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蟲蟲
突然被抱了, 李玺驚了一瞬。
正糾結,就聽魏禹說:“王爺不必多想,這只是好友之間安慰的方式。”
“我怎麽覺得你在哄我?”小福王內心在掙紮。
魏禹失笑:“王爺不正是讓我哄哄你麽。”
“我說的是哄哄的哄, 不是哄騙的哄。”
“嗯, 同音辨義學得不錯, 給你記個‘甲’。”
李玺确定了, “你就是在哄我!”
魏禹笑, “我沒不承認。”
李玺推他,“不抱了。”
魏禹從容地放開。
已經抱過了, 知足了。
鬧了這麽一下,小福王不知不覺就把鄭哥哥抛到腦袋後邊去了, 痛痛快快地跟魏少卿吃菜看歌舞, 看到好玩的地方還會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魏少卿全程笑眯眯。
小金蟲的好, 那個出身世家、雅正為訓的師兄如何欣賞得來?
第二天,李玺來學宮的時候穿得很講究,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為了他的鄭哥哥。
他還特意跑到魏禹跟前求意見:“這樣穿行不行, 會不會太素淨?我要不要再挂兩個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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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禹酸得直冒泡,還要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嗯, 确實素了,下回穿那件金光閃閃的。”
不把鄭孞吓跑算他輸!
李玺略遲疑,“我瞧着鄭哥哥那模樣, 不像是喜歡金光閃閃的……”
“王爺沒聽過一句話嗎?缺什麽想什麽。師兄自小家教甚嚴, 即使喜歡華貴耀眼的衣飾也不能穿。”
——魏少卿不做人了。
李玺信以為真,“我說呢,哪有人穿得那麽素, 玉釵都不戴,只戴一根木頭的——你說,我要不要送他一車好首飾,金的銀的玉的都有。”
魏禹輕咳一聲:“那倒不必,鄭家也不是買不起,王爺貿然相贈,師兄難免多想。”
——總之就是不能和別的男人有任何紀念品。
“哦哦!”李玺很聽話,又讓他幫忙整理衣裳和頭發。
魏少卿假裝很認真地給他把頭冠“整理”歪了,衣領稍稍扯開了些,又把自己身上的玉佩和絡子分給他,總之,怎麽讓鄭孞看不順眼怎麽來。
完了小福王還一臉感動。
“書昀,有你真好。”
“這件事我沒敢讓任何人知道,無花果和小胡椒都沒有,如果不是能跟你說說,我八成就要憋死了。”
“你不僅不鄙夷厭惡我,還幫我出主意。”
“書昀,你人真好。”
魏少卿的良心,有點痛。
剛結束旬考,學宮的課業不太緊,上午沒上課,而是效仿古人,在西內苑辦了個“蘭亭集會”。
龍首東渠流經西內苑,地勢南高北低,郎君和小娘子們三三兩兩湊成一堆,依河而坐,曲水流觞,快活又風雅。
年輕人聚在一起,總是熱鬧非凡。
這不,李玺和李木槿姐弟兩個就為了争一處“風水寶地”打了起來。
為什麽叫“風水寶地”呢?
因為那處水流湍急,酒杯沿着水漂過去,八成留不住,也就不用作詩。
李玺和李木槿都是菜包子,又不想在喜歡的人面前丢臉,自然動起了歪心思。
李玺把李木槿往外推,“阿姐,你得讓給我,這次對我比較重要。”
“我是娘子,又要說親了,你真想看你姐在這麽多說親對象面前丢臉嗎?”李木槿更是豁出去了。
李玺嘻嘻一笑:“想看。”
李木槿杏眼一瞪,和他拉扯起來。
鄭孞看着倆人的打鬧,一陣無奈。
他心裏明白,李玺和李木槿并非親姐弟。就算是親的,如今也大了,這樣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
一旦将來真相大白,說起過往種種,對兩個人的名聲也有礙。
“好了,不要鬧了。”
“福王,你是男子,又是幼弟,同阿姐如此争搶,像什麽樣子?”
鄭孞背着手,一臉嚴肅。
“就是就是,多謝鄭學正。”李木槿心大極了,把李玺一推,美滋滋坐下了。
李玺卻苦兮兮的。
幹嘛只說我?
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
有點不開心,悶悶地跑到魏禹跟前,“鄭哥哥是不是不喜歡我?”
“嗯,看來是的。”魏禹憋笑道。
李玺杵了他一下,“你又不哄我。”
魏禹挑眉,“王爺要的是哄騙還是實話?”
李玺悶悶的,沒吭聲,擠着坐到他的席子上,轉而道:“你也別叫我王爺了,都是交換過秘密的人了。”
魏禹笑:“那叫什麽?小寶嗎?”
“不成!”李玺最不想讓人叫這個。
“冊冊?”
李玺啧了聲:“我是無所謂,就怕聖人會罵你。”
明明小字是他取的,除了太後娘娘又不許別人叫,也是古怪。
魏禹了然點頭,“我想到一個。”
李玺咧了咧嘴,玩笑道:“是不是一個牛叉轟轟的新稱呼?比如英俊潇灑長安第一大美男?”
“蟲蟲。”
李玺愣了愣,張牙舞爪地撲過去,“不許叫這個,快吞回去!”
魏禹笑着往旁邊躲,邊躲邊叫:“蟲蟲。”
“不許叫!”
“蟲蟲。”
“再叫吃掉你。”
魏少卿不躲了,反倒張開雙臂,“來吃。”
小金蟲蟲當真張大嘴,去吃了。
彼時,他們正坐在河邊,石頭太滑,李玺一不小心掉進了水裏。
鄭孞始終關注着他,此時一見,心內一驚,難得放棄風度,急匆匆跑過來。
魏禹已經把李玺拉起來了,又脫下外衫裹在他身上。
別人吓得半死,李玺反倒樂不可支,“這水還挺暖,都下來玩呀!”
還能搗蛋,說明沒事。
鄭孞把臉一板,硬着心腸訓起來:“身為學令官,帶頭鬧騰,像什麽樣子?”
李玺扁扁嘴,小聲反駁:“學令官不就是起帶頭作用的嗎?學的時候好好學,玩的時候痛快玩呗!”
鄭孞擰眉,“還頂嘴,聖人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關聖人什麽事……”
“你——”
“好了。”魏禹拉下臉,“我先帶王爺去換衣裳,師兄總不能讓他濕着身子站在這風口上聽訓吧?”
說完也不管鄭孞同不同意,半扶半抱着把李玺帶走了。
鄭孞眼中劃過一絲懊惱。
他也是第一次給人當舅舅,不知道怎麽關心,也不知道如何教導,只是本能地依照自己從小受到的教育,希望他規矩、謹慎,得人敬重。
他想對他好的。
現在看來,似乎搞砸了。
西苑,偏殿。
魏禹沒讓侍從動手,親自幫李玺把濕衣裳脫下來。
李玺蔫蔫的,甚至忘了“男男授受不親”這回事。
“書昀兄,我覺得不太對勁。以前沒有見到鄭哥哥的時候,我覺得他樣樣都好,天天盼着他回來。這下他真回來了,我又沒那麽高興了。這是為什麽?”
“聽過葉公好龍的故事嗎?”魏禹給他講了一下,“你心儀的只是他的影子,或者你想象中的他,而不是真正的他。”
李玺撮了撮鼻子,“也不太一樣,我倒不怕他,還是覺得他很好看,就是吧,沒有從前那般驚喜——書昀兄,你有心儀之人嗎?”
魏禹頓了一下,輕聲道:“有。”
李玺眼睛一亮,“是誰?我認識嗎?不會是餘音閣那個妙音娘子吧?我都看出來了,她好像對你有意思。”
魏禹冷冷一笑,手上一個用力,險些把小蟲腰勒斷。
李玺嗷的一聲,腦袋磕在他肩上,“就你這樣的,如果在窦尚宮手下做事,活不過一個晚上。”
——窦尚宮是六局中專門調教小宮人的女官。
魏禹垂眸,輕輕地把手附在他後腦,拍了拍,“王爺覺得和師兄在一起不高興,就說明他不适合你,換一個适合的就好。”
“這哪裏是說換就能換的?”
八年啊,他惦記這個人八年了!
李玺還想再掙紮一下,“你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有煩惱吧?他是不是有時候也會讓你生氣?”
魏禹瞧着他,似笑非笑,“沒有呢,他可乖了,從來不會讓我生氣。”
李玺啧了聲:“你可真幸運,真羨慕你,那個人一定是極好的。”
魏少卿:呵呵。
這種時候,就該再接再厲,多給鄭孞上些眼藥,然而,看到小福王蔫嘟嘟的樣子,魏少卿又心軟了。
“師兄不是針對你,更不可能讨厭你,只是把你當成了學生,才會教導你。”
李玺哼道:“他那是教訓我,才不是教導。”
“師兄出自鄭門,學的是君子之風,行的是雅正之道,待人待己确實嚴苛了些。”——還是小小地上了兩滴。
李玺反駁:“你也是君子,才學并不比他差,還比他早兩年考中的進士呢,怎麽不像他那麽古板?”
魏少卿笑笑,“因為,我也是《江南》那一挂。”
想到昨天聽琴的事,李玺也忍不住笑了,“那咱倆是一挂。”
生氣不過一刻鐘,小福王很快又開心起來,還大度地邀請鄭孞去長樂宮用午膳。
長樂宮。
聖人已經等在了那裏。
就算李玺不邀請鄭孞,他也會把人叫過去。
鄭孞就是他安排進學宮的,如果說把李玺交給誰教導他最放心,無疑是鄭孞。
太後看着他緊張的樣子,無奈地搖搖頭,問:“納妃之事商讨得如何了?”
李鴻一頓,道:“未有定論。”
“柴家是不是打算把那個嫡女送進宮?人我見過,倒是不錯。”
李鴻驚訝道:“母親居然不反對?平陽姑母從前就是戾太子那頭的,這時候突然把嫡親的孫女送給我做側妃,想想就沒安好心。”
太後長長地嘆了口氣,故意提高聲音,說:“未見得是她的意思,她畢竟老了,膝下的兒女又沒一個是親生的,說出話來誰會聽?”
李鴻一愣,這才聽出老太太的真實意思,“母親,您打我罵我都成,做什麽說這些,專往兒子心窩上戳。”
太後哼道:“你也知道戳心啊?如今你膝下只有一子,還不是繼承大位的料,有沒有想過,我這個做母親的會不會替你擔心?”
“也不是一個吧,這不是倆麽……”
“這話休提,早日納妃就是你行孝了。”
李鴻悶着頭,道:“母親,我發過誓,除了她,此生不會再有別的女子。”
太後嘆道:“她已經嫁為人婦了,你還苦守着這個誓言有什麽用?”
李鴻眼中閃過一道暗芒,“她一定有苦衷……那日我離京,說好了回來就成親,她應下了,說會等我。我了解她,她不是出爾反爾之人。”
更何況,她還拼着名節生下了李玺。
若非對他有情,若非真愛他們的孩子,沒有一個女子會這般不顧一切。
李鴻眼圈微紅,“她與崔沅的婚事定有隐情,母親,您當時留守長安,可聽到了什麽風聲?”
“沒有。”太後飛快地說。
李鴻不死心地追問:“母親,十七年過去了,就算我再不甘心也不會做什麽,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太後堅持道:“我真不知道。”
“母親,您就告訴兒吧,您忍心看兒日日忍受相思之苦嗎?”李鴻沒崩住,表情有點浮誇。
“行了行了,別演了。”
太後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我不逼你納妃,你也別拿這件事煩我了——冊冊快來了,你也該有個當爹的樣子。”
李鴻立即正襟危坐,儀态端方。
在線表演“我哭了,我裝的”。
只是,到底是裝的還是假戲真做,或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母子兩個各自收拾着心情,把最深最真實的悲傷藏在了心底,展露給李玺的,唯有疼愛。
李玺可開心了,旁若無人地湊到魏禹耳邊,悄悄說:“今天是我的幸運日,在意的人有一半都在這裏了。”
另一半是三個姐姐,再加上小胡椒和無花果。
魏禹把魚刺挑好,煎得金黃的魚塊碼整齊,又用小爐子溫了,給他放到手邊。
就差喂了。
小福王一高興就容易得意忘形,完全忘了三個長輩還在場,鬧騰着要吃魏禹桌上的。
其實菜都一樣,不過是換一換而已。
魏禹卻縱着,好脾氣地跟他一一換過。
太後笑眯眯地看着,對魏禹愈加滿意。
聖人臉卻黑了。
鄭孞臉更黑。
吃完飯,鄭孞和魏禹被李鴻叫到了太極殿,鄭孞先進去,魏禹在偏殿等着。
鄭孞氣沒消,在李鴻面前膽子大得很,“當初我把他交給你的時候,你是怎麽跟我保證的?”
“我說會好好待他。”面對小舅子,即便是一國之君也得認慫。
“你就是這麽‘好好待’的?坐沒坐像,站沒站相,不愛讀書,搗蛋一流,還、還給他配個男王妃,讓他成為長安笑柄……”
鄭孞悲憤道:“你故意把他養廢,就不怕我長姐心寒嗎?”
李鴻這就不樂意了,“怎麽能叫養廢?小寶好着呢!”
“你還叫他小寶?他都多大了還叫小寶?”鄭孞頭上的木釵都快氣斷了。
李鴻也生氣。
他自認為對李玺夠好了,老大老二都沒這待遇,怎麽小舅子還是不滿意?
她……不會也這麽想吧?
想到這個,又有點慌。
鄭孞大逆不道地把他罵了一通,拂袖而去,換成魏禹進來聽聖人吐苦水。
“魏卿,你評評理,我把小寶養廢了嗎?”
“沒有。”魏禹篤定道,“福王很好,聰慧,通透,于政事總有獨到的見解,這都是聖人教導有方。”
“還是魏卿知我。”
李鴻小小地松了口氣,又道:“鄭孞不知,你卻清楚,你跟小寶的婚事是小寶自己算計來的,我當初是不樂意的——當然,我現在也不樂意,以後也不。”
魏禹忍着笑,一本正經道:“是的,那日多虧了福王在朝堂上機智應對,力挽狂瀾,方才設下如此妙局。”
就說嘛!
他怎麽舍得把她的孩子養廢。
李鴻點頭。
點到一半,突然頓住。
魏禹誇自家小寶,他是高興的,但是誇成這樣,又讓他覺得不舒服。
他清了清嗓子,道:“鄭孞有句話倒是沒說錯,你和小寶的婚事确實不大妥當,難免引得長安百姓恥笑。這樣,你們倆平日裏注意着些,別總膩在一處,明年科舉過後,就解除婚約。”
科舉取士,若能擢選出更多寒門子弟,将是對門閥壟斷摧毀性的打擊。屆時,自然也就不需要用這樁婚事做筏子了。
魏禹輕嘆一聲。
他要走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