自甘下賤,可能心安?”

倘若她只說自己,魏禹根本懶得理她,涉及到小金蟲,可就不能輕易放過了。

“有人想嫁一個七品主薄,尚且要絞盡腦汁,自然無法想象同親王府‘攀上關系’的好處。你猜,若有‘自甘下賤’的機會,是蕭氏會放過,還是二妹妹你會放過?”

短短幾句,毫不留情,精準打擊。

魏清清氣得直發抖,“兄長,我是為了你、為了魏家的名聲才多嘴奉勸兩句,你何必如此羞辱于我?難不成你以為我在嫉妒你嗎?”

魏禹一笑,道:“還算有自知之明。”

一是多嘴。

二是嫉妒。

魏清清氣哭了,轉身跑走了。

魏禹繞過主院,挑小路回了自己住的偏院。

院中,消失了大半天的仆從已經回來了,正打掃院子、整理廚房。

魏禹朝竈間看了眼,視線掃過李玺扒過的木門,坐過的竹椅。

回到書房,把李玺送來的那些聘禮一樣樣拿出來,擦了擦,看了看,在書架上擺了擺,又依樣放回去。

書房角落有個大箱子,裏面放着屋中原有的擺件,魏禹沒往外拿,只小心地捧出一個白瓷小人,放在棋盤上。

正是和李玺的小人“議過親”又被小福王嫌棄“年紀大”的那個。

李玺來的時候沒有問起,魏禹也就沒拿出來。年少時的那次意外的相遇,太後娘娘沒跟李玺說,魏禹也就沒提。

大概是近鄉情怯吧!

以及,太在意。

怕萬一說了,李玺輕描淡寫地回一句:“哦,原來是你呀。”

他會承受不住。

他沒有那樣的自信,覺得小福王一定記得他。

那天李玺說的話他記得一清二楚,掰開了揉碎了、反反複複分析過幾百回,都沒覺得李玺說的那個“心上人”和那天晚上的事有什麽關系。

李玺當時說的是“我和他從小就認識,他幫過我”——想來是在自己把他帶進學舍之前罷。

他還說“後來當然見過,不然我怎會心儀于他”——這就說明,李玺的“心儀”和那天晚上的事沒什麽關系。

上次他特意提起這個瓷娃娃,其實就是試探,然而李玺沒想起來,今天來了也沒問一句。

畢竟只是六歲的小孩子,或者早就忘了自己送出過這樣一件禮物。

可是魏禹很在乎。

他寧可相信李玺還記得,也不願聽到他笑嘻嘻地回一句:“啊,你不說我都忘了還有這麽一回事。”

想想就窒息。

歸途中,李玺問起了魏家的事。

蕭子睿沒瞞他,畢竟也不是秘密,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

當年,魏禹的生母姜氏與父親魏涼相識于微末,也算青梅竹馬,後來魏涼中了舉,當了官,又有了魏禹,一家三口着實過了兩年好日子。

只是,姜氏生産時傷了身子,後來又懷了老二,生産的時候一屍兩命,早早地走了。

魏涼卻是官運順暢,步步高升,繼而被蕭氏家主看中,娶了主家一個庶出的女兒做繼室。

那蕭氏卻是個心狠手毒的。

魏禹三歲那年,開蒙讀書,無意中做出來的打油詩令夫子拍案叫絕。

蕭氏感受到了威脅,怕自己将來的兒子被比下去,于是聯合娘家給魏涼施壓,将小小的魏禹送回了外祖家。

許是惡人有惡報吧,蕭氏頭胎确實懷了一個兒子,卻沒留住,後來接連生了兩個女兒。再後來,魏涼也生病死了。

十幾年不聞不聞,死之前卻把魏禹叫回去,讓他頂起魏家的門庭。

單是聽着,李玺就氣得想沖回去,把那個惡毒繼母的頭發拔光。

“魏禹是不是傻?叫他回去他就回去嗎?管他去死!”

蕭子睿嘆息一聲。

大業重孝道,一個孝字壓死人。

若魏禹不入官場,去做買賣、做匠人,哪怕做個教書先生,都可以不管不顧,頂多被那些不知內情的人戳戳脊梁骨罷了。

偏偏他走的是仕途,目标是龍閣,是宰相,身上就不能有任何令人指摘的地方,哪怕是一丁點小瑕疵,都會被政敵拿來大做文章。

前朝多少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多少為官者不能更進一步,不是才能不夠,而是遭人打壓。

更何況,魏禹孤軍奮戰,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朋黨或門閥,更得步步謹慎,萬不能任性妄為。

“我做他的靠山。”李玺悶悶地說。

不是輕描淡寫或驕傲自得的口氣,而是有點慎重,有點心疼。

蕭子睿笑了,“書昀若能聽到,必會高興。”

李玺啧了聲:“那是,有福王府做靠山,他就偷着樂去吧!”

瞧着他這一臉得意的小樣子,蕭子睿就忍不住嘴賤:“小寶呀,你還不知道吧,聖人想要重開學宮,召十八歲以下的皇親貴戚入內讀書。”

李玺聽到“讀書”兩個字,差點從馬上摔下去。

“不不不,我絕對不去!”

“我我我、我病了,病得不能走路了!”

“我去找二姐姐,讓他回福王府照顧我!”

蕭子睿:“……”

嘴賤不是病,賤起來真要命。

蕭子睿努力挽回:“小寶,你先別着急,聽說這回跟從前不大一樣,從前不是都在一個大屋子講學嗎,這次分成‘大班’和‘小班’,樂理和騎射在大班上,‘書’‘經’講學是小班,兩三個人一位先生。”

李玺更崩潰了:“那豈不是更慘?上課偷偷睡覺都不成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興許你的那位先生就是個好脾氣、好商量的呢,到時候送些禮物、撒撒嬌,想必對你不會太嚴苛。”

李玺不确定,“撒嬌有用?”

蕭子睿笑而不語。

別的夫子興許沒用,這個,八成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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