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蟲蟲悟了

李玺是被一顆毛絨絨的大腦袋拱醒的。

這是熊熊子最大的樂趣之一。

平時在金枝院的時候它每天都想拱, 然而被無數人攔着,今天終于沒人攔了,看到第一只喜鵲落到梅樹枝上的時候, 小家夥就歡歡喜喜地開動了!

李玺眼睛還沒睜開, 就先笑了, 假裝兇惡地把熊熊子蒙到了被子裏。

熊熊子汪汪叫着,拿腦袋拱他, 拿爪子踩他,用胖嘟嘟的身體托起他的胳膊, 都是輕輕的。

魏禹在竈間便聽到了一陣汪汪汪、哈哈哈。

李婆婆還記得李玺昨天讨喜的模樣,期待地問:“可用去喊小郎君起床?”

“不用。”魏禹笑笑, 盛了一碗香濃的雞湯, 拿了把生火的大蒲扇, 端到正房下,對着窗戶縫扇了扇。

緊接着,就聽到屋內咚的一聲, 李玺從床上跳了起來, “是不是要吃飯了?我聞到了雞湯味!熊熊子, 走,去吃飯!”

魏禹笑笑, 妥了。

李婆婆笑得眼睛都沒了,“還是阿郎有法子。”

李玺從屋裏沖出來,熊熊子緊随其後。目标是竈間, 中途被魏禹攔住,洗臉刷牙整理衣裳。

一邊被照顧,一邊毫不客氣地提要求:“面要兩碗,一碗帶湯的, 一碗用肉沫醬拌的。要大碗的,比上次的碗大才可以。還有面湯,湯裏加上綠色的小蔥圈,我已經知道什麽是蔥了,待會兒就去拔……”

他說一句,魏禹就應一聲,熊熊子不想落後,也跟着汪汪叫。

李氏老夫妻一個掃院子,一個收拾竈間,臉上皆露出欣慰的笑。

魏家偏院的清晨很少、不,應該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熱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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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飽,起得早,吃得香。

極美極好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臨近出門,李玺才發現剛剛卯初一刻,放在平日,他還在懶洋洋地賴床。

可是今天,不僅吃到了熱騰騰的雞汁面,背了一首詩,還看着俊美的魏少卿舞了一套劍,充實得像是過完了整個上午。

感覺自己成了人生贏家。

李老漢給兩個主子牽出馬,打開門,往外一瞅,險些驚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魏家大門外,數十名府兵排成兩列,雕花馬車停在中間,足足八位女使站成兩排,托衣裳的,拿佩飾的,還有端着盆,挎着竹籃,帶着幹花瓣和小點心的。

無花果站在最前面,笑嘻嘻道:“奴伺候阿郎梳洗更衣。”

“不用了,已經洗過了,衣裳也換了,飯也吃了,直接去學宮吧!”李玺在他面前轉了一圈,顯擺魏禹給他準備的衣裳。

無花果機靈地吹了一波彩虹屁,把李玺和魏禹都誇了進去,完了一揮手,女使退下,府兵上前,擁在李玺身後。

李玺翻身上馬,朝魏禹挑了挑眉,“比比?”

“十字窄街不可縱馬。”魏爹訓完,到底不忍心,又加了一句,“到了天街再比。”

小福王朗笑一聲:“走着!”

于是,經典的一幕重現了——

熊熊子在前面開道,數名府兵緊随其後。沿街百姓紛紛退散,小福王騎着馬飛奔而來。

不同的是,這次不再是他一個人,旁邊多了一位高大俊美的魏少卿,騎着棗紅馬,護在他身側。

以往李玺都是踩着點進學宮的,一路坐着青牛車到課室,沒人攔。

今日來得早,到了延喜門看到許多車馬停在那裏,各家郎君貴女落馬下轎,步行入東宮。大夥說說笑笑,熱熱鬧鬧,還挺新鮮。

李玺目光灼灼地看向魏禹。

魏禹瞧出他的心思,道:“去吧,我需得從承天門入,見過聖人再去學宮。”

李玺笑嘻嘻地揮揮手,“那就上課見啦,我還想聽你講‘一個老師和他的七十二個學生’的故事呢!”

魏禹笑笑,沒應聲。

今天是講不了了,會有一個驚喜等着小福王。

或是驚吓。

李玺下馬,想和郎君們一道步行進學宮,剛轉過延喜門,冷不丁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祖母并未禁止我進學宮,你們這般阻撓是何意?”

是柴藍藍。

李玺下意識瞅了一眼,瞧見柴藍藍被四五個健壯的婆子圍着,似是要将她“請”回車上。

柴藍藍氣色不大好,妝容衣裳也不如往日精致,像是出門時很匆忙。

李玺冷不丁想起前兩日李木槿的話,說是柴家有意把柴藍藍送進宮,怕柴陽阻止,還故意把他遣去了洛陽。

啧!

李玺最看不慣這種惡心事了,把小娘子當什麽了?瓶瓶罐罐嗎,想送誰就送誰?

路見不平,汪汪相助。

“熊熊子,上!”

熊熊子早就準備好了,汪的一聲沖過去,把那個看起來最兇的婆子撞倒在地,緊接着把柴藍藍護到身後,呲起尖牙,沖着其餘人嗚嗚低吼。

——別問它是怎麽分辨誰好誰壞的,它不會分辨,只會挑着最好看的那個保護。

柴藍藍反應很快,立刻提起裙擺,躲到李玺身後。

婆子們壯着膽子沖過來,李玺把王府腰牌一亮,直剌剌怼到她們鼻尖上,“沖撞親王,以下犯上,砍你頭哦~”

幾個婆子相互看看,在遲疑。

柴藍藍厲聲道:“見了福王還不行禮,不要命了嗎?還是說,你們以為有人敢冒充福王?”

婆子們這才露出驚懼之色,躬身屈膝。

李玺啧了一聲,大搖大擺地帶着柴藍藍進了學宮。熊熊子甩着尾巴跟在後面。

柴家仆從不甘心地對視一眼,到底沒敢跟上去。

柴藍藍舒了口氣,向李玺致謝。

李玺擺擺手:“我也不是有意幫你,就是瞧着那幾個惡仆不順眼罷了,讓我家熊熊子玩一玩。”

盡管如此,柴藍藍還是再次屈了屈膝,滿懷感激。

向來驕傲的人,突然這般模樣,李玺挺不是滋味,“今日碰見熊熊子是你運氣,明日、後日怎麽辦?”

柴藍藍輕嘆一聲,道:“我不是來學宮的,原是想進後宮見柴才人。”

不然,那些婆子們也不會百般阻攔。

李玺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柴藍藍說的這個“柴才人”是誰——二皇子的生母,一直住在偏宮,幾乎被人遺忘的柴家庶女,柴藍藍的堂姑。

“你想請柴才人幫忙?”

“她能幫上什麽忙?”柴藍藍的語氣并非輕視,而是悲涼,“只是想問問,聖人對柴家的态度有無緩和。”

若有,她就極有可能被選為宮妃;倘若沒有,她才是安全的。

李玺哦了一聲,随口問道:“你有法子進後宮嗎?”

“沒。”柴藍藍咬了咬唇。

李玺:“……”

“算了算了,反正今天起得早,就進宮看看祖母好了。”李玺別扭道,“千萬別謝我,我可不是為了你。”

說完,揮揮衣袖就走了。

柴藍藍看着他的背影,原是想笑的,卻禁不住滾出淚來……

長樂宮。

李玺把魏禹這個人和他做的雞汁面大誇特誇了一番,還拍着胸脯承諾,明天就讓他來長樂宮,親手給太後做雞汁面。

哄得太後笑了好一會兒,才步入正題:“祖母啊,我想納個側妃。”

太後險些把茶噴出來,“你這正妃還沒進門呢,怎麽就想着納側妃了?”

“這不是看對眼了嘛!”李玺摳着腰帶,心虛道。

太後驚奇極了,“又瞧上哪家小郎君了?”

李玺嫩臉一紅,“祖母真會說笑,孫兒怎麽可能看上小郎君,當然是小娘子了。”

太後更驚訝了,“哪家的?我可見過?”

“見過吧,就是那個柴藍藍。”

太後當即笑了,“你呀,小機靈鬼。”

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李玺的意圖,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道:“你就別想了,別說你,就是你二哥,你伯父,都不可能娶柴家的女兒,更別說是嫡女。”

李玺松了口氣,“這可真是太好了。”

太後挑眉。

李玺連忙改口:“哦,我是說,這可真是太遺憾了,娶不到心愛的小娘子進門,孫兒只能賴在祖母這裏吃頓禦膳,平複一下悲傷的心情了。”

太後沒繃住,被他逗得笑出淚花,“你啊,小時候沒少跟柴家兄妹打架,這時候還想着幫人家,跟你母親一樣心軟。”

這下,驚訝的換成了李玺。

長這麽大他都沒聽過太後誇楊氏,這是破天荒頭一回。

窦青苔輕咳一聲。

太後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口誤,連忙扯了兩句別的,轉移了李玺的注意力。

回了學宮,柴藍藍正在男學和女學之間的那片垂柳蕩邊等着。幾個小娘子陪着她,其中還有李木槿。

李木槿最沉不住氣,提着裙擺沖過來,一疊聲問:“怎麽樣怎麽樣,祖母怎麽說的?”

李玺揚着眉眼,道:“祖母說了,柴家女兒永遠做不成咱們小伯母,也不會嫁給李家任何人,死了這條心吧!”

李木槿眼睛一亮,欣喜地看向柴藍藍。

小娘子們同樣高興,驚喜地扯着柴藍藍的衣袖,“藍姐姐可聽到了?這下不用擔心了!”

柴藍藍表情一松,長長地舒了口氣。

李木槿好奇道:“你是怎麽問的?祖母就這麽輕易告訴你了?”

“啊,這個嘛,”李玺清了清嗓子,邊往後退邊說,“我跟祖母說我可喜歡柴表姐了,喜歡到想納她作側妃……”

柴藍藍怔了怔,表情漸漸變得很危險。

“那什麽,魏夫子找我有事,我就先走了,柴表姐,不用謝哈!”李玺拔腿就跑。

“李玺!你死定了!”豔若牡丹的小娘子,終于恢複了往日的活力。

李玺大笑着跑遠了。

熊熊子甩着尾巴,晃着耳朵,歡快地跟在後面。

上午是小課,任教的是魏禹。

李玺推開門,臉上的笑意尚未褪去,張口就喊:“書昀我跟你講一件好玩的事,我跟祖母說要娶柴——咦?”

“娶誰?”

鄭孞跪坐在案前,手邊已經擺好了筆墨書冊,每樣東西的位置像是拿尺子量過的。

“書昀兄呢?”雖然見到心上人挺開心的,但小福王此刻還是比較關心他的書昀兄。

“在學宮要叫魏夫子。”鄭孞教訓道。

李玺哦了一聲,改口:“魏夫子呢?”

“他回大理寺了,從今日起我為王爺授經。”

李玺眨了眨眼。

心上人給他上課,這原本是他夢寐以求的,可是,為什麽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呢?

雖然心裏怪怪的,還是老老實實坐下,聽了起來。

鄭孞的授課風格和魏禹大相徑庭。

魏禹更偏向于“探讨式教學”,教授內容随着李玺的心情和狀态随時調整,今天李玺想聽《詩》,他就從國風講到雅頌;明日李玺想聽他唱歌,他就要求李玺背《相和歌辭》,背一首唱一首。

看似每天玩玩鬧鬧,實際大半月下來,李玺已經把“五經”都學了個遍,樂府詩算是額外贈品。

最重要的是,李玺每天都快快樂樂的,不讨厭學習了,空空蕩蕩的腦袋存了許多知識。

然而,到鄭孞這裏就不成了。

“魏夫子當真縱着你,如此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如何能學好?”

李玺小聲嘟囔:“書昀兄教得挺好的。”

鄭孞敲桌子,“我是在說他嗎?”

“是在說我。”李玺懶洋洋地趴在桌上。

“啪——”

鄭孞拿戒尺抽了下桌面。

李玺吓了一跳,猛地坐直。

原本有點生氣,然而,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鄭孞那張美得仿佛谪仙般的臉,又忍不住原諒了他。

鄭孞看着他和長姐肖似的眉眼,總是忍不住心軟,然而想到他的前程,還是硬下心腸。

“從今日起,一切聽我安排,五月學《詩》,六月學《書》,七月學《禮》,八、九、十三個月通讀《春秋》,此後數月反複溫習,明年二月下場考試。”

“咳、咳咳……”

李玺嗆到了,“鄭哥哥,你該不會說,讓我去考明經科吧?就我,能考上?”

“只是試試,權當練習,沒指望你能考上。”鄭孞淡淡道。

切~

李玺心裏悶悶的。

換成書昀兄,一定會說,福王天資聰穎,你一下場,就沒別人什麽事了。

想到魏禹平日裏說的那些俏皮話,李玺忍不住笑起來。

又是“啪”的一聲。

鄭孞肅着臉,“不許走神。”

“哦。”李玺不情不願地翻開書,腦子裏想的卻是魏少卿。

鄭孞也很苦惱,滿心的恨鐵不成鋼,全程控制着火氣,才沒把戒尺敲到小外甥那顆蔔楞來蔔楞去,就是不肯好好看書的腦袋上。

上午的課程終于結束了。

甥舅二人雙雙松了口氣。

李玺去夫子們的休憩間找魏禹,沒看到人,想着散學之後去大理寺堵他,問問他為什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不教他了。

最好把他罵得愧疚難當,乖乖給自己做雞汁面。

下午是大課,郎君們聚在一起上,今日剛好輪到鄭孞講器樂。

李玺吃了一頓飯,心情已經好多了,懶洋洋地坐在後排,支着下巴瞧着心上人。

唉,太嚴肅,太古板,十分無趣。

如果不是長得好看,大概早就不喜歡他了。

鄭孞再再再一次逮到他走神,忍無可忍,把他叫起來,“福王,你來說說,方才我講了什麽?”

李玺一半腦子在走神,另一半腦子也在聽課,“鄭夫子方才在講琴,說真正的愛琴之人會把琴當成好友,甚至伴侶。還有人因為琴毀了自己也活不下去——我覺得有點傻。”

鄭孞皺眉,“此話何解?”

李玺嘻嘻一笑,道:“琴毀了再買一把不就得了,平康坊烏木局,貴的賤的長的短的,要多少有多少,幹嘛把命都搭上,不是傻是什麽?”

這話一出,郎君們哈哈大笑。

鄭孞卻怒了,黑着臉踱至李玺跟前,“伸手。”

李玺笑嘻嘻,“伸就伸,你還舍得打我呀?”

啪!

啪!

啪!

結結實實的三下。

嫩白的手心登時紅腫起來。

喧鬧的課室鴉雀無聲。

李玺傻傻地怔在那裏。

鄭孞抓着戒尺的手垂下去,隐隐發顫。他的心也在疼。

李玺呆了片刻,突然沖出去,騎上馬,跑出承天門,一路狂奔來到大理寺,一頭紮進魏禹懷裏。

“我對鄭哥哥的喜歡大概是錯覺。”

“你說得沒錯,我們倆根本不合适。”

“啊,是嗎?”魏禹挑眉,一副很遺憾的樣子,“這可真是……”

太好了。

不枉他硬下心腸,把早課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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