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有了他(一更)

李玺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喜歡聽魏禹的聲音, 所以每背一首就讓魏禹唱一遍。

越聽越覺得,魏少卿好厲害,每首歌唱出來的情感不同也就算了, 竟然還能使用不同的地方話!

比如《江南》, 用的就是溫溫軟軟的江淮話,比如《陌上桑》,就是古地邯鄲的一種古韻十足的語調……

李玺湊到魏禹跟前,捏他的臉,戳他的下巴,揪他的耳朵,把他像個布娃娃那般擺弄。

“你真的是人嗎?是假的吧?一定是神仙座下的小金童吧?我要看看到底是泥塑的, 還是木頭雕的。”

魏禹捉住他的手, 笑道:“少年時在平康坊寫曲子,日日聽歌伎們哼唱, 聽得多了便能哼上兩句, 只學了個皮毛罷了。”

“不,你就是很厲害, 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人。”小福王長長地嘆息一聲, 感慨道, “沒想到,我也能跟聰明人做朋友。”

魏禹心內暗笑。

那是你還不知道,自己有多聰明。

原本說好的一旬之期, 結果僅僅一上午, 小金蟲蟲就集齊了十個“甲”字。

午初一刻, 钲聲敲過百下,官署閉衙,學宮放課。

李玺興致勃勃地拉着魏禹去跟聖人要小馬王。剛好, 聖人正在西內苑東邊的跑馬場活動筋骨,從東宮北門過去,一刻鐘就能到。

路上,李玺故意放慢了步子,落後了魏禹半步。然後暗搓搓掏出小尖棍,啪唧,打了魏禹一下。

魏禹只當沒發現,照常往前走。

李玺竊竊地笑着,啪唧,又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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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禹還是“沒發現”。

李玺還挺機智,沒有冒進,而是一邊東拉西扯地跟魏禹說着西內苑好玩的地方,一邊悄悄地打他。

直到打夠了十下,為自己報了仇,這才滿意地把小棍收起來。

魏禹則是全程噙着笑,裝傻哄他。

真·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大業兩代帝王皆崇尚節儉,從不大興土木,這個西內苑還是前朝留下來的,今上繼位後把花花草草假山怪石鏟掉一半,建成了這個更為實用的跑馬場。

遠遠地就看見李鴻騎在一匹棗紅大馬上,手挽長弓,射向百米外那個随風鼓動的小旗子。

一擊即中。

李玺歡快地吹了聲口哨:“伯父厲害!”

李鴻朝這邊看了一眼,笑罵一聲“臭小子”,沒停下,繼續射,只是氣勢拉得更開了,目标定得也更難,顯擺似的。

魏禹突然想到一則傳聞,是柴藍藍無意中說起的。

當今聖人少年時有一個相好,原想娶作正妃,卻被女方家裏拒絕了,雖然求而不得,卻癡心不改,這些年一直為愛人守身如玉,所以十幾年來,後宮才一直無所出。

原本魏禹覺得這八成是小娘子美好的幻想,他更相信另一種說法——今上在當年的“太極宮之圍”中傷了身子,無法……臨幸後宮。

然而,此時此刻,看到李鴻如此英姿勃發,魏禹突然覺得,柴藍藍的說法未必沒有道理。

旁邊,李玺叽叽咕咕地說着:“伯父騎的那個是伊犁馬王,我大姐姐親自去了趟昆陵都護府,在伊麗河邊套得的,不遠千裏送回長安,給聖人做生辰賀禮,聖人受用極了,比收到大兄那個什麽‘萬歲壽石’高興多了。”

——誇自家大姐姐的同時,還不忘踩大皇子一腳。

“去歲老馬王跟一只小母馬好上了,生了一匹黑色的小馬王,剛生下來的時候我就看中了,求了大半年聖人都舍不得給……拜托書昀兄,千萬幫我要到啊!”

魏禹回過神,笑着點點頭,“我盡力。”

那聲黏乎乎、軟噠噠的“書昀兄”叫出來,別說只是一匹小馬王,就算這只小金蟲蟲想要他的命,魏少卿也是會給的。

過程有驚無險,最終魏禹做到了。

至于成功的原因……

緣于一個老父親對另一個老父親的了解。

魏禹先是表揚了李玺。

李玺特意強調:“伯父,您不知道我背得多辛苦,十首詩歌啊,整整十首,有些字我都不認識,背了好久。”

魏禹沒拆穿他。

其實,就算李玺不說,他也不會向任何人提起李玺過目不忘的本事。

至少,在搞清楚聖人對李玺的态度之前不會。

李鴻全程淡定臉,等李玺“表演”完了,才問:“說吧,想要什麽?”

李玺啞了聲,暗搓搓戳魏禹。

魏禹上前,躬身道:“臣答應了小王爺,若他能背下十首樂府詩,便替他向聖人來讨小馬王。”

李鴻有意為難他,“朕若不給呢?”

魏禹篤定道:“聖人會給的。”

李鴻哼笑:“朕今日還真就不給了,魏卿能有什麽法子?”

魏禹淡然道:“臣無計可施。”

李鴻道:“辦不到的事,魏卿為何要答應?”

魏禹不卑不亢,“臣答應的事已經辦到的。”

李鴻挑眉,“你不是答應幫這小子要到朕的馬麽,如今朕并不打算給,你怎麽就辦到了?”

魏禹執手道:“臣只是答應了會替小王爺要馬,沒說一定會要到,如今聖人舍不得,臣也不敢強求。想必,小王爺定然能理解臣的為難之處。”

李鴻拉下臉,“魏禹,你好大的膽子。”

“臣不敢。”魏禹躬下身,足夠恭敬,卻并不畏懼。

李玺蔔楞着腦袋,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全程一臉蒙。

瞧見聖人發火,連忙說:“算了算了,我不要了,伯父您可千萬別怪魏少卿,他是被我逼的,我回頭朝他要別的獎勵也是一樣的。”

“誰說我不想給了?”李鴻白了他一眼。

李玺眼睛一亮,“伯父的意思就是給我啦?謝伯父賞!”

謝完興奮地杵杵魏禹,“聽到沒,伯父說給我了!我最愛的小馬王啊,想了好久的小馬王,終于可以領到動物園去了!窩我都給它準備好了!”

魏禹勾唇,“聖人疼愛小王爺,自會許你。”

李玺立馬點點頭,對着李鴻狂吹彩虹屁。

李鴻險些憋出內傷。

他早看出來了,這倆臭小子在演雙簧。

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這還沒成親呢!

李玺得償所願,仿佛渾身插滿了小翅膀,走路都發飄,看着魏禹的時候,怎麽看怎麽順眼。

“多謝你啊,沒出賣我。”

魏禹知道,他指的是過目不忘的事,順勢問道:“王爺既然有這樣的本事,為何坊間傳聞,你不愛讀書?”

“我就是不愛讀書啊!”李玺垂下眼,想起了那些并不算久遠的,讓他有些難受的事。

學宮就是他的心理陰影。

當年他個子小,長得白白瘦瘦,頭發又卷又黃,眼睛的顏色和別人也不一樣,經常被欺負。

帶頭的就是大皇子,夫子們自然更看中皇子,所以不僅不給他撐腰,在功課上對他也多有怠慢。

李玺起初不是沒鬧過。

只是,那時候太後身體不好,窦淑妃打理後宮,連同東宮一起管着,大皇子跟窦家人聯合起來作威作福。

聖人為他罰了大皇子,轉頭窦淑妃就到太後跟前哭哭涕涕,吵得太後病都養不安生。

李玺心疼太後,再受了欺負也不肯說了。

至于楊氏……

但凡出了事,楊氏從來不會幫李玺撐腰,只會反複提醒他,福王府處境特殊,當謹慎為好,不要惹麻煩。

久而久之,李玺就變得讨厭來學宮、讨厭讀書,上課不是睡覺就是搞小動作,聖人檢查功課他也答不上來。

在某些人有意的散播下,小福王不學無術的名聲就這麽傳出去了。

後來李玺長大一些,發現這樣也挺好,就盡職盡責地扮演起了這樣的角色。

魏禹聽着,雙拳不自覺攥緊。

個子小。

被孤立。

被欺負。

夫子冷眼旁觀。

是不是被扯過頭發,被摔過發冠,被一群高大的少年圍在中間推來搡去?

瘦瘦小小的一個人,是不是躲到角落裏,縮成一團,偷偷哭過鼻子?

是不是也曾渴望出現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牽住他的手,告訴他,爹爹來了,不要怕……

單是這麽想着,魏禹的心就疼得一揪一揪的。

他很少為自己的過去感到憤怒,因為沒有時間,因為沒必要。然而此刻,卻因李玺的寥寥數語,生出了複仇的心思。

“除了瑞王,還有誰?”

“什麽?”李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那些欺負過你的人,還有誰?”魏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

“窦家的人吧,還有蕭家幾個,左右不過是大兄母家那些親戚。他們關系好,又年長兩歲,家裏兄弟也多,最愛合起夥來整人。”

李玺甩着小棍,對着路邊的小石頭敲敲打打,不甚在意的樣子。

魏禹卻知道,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不然,他為何那麽擔心被人看到卷曲的發尾?

不然,他為何小小年紀就豎起發冠,還那般在意外表?

當年的事已經成了他心底的暗傷,平時不顯,一旦觸碰到了,就是鑽心的疼。

要想徹底治愈,就得揭開傷疤,擠出膿水,讓一切暴露在日光下。

當年,小小的李玺身邊沒有任何人。

如今,有了他。

想到從前的事,李玺難免情緒低落,分開的時候,不舍地摳着魏禹的腰帶,悶悶地問:“下午是騎射課,你還來嗎?”

原本不該來的,大理寺還有案子要審。然而,話到嘴邊,莫名拐了個彎:“若有人請我喝七寶茶,我或許會考慮一下。”

“有有有,早就給你磨好了,拿熱水一沖就能喝。”李玺笑得眉眼彎彎。

魏禹再一次被小福王的笑治愈,摸摸他的小卷毛,說:“下午乖乖上課,我直接去校場看你。”

“好!”李玺端着腰帶,哼着小曲,開開心心地到長樂宮用午膳去了。

李鴻也要去長樂宮蹭飯,剛好看到這一幕,臉頓時拉下來。

“把魏禹換掉。”

“給小寶找個靠譜的夫子。”

“最好是老頭子,胡子越白越好。”

姜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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