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确定心意
鄭孞把聖人罵了一頓, 回去之後自己也反思了大半宿,覺得自己對李玺太過嚴厲了。
他父母早逝,是長姐把他帶大的。當年長姐教他的時候可比他對李玺耐心得多, 也溫柔得多。
李玺是除了長姐之外, 他最親的人了, 鄭孞就是着急, 所以才嚴厲了些。
他想好了, 從明天開始好好帶李玺,争取在長姐回京之前, 讓他變成一個全新的小福王。
鄭孞自己糾結得一整夜沒睡好,實際李玺絲毫沒放在心上, 第二天照樣對他熱情又殷勤, 宛如失憶。
鄭孞放心的同時, 又有點辛酸。
這孩子怕不是有點呆。
散學後,他主動示好,要帶李玺去玩。
李玺眨了眨眼,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再說一遍,我是不是聽錯了?”
鄭孞被他逗笑了,難得拿出幾分耐心, “我說,福王若無其他安排,可否陪我去平康坊逛一逛?我離京許久, 有些地方怕是生疏了。”
“好好好, 我帶你去,我可熟了!”
要和心上人去約會了!
還是心上人主動邀請的!
李玺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趁着鄭孞去放琴的工夫, 飛快地跑到休憩室,跟魏禹顯擺。
“鄭哥哥約我去平康坊!”
“他是不是終于發現我長得很好看,喜歡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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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要不要換上那身祖母做的衣裳,閃瞎他的眼?”
相比之下,魏少卿就不怎麽美了,“王爺确定師兄約你是因為心儀于你,而不是別的?”
“還有別的嗎?”
“這不好說。”魏禹故作高深,“你畢竟是王爺,求你辦事的人很多,就算師兄高風亮節,架不住有幾個不争氣的故交,被人利用了也未可知。”
李玺的熱情稍稍降下一些。
魏禹話音一轉:“當然了,這只是我的猜測,具體怎麽樣,還要親眼看看才知道。”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不想讓鄭哥哥被人利用。”李玺嚴肅道,“書昀兄,你看人向來準,不如這樣,你跟我一起去。”
魏禹壓下唇邊的笑意,故作為難,“既是師兄邀請的王爺,我貿然跟去不好吧,萬一咱們料錯了,師兄再吃醋……”
李玺壞兮兮一笑,“他要真吃醋,豈不更好?走走走,這下你必須跟我去了!”
魏禹被他拉着,一臉無奈。
眼中的笑意卻如狡猾的大花豹一般。
瞧着倆人拉拉扯扯地走過來,鄭孞臉都黑了。
李玺朝魏禹挑挑眉。
看吧看吧,果然吃醋了。
鄭哥哥八成喜歡我!
魏禹笑而不語。
三個人上了青牛車,李玺習慣性地坐到魏禹身邊。
鄭孞板着臉,把他拉到自己旁邊。
他知道倆人訂了親,也知道這親事是假的,為了李玺的名聲考慮,必須避嫌。
啧啧啧,又吃醋了!
光風霁月的鄭哥哥,原來是個醋壇子。
李玺朝魏禹擠眉弄眼。
魏禹笑笑,起身坐過來,和鄭孞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中間。
鄭孞擰了擰眉,把李玺往自己這邊拉了拉。
魏禹欠了欠身,給李玺拿了碟青杏,順便又往他身邊湊了湊。
原本三張席子,每張隔着半臂的距離,如今三個人幾乎擠到了一張上,李玺夾在中間,成了餅幹裏的夾心小甜糕。
還……挺爽的。
李玺歪頭,跟魏禹咬耳朵:“戲有點過了。”
魏禹也歪過來,溫熱的呼吸灑在他耳畔,“沒事,過點才顯得真。”
李玺撓了撓肉肉的耳垂,撓紅了。
魏禹忍了一下,沒忍住,還是伸出手,給他揉了揉。
結果,更紅了。
鄭孞的臉已經黑得能滴出墨汁了,一顆心在保持涵養和怒而揍人之間左右搖擺。
突然,街上響起一聲驚呼——
“是魏少卿!”
“還有孔嘉先生!”
“那個是小福王嗎?”
李玺氣到了,為啥到了他這裏就變成了不确定的語氣?是爺平日裏顯擺的還不到位嗎?
繼而是滿含着驚喜的聲音:“小福王變好看了!”
李玺:“……”
這氣喘的,有點大。
夏日傍晚,暖風微熏。
朱雀大街正是熱鬧的時候。
長安百姓吃了飯出來溜達,冷不丁瞧見一個美男,自然是欣喜的,更何況一口氣瞧見仨。
衆人紛紛圍攏過來,睜大眼睛猛瞧,想着多瞧兩眼,回去好跟人吹噓——這仨人随便哪個拎出來都是長安城的風雲人物!
街邊有個賣花的貨郎,舉着一朵雪白的芍藥遞到牛車旁,“來年麗人榜上必有福王之名,小的獻花與福王,讨個吉利。”
李玺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多謝小哥,這花我就收下啦!”
其餘兩人臉色一變,異口同聲:“別收!”
李玺手一抖,反而接下了。
鄭孞閉了閉眼,魏禹搖了搖頭,皆是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
李玺不明所以:“這花該不會有毒吧?”
鄭孞:“确實有毒。”
魏禹:“能下小崽。”
李玺更蒙了。
很快,他就知道為什麽了。
一大群年輕的郎君娘子們瞬間把花販團團圍住,你塞一串錢,我塞兩串,眨眼間把他擔子裏的花買光了。
然後……
一朵朵芍藥,一串串丁香,一簇簇山茶花雪片似的朝青牛車砸來。
鄭孞顯然已經習慣了,努力保持微笑。
魏禹板着臉,擡手護住李玺。
李玺眼睜睜看着寬敞的車廂被鮮花堆滿,除了花,還有荷包絡子香帕,甚至有人抓着一把青杏往車上扔,若不是魏禹護得及時,都要砸到他腦袋上了!
青牛蝸蝸受到了驚吓,哞哞叫着逃離人群。
魏禹解釋:“上了長安麗人榜就是如此,這是傳統,百姓們也是為了沾沾喜氣,盼着自己也能得遇良人,終成眷屬。”
“做美人也挺辛苦的……”李玺回了神,随手撿了顆青杏塞進嘴裏,壓壓驚。
魏禹眼皮跳了跳,捏着他的下巴讓他吐出來,又拿了一顆,用帕子擦幹淨了才給他吃。
李玺一邊酸得直吸溜,一邊嚷嚷着還要吃。
魏禹便一顆接一顆細細地擦了喂給他。
鄭孞嘴角一抽一抽的。
膩歪極了。
到了平康坊,鄭孞緊緊把李玺拉在身邊,防止魏禹靠近。
李玺堅定地認為他在吃醋,美得直冒泡泡。
鄭孞先是帶他去了一間筆墨鋪子,左手拿着一塊硯臺,右手也拿着一塊硯臺,問他:“覺得哪個好?”
李玺其實看不出來,但又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丢臉,于是假裝很懂的樣子,說:“這塊端硯吧,畢竟名氣大,材料做工想來也是好的。”
鄭孞嘴角一抽。
魏禹憋笑。
李玺眨眨眼,“怎麽了嘛?我說得不對嗎?”
細眉細眼的小夥計好心提醒:“官人,這兩個都是端硯。”
李玺:“……”
“就那個圓的吧!”假裝自己不尴尬。
鄭孞沒笑他,只是在心裏大罵聖人一百句,好好的孩子,都讓他養成了什麽樣子!
鄭孞買下端硯,又挑了一支青竹狼毫的湖筆,用精致的盒子裝起來,送給李玺。
李玺驚喜極了。
這是鄭哥哥送他的第一份禮物!
緊接着,就聽鄭孞說:“我看了你的字,沒有力道,更無筋骨,以後就用這支筆,每天練。”
驚喜減半。
鄭孞又問:“你現下臨的是哪家的字帖?”
“沒、沒臨……”
鄭孞挑眉,“就自己瞎寫?”
李玺咽了咽口水。
确切說,是根本不寫。
鄭孞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走,去買字帖。從明日起,每日練夠一百張,我要檢查。”
驚喜全無。
生無可戀。
鄭孞在前面走,李玺拉着魏禹落在後面,暗搓搓吐槽:“我覺得有點無聊,好不容易逛完了筆墨鋪子,還要去逛書局,一點兒都不如看胡旋舞有意思……”
無聊就對了。
沒意思就對了。
不無聊,不沒意思,怎麽能顯出你們不合适?
魏禹把禮物接到手裏,幫他揉了揉手腕,溫聲“安慰”:“且忍忍,師兄倘若心儀于你,一定會在意你的喜好,不會讓你一直無聊下去的。”
李玺受到鼓舞,心頭升起小小的期盼。
魏禹為自己的腹黑點了個贊。
挑完字帖,鄭孞終于要帶李玺去玩了。
李玺腦子裏想的是胡旋舞啊,美嬌娘啊,點心瓜果啊,熱熱鬧鬧的人們啊,結果,都沒有。
鄭孞帶他到了一個啥啥雅舍之類的小樓——匾額用行書寫的,李玺不認識。
樓裏的人和鄭孞穿戴差不多,甚至連表情儀态都差不多,當然,風度相貌遠遠比不上鄭孞,只是那清高的架勢卻端得足足的。
有點茶的,有插花的,有現場調制香料的,好不好的李玺看不懂,旁邊吹捧的人倒是不少。
最扯的是,那些吹捧的話無不引經據典,李玺同樣聽不懂。
鄭孞拉着他到了一個格子間,有人正在畫一幅山水畫。
鄭孞覺得頗有意境,想讓李玺受受熏陶。
于是三個人坐下來,喝着茶,熏着香,看着大師做畫。
鄭孞越看越激動,直呼筆法高絕。
李玺起初還睜大眼睛看着,後來變成了半睜着,再後來不知不覺眯起來,最後徹底歪在魏禹身上,睡着了。
鄭孞激動了半晌,想拉着李玺說道說道,一回頭,瞧見魏禹正抓着帕子,給他擦口水。
鄭孞:“……”
鄭舅舅走過去,冷着臉把李玺從魏禹懷裏拉起來。
李玺眼睛睜開了,人還迷糊着,“嗯?畫完了?可以去胡旋閣了嗎?”
鄭孞一聽,眉頭立即皺起來,“你去過胡旋閣?”
那是什麽地方!
裏面都有什麽人!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胡旋閣是憑着脫、衣、舞聞名全長安的,邊轉邊脫的那種!
李玺絲毫不知,還興致勃勃地說:“書昀兄帶我去的,可好了,不僅有美嬌娘,還有好吃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鄭孞打斷了:“我得跟你好好聊聊,聊好之前,就不必再見你的書昀兄了。”
“可是,書昀兄……”
鄭孞氣極了,口不擇言:“要書昀兄還是要我!”
“要……你?”
還是書昀兄呢?
鄭孞哼了一聲,拉着他往樓下走。
李玺剛睡醒,人還蒙着,完全不知道說了什麽,也不懂得反抗,就那麽被他拉下了樓。
魏禹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
他想,如果李玺這時候叫他一聲,或者轉過頭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他也會立即追上去,把他搶回來。
可是,沒有。
李玺跟着鄭孞走了。
魏禹還要提着鄭孞送給他的禮物,免得他第二天想起來,找不到,再着急。
孑然雅舍對面就是餘音閣,梁婉站在門口,輕嘆一聲,把他請了進去。
魏禹要了兩壺酒,一杯一杯地喝。
梁婉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幫他斟。
喝了半晌,魏禹還是很清醒,“你叫我來,有話說?”
梁婉柔柔一笑,道:“柴家小娘子要入宮了,魏少卿可聽說了?”
魏禹應了一聲,道:“不管是柴家哪個人的主意,都不能成,大長公主不會同意。”
“大長公主已經同意了。确切說,這本就是大長公主的主意。”
魏禹皺了皺眉,并不十分相信。
大長公主的為人他是知道的,且不說她對柴藍藍的疼愛,就拿心胸謀略來說,絕不會如此短視。
梁婉輕嘆一聲,心疼道:“昨日柴小娘子來我這裏,也是坐下之後一句話不說,只管要酒,我瞧着啊,當真不忍。”
她看了魏禹一眼,遲疑道:“魏少卿,如今只有一個法子,既能解了柴小娘子的困局,又能撇清你跟福王的關系,你可願一試?”
即使她不說魏禹也知道,這個法子就是讓他和柴藍藍成親。
魏禹盯着梁婉,問:“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是誰讓你說的這些話?”
“柴小娘子說的啊!”梁婉無辜道,“你知道的,她和你一樣,不嫌棄我出身卑賤,将我引為知己,這才将心事吐出……”
她咬了咬唇,道:“至于這些話,是我自己想說的,我知道你志向遠大,不想讓你被兒女情長迷了眼。”
魏禹放下酒盞,起身。
梁婉伸手扶他,被他擋開了。
魏禹看着他,眼中沒有一絲醉态,“婉娘,我知道你背後有人,我不管那人讓你做什麽,不要把手伸到福王身上。”
他走到門邊,回頭道:“少年時彼此扶持的情誼我沒忘,願婉娘,也別忘。”
梁婉怔怔地站着,神色複雜。
魏禹一路從平康坊走到了光德坊。
西市敲起閉市钲,足足響了六百下。
魏禹的心就如那銅钲一般,一下接一下承受着鼓槌的重擊。
他與梁婉相識于微末,曾共患難,也曾交付過真心,像好友,也像親人。
今天,似乎失去了。
就在他剛剛失去他的小金蟲之後。
他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總是在經歷失去,鮮有得到,卻總也無法習慣,依舊會心傷,會難受,依舊得是自己無聲忍受。
找不到沒人的地方大哭。
也沒有人可以傾訴。
就連借酒消愁都不會醉。
“書昀兄,你怎麽才回來?我到的都比你早!”
“閉市钲已經敲了,坊門要關了,我今天回不了王府了,就住你家了!”
“你得給我做雞汁面,還要把床讓給我!”
小福王端着腰帶,揚着下巴,鮮活又霸道。
魏禹險些以為是假的,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他怔怔地伸出手,摸了摸。
李玺調皮地歪過腦袋,一口咬在他手上。
魏禹指尖一顫。
是了,是他的小金蟲了。
“你……怎麽來了?”一出口,聲音啞得不像樣子。
相比之下,李玺就像清晨的百靈鳥一般,機靈又活潑,“給你送吃的呀!”
“你是不知道,鄭哥哥居然帶我去吃什麽‘田園山水畫’,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一片肉都沒有,我根本沒吃飽!我想着你或許喜歡,就點了幾樣最貴的——嗯?”
又被抱住了。
魏禹這次,抱得很緊。
李玺抽抽鼻子,“你……喝酒了?”
“嗯。”
李玺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真不理解你們這些聰明人,高興也喝酒,不高興也喝酒,酒就那麽好喝啊?”
“吶,叫聲玺哥哥,哥哥扶你回去。”
魏禹收緊雙臂,閉上眼。
“蟲蟲,對不起。”
既然你來了,我就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這條注定艱難的路,要麻煩你,陪我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