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叫舅舅

心上人來了!

李玺有些緊張, 下意識找信任的人依靠,于是抓住了魏禹的腰帶。

魏禹意識到不對,擡手裹住他的手腕, “怎麽了?”

“鄭哥哥回來了……”小福王幾乎是顫着小嗓門說出這句話。

魏禹擰眉。

突然生出莫名的危機感。

鄭孞大步走來, 長袍廣袖, 仿佛自帶清風與花香。

他第一眼看向李玺, 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桃花眼中含着清淺的笑意,還有某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

然後視線向下, 落到兩人相牽的手上,俊眉一挑, 看向魏禹, “書昀, 好久不見。”

魏禹放開李玺的手,執手施禮,“師兄,別來無恙?”

“一切都好。”鄭孞上前, 不着痕跡地站到兩人之間。

李玺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識松開了魏禹的腰帶,努力掩藏住內心的狂喜, “鄭哥哥,好久不見。”

鄭孞挑眉,桃花眼中漫上濃濃笑意, “當年長姐有幸在太後娘娘宮中住過幾年, 被太後娘娘收為養女,得封長寧郡君,福王若喚我哥哥, 那便差了輩分。”

“那叫什麽?”李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叫舅舅。”鄭孞頓了片刻,不知懷着什麽樣的心态說出這句話。

李玺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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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就舅舅,旁邊就有個“爹爹”站着呢,還不是該訂親就訂親!

說到爹爹……

李玺終于舍得把注意力分給魏禹,“書昀兄,你認識鄭哥、舅舅嗎?”

故友重逢,本該是極高興的,魏禹卻不知怎麽形容,酸酸澀澀的。

不想說話。

李玺扯了扯他的衣袖,“書昀兄?”

“叫禹哥哥。”魏禹脫口而出。

說出來就後悔了。

李玺卻眨巴着晶亮的眸子,調侃道:“禹哥哥,你這是在撒嬌嗎?”

魏禹最受不了這雙澄淨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模樣,輕嘆一聲,道:“我與師兄曾在一處讀書,相伴數年,師兄對我頗為照顧。”

“哦,緣份啊。”李玺笑嘻嘻地冒出一句。

鄭孞打眼瞧着兩人之間旁若無人的親昵,抿着唇,表情嚴肅。

他是來學宮任教的,教導這群皇親貴胄音律和器樂。每日上午在女學那邊有一堂大課,下午再來男學這邊。

剛剛還發飙揍人的小娘子們,看到這位光風霁月般的俊美郎君,一個個低眉斂目,端出一副世家貴女的姿态。

李玺則變成了小跳蚤,直到進了小課室都沒消停。

“書昀書昀,你既然是鄭哥哥的師弟,對他一定很了解吧?”

自然是了解的。

可是不想說。

于是翻着書冊,敷衍道:“不太了解。”

“那我告訴你啊,我可了解了。”

李玺拱啊拱拱到魏禹身邊,倒豆子似的說起來:“鄭哥哥是鄭家這一代最有出息的子弟,也是長安的世家子中最正直、最有才情的一個。”

“他還很潇灑!當年考中進士科頭名,卻不肯做官,而是離京游歷,飽覽名山大川,寫了不知道多少首詩——就是有點難背。”

李玺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我原本還在發愁,他什麽時候才能回長安,沒想到突然就回來了,還來學宮做夫子!”

說話的時候,手裏緊緊握着那枚銀球香囊——如果這只不是魏禹親手做來送給他的,剛才差點就忍不住送出去了!

其實有點後悔,平時都是一口氣戴十個八個,自從魏禹幫他改變形象之後,就換成了只戴一個最喜歡的,也就是魏禹送的這個。

魏禹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腦中靈光一閃,問:“師兄就是你的心上人?”

李玺笑容一僵,心虛地看了魏禹一眼,用非常非常小的聲音嘟囔:“你也太聰明了吧,這都能看出來……”

魏禹雙拳收緊。

這都看不出來,他這個大理寺少卿就不用做了!

心情大起大落。

小金蟲也喜歡男人,于他而言是莫大的驚喜;他喜歡的是別的男人,還是對自己有恩的師兄,這就很悲傷了。

到底不甘心,魏少卿趁着小金蟲被興奮沖昏了頭腦,暗搓搓試探:“王爺同師兄如何認識的?”

“他救過我呀!”反正已經暴露了,李玺也就不打算隐瞞了。

“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六歲那年我在東市迷路,有人幫了我吧?那個人就是鄭哥哥,是他找來的金吾衛,把我送回了宮。”

魏禹擰眉,“就因為這個,你喜歡上了他?”

如果李玺說“是”,他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當年救他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并且會無恥地抹去鄭孞的功勞。

“怎麽可能?那時候我才六歲。”李玺丢給他一個“你真不純潔”的眼神,“就是……後來他不是上了美男榜嘛,我就覺得……他還挺好看的。”

魏禹抿唇,“我不好看嗎?”

“啊?”李玺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也在美男榜上,排名比他還靠前。”魏少卿徹底打翻了醋壇子,臉都不要了。

“啊,你不是不常去那些宴飲集會嘛,我也沒咋見過你。”李玺下意識道。

那現在,你仔細看看,是我好看,還是鄭孞好看。

你看看,有沒有可能移情別戀。

——魏禹很想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可是不能。

他的驕傲不允許。

他的謹慎不允許。

他的在乎不允許。

萬一說了,把人吓跑了,就再也沒機會了。

所謂表白,本就不是沖動莽撞下的一意孤行,而是步步為營之後的成竹在胸。

這只小金蟲蟲願意接受男人,于他而言已是上天恩賜,接下來,只需耐心些,再耐心些,慢慢織出一張網,将他套牢。

卑鄙嗎?

管他呢!

除了他自己,他不放心把這只小金蟲交給任何人。

李玺趴在桌上,眸子亮晶晶,“兩年不見,鄭哥哥更好看了,穿着白衣裳,像仙人一樣……明年美男榜的排名想來會變一變吧!”

魏禹呵呵呵。

明天就換掉這身官袍,穿白衣!

兩人各懷心思,這節課什麽都沒學到。

剛敲放課钲,李玺就迫不及待地往外沖,“下午沒課,我要請鄭哥哥去看胡旋舞!順便把積攢的那些銀球香囊都送給他!”

魏禹酸溜溜道:“他不喜歡胡旋舞。”

大概也不會喜歡你的銀球香囊。

小呆蟲。

“我知道他喜歡什麽,我去安排。”與其放任倆人單獨相處,不如讓他們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話說清。

最好鄭孞直截了當地告訴李玺,他根本不喜歡男子,讓小金蟲蟲死心,哭唧唧地撲進自己懷裏。

魏少卿腹黑地想。

是的,他之所以決定“卑鄙”地搶走小福王,就是因為斷定鄭孞不喜歡男子,曾經鄭孞還因為這個跟人動過手。

李玺對他無比信任,笑嘻嘻地說:“書昀夠義氣!等我和鄭哥哥成親的時候,一定請你當男傧相。”

魏禹:呵呵。

他安排的地方叫“餘音閣”,取“餘音繞梁”之意。

當初他和鄭孞在鄭氏族學讀書的時候,每隔休沐都會去。鄭孞是去聽曲子,而他是去賣曲子。

餘音閣如今的主人叫梁婉,是位極貌美、極有才情的女子。當年她還只有十二三歲的時候,就一直在幫助年紀相仿的魏禹。

後來魏禹做了官,對她多有照拂,還幫她趕走了當年的黑心鸨母,讓她一躍成為餘音閣之主。

兩人也算是患難的情誼。

鄭孞正跟家裏鬧氣,本不想去這些煙柳之地惹事非,一聽李玺也要去,立即改了主意。

魏禹可就不大痛快了,總覺得這位向來雲淡風輕的師兄對小福王未免有些特別。

趁着李玺跑去拿銀球香囊,魏少卿旁敲側擊,刺探敵情:“師兄此次回京是為了親事吧!”

鄭孞眯着那雙桃花眼,輕笑:“你既聽說了我的‘親事’,應該知道,我是不樂意的。倒是你,和福王的親事何時能散?”

“不會散。”魏禹道。

鄭孞眉眼微揚,道:“書昀,你心志向來堅定,始終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別馬失前蹄,自毀前程。”

魏禹端着手,淡淡一笑。

是的,他向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想要的,也從來沒得不到過。

而這次,金蟲和前程,他都要。

他知道,這很難,比科考要難,比升任大理寺少卿要難,比對抗門閥要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難。但是,總歸要試試。

知難而退,不是他魏禹的風格。

鄭孞搖搖頭,還要再勸。

魏禹笑着截住他的話:“師兄別光說我,你又何嘗不是呢?拒了盧家的婚事,這‘前程’恐怕不會太順利。”

玩話術,鄭孞可比不過審過無數要案的魏少卿,不知不覺就被牽着鼻子走了。

“我?我就是閑雲野鶴,他們拿不住我。”

至少,不會像長姐當年一樣,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魏禹笑了。

閑雲野鶴好呀,閑雲野鶴可養不起小金蟲蟲。

魏禹很少顯擺自己的實力,這次去餘音閣特意高調了一回。

先是讓長安縣的不良人傳信,讓梁婉清退一幹醉熏熏的酒肉之徒,只留那些真正喜歡音律的清雅之士。

到了地方,又有一香樓的夥計過來,抱着一撂點菜牌子,一樣樣介紹,巴巴地等着他選。

魏禹選了一湯四菜,都是李玺愛吃的。

李玺整個人都洋溢着喜氣,“你不能光挑肉菜呀,你不是喜歡素的嗎,來一個素的,再來一個甜的。”

魏禹旁若無人地把菜牌推到他手邊,“你替我選。”

李玺毫無防備,“一起一起。”

于是,兩個人就頭挨頭、有商有量地挑了起來。

一個排行第四的美男,一個排行第三的美人,被當成了裝飾品,幹巴巴地晾在那裏。

鄭孞瞧着兩個人的模樣,表情已經很不好了。

梁婉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始終溫溫婉婉地笑着,煮水泡茶,舉手投足間柔美多姿。

菜終于點完了,一香樓的夥計已經走了,倆人還湊在一起叽叽咕咕說小話。

鄭孞忍無可忍,極不體面地敲了敲桌子。

李玺終于回過神,眼睛睜得圓溜溜。

啊……

居然忘了點鄭哥哥喜歡的菜。

不是,居然把他這個人都給忘了!

魏禹倒是挺美,笑着給鄭孞敬了盞茶,“師兄,請。”

鄭孞睨着他,冷笑:“我恍惚以為,你要跟着福王喊我‘舅舅’了。”

“也不是不可以。”魏少卿難得厚臉皮。

鄭孞拳頭攥起來了。

李玺的小動物直覺發揮作用,連忙掏出一大串銀球香囊,有些期待,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到他面前。

“鄭哥哥,你不是喜歡這個嗎?我買了好多,都是濟安香鋪出的,你、你要喜歡,就拿去……”

“你聽誰說我喜歡這——”說到一半,鄭孞頓住,轉而道,“多謝福王,鄭某卻之不恭。”

然後,緩緩地擡起手,一顆顆收起來,指腹特意在“濟安香鋪”的字樣上輕輕撫過。

李玺光顧着緊張了,并沒有意識到他的情緒變化,興奮地扯扯魏禹的衣袖——

他收了!

他是不是也對我有意思?

是不是很快就能兩情相悅訂婚成親叉叉叉?

叉個頭!

魏禹彈了他個腦瓜崩兒,“注意形象。”

李玺立即正襟危坐,表現得像個成熟又體面的世家子。

鄭孞可就不樂意了。

桃花眼淩厲地往魏禹臉上一掃,伸手将李玺拉到自己旁邊,溫聲道:“福王想不想聽琴?鄭某願為王爺撫上一曲。”

李玺狂點頭。

別說琴,哪怕鄭哥哥吹唢吶他都願意聽。

鄭孞笑道:“可否借妙音娘子的鳴鳳琴一用?”

“能得孔嘉先生一奏,是鳴鳳之幸。”梁婉嬌嬌柔柔一笑,去安排了。

臺上的舞姬盈盈退下,架起古琴,擋上帷幔,看不清人影,只聞琴聲。

鄭孞于音律确實極為精通。

琴弦一振,頗有高山流水之氣勢,亦有深谷鳴澗之婉轉。有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清脆,有泉流冰下之幽咽。

臺下衆人聽得如癡如醉。

梁婉不覺紅了眼圈。

就連魏禹也虛握着拳,頗為動容。

李玺眨了眨眼,咽了咽口水,挪了挪屁股,動了動坐麻的腿……還沒結束。

終于忍不住了,貼到魏禹耳邊,悄悄問:“他彈的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他怕鄭孞待會兒問他,他不想丢臉。

可是,他說得太大聲了,周圍數人都聽到了。

铮的一聲,古琴破音。

衆人皆從癡醉中醒來,紛紛遺憾搖頭。

鄭孞臉色鐵青,咬牙道:“這是家姐最愛的曲子,《醉長寧》。”

李玺:“哦。”

沒聽懂。

鄭孞揍他的心都有了。

梁婉忙給他敬了盞茶,柔聲道:“孔嘉先生方才所奏雖有錯音,卻恰好錯在了點上,倒顯出幾分掙紮絕望之意。”

鄭孞一聽,鄭重執手,“美酒易得,知己難求。不愧是妙音娘子,鄭某失敬。”

梁婉笑笑,起身還了一禮。

李玺酸酸的,不怎麽開心地摳魏禹的腰帶。

魏禹拍拍他的手,溫聲解釋:“《醉長寧》是長寧郡君當年所作,‘長寧一曲醉長安’,說的就是它。”

李玺突然想起來了,“長寧郡君就是那個長安第一美人,我二姐姐上榜之前都是這位鄭娘子第一!”

他盯着鄭孞,滿臉好奇,“原來是鄭哥哥的阿姐啊,是不是很好看?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那興奮的小樣子,宛如登徒子。

鄭孞閉了閉眼。

還是揍一頓好了!

最後,當然沒揍成。

魏禹攔住了。

原本是為“培養感情”攢的局,結果差點把鄭孞氣得心梗,魏少卿還挺滿意。

鄭孞憤而離席,李玺想用自己的青牛車送他,被斷然拒絕。

小福王不高興了,蔫蔫的。

魏禹随手在架上拿了個陶笛,吹了起來。

曲調歡快,韻律簡單,聲音清脆美妙,單是聽着就覺得心情愉悅。

李玺一拍桌子,“我聽出來了,是你之前給我唱過的那個樂府歌——《江南》。”

魏禹勾唇,“你看,這不是能聽懂麽。”

“對,不是我不行,是鄭哥哥彈得太複雜了,簡簡單單多好。”李玺煞有介事道。

吃了兩口菜,又忍不住問:“你說,我和他是不是不合适?”

魏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差距就像《醉長寧》和《江南》。”

李玺不樂意了,“你就不能哄哄我嗎?”

魏禹張開手,“來,我哄哄你。”

李玺下意識地靠過去,然後,被一把擁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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