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當年的事

李玺對鄭孞幻想破滅了, 速度快得出乎魏禹的意料。起初他是得意的,因為這正是他謀劃的結果。

昨晚李玺去找他,給了他信心, 基于對李玺和鄭孞的了解, 他大膽地讓出早課,讓兩個人在相處中發現彼此的“不合适”。

只是, 魏禹得意了沒多久,就後悔了。

他看到了李玺的手。

之前兩次, 他用楠木拐杖打他, 只是吓唬吓唬,連三分力氣都沒用上。今日, 鄭孞用的卻是實木戒尺, 打一下疼三天, 打三下,手能腫得拿不住筆。

小福王自小泡在蜜罐裏, 從沒磕碰過一下, 更何況被打?

白嫩的手心紅腫一片,卻倔強地握成拳頭, 不肯給魏禹看。

魏禹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低垂着眼,眉心擰成川字。

李玺更委屈了, “你也覺得我做錯了, 該打嗎?”

魏禹一怔, 沉聲道:“不是。”

他掏出随身的傷藥,細細地給李玺抹上,神情依舊很嚴肅。

冰冰涼涼的藥膏抹在傷處,灼痛的掌心好了很多, 心裏的委屈也散了大半。

小福王還是任性道:“如果你不覺得我錯了,幹嘛臭着臉?”

因為,他在怪他自己。

他把一切都算好了,卻沒算到李玺會挨打,更漏算了自己會如此心疼。

“抱歉。”魏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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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玺切了一聲:“又不是你打的,你道什麽歉?”

魏禹沒說,只是把李玺的手虛虛地握在掌中,盡力補償:“要看胡旋舞嗎?還是吃雞汁面?或者你想做別的,我陪你。”

李玺頓時笑了,“早知道被打還能有這樣的待遇,我寧可多被打兩下。”

魏禹指尖用力,“不許胡說。”

“嘶——疼疼疼!”小福王戲精附身。

明知道他是裝的,魏少卿還是心疼了,手指松開,改為握着他的手腕,這次沒有隔着衣袖,可以清晰地觸碰到他細嫩的肌膚。

魏禹眸色微沉。

李玺倒是得意了,恃傷行兇,“我要帶着雞汁面去芙蓉園吃,還要看小象洗澡,再去喂小刺猬吃蝸牛,晚上在曲江邊上吃完烤肉再回來,或者幹脆就住在那邊——魏少卿,你要陪我嗎?”

“陪。”

“不辦公了?”

“可告假。”

小福王徹底開心了。

這還是魏少卿入職大理寺以來第一次告假,整個大理寺宛如地震,所有人都跑出來,圍觀這神奇的一幕。

魏禹就那麽旁若無人地牽着李玺的手,一路走出了官署大門。

小福王可和氣了,邊走邊揮着那只沒被牽住的手,笑眯眯道:“兄弟們好,兄弟們辛苦了,有空一起喝酒啊!”

圍觀群衆囧囧有神。

“他們快成親了?魏少卿成親時,咱們是不是可以去福王府喝喜酒?”

“天爺爺!堂堂親王的喜酒,哪怕喝上一口都值了!”

也有人說酸話——

“一個大男人,以色恃人,是什麽長臉的事嗎?”

“成了福王妃,就得天天待在後院繡花做飯了?這大理寺少卿恐怕也就做到頭了!”

魏禹的擁護者們笑呵呵反擊:“有幸跟‘福王妃’共事一場,将來史筆一記,哥幾個也能給子孫後代長長臉。”

“當然了,那些處處跟王妃做對的大反派,八成也要出名。”

大反派本派:“……”

芙蓉園。

小福王和準王妃正笑眯眯地看着小象洗澡呢,根本無暇理會那些閑言碎語、勾心鬥角。

李玺專程讓人給小象挖了個大池子,鋪上鵝卵石,架上小水車,曲江的活水引過來,水車嘩啦啦一轉,小象歡喜得直打滾。

小家夥跟李玺混熟了,不再摔他,每次見了都會努力把李玺卷起來,再輕輕放下,還會用鼻子給他按摩。

李玺也不怕泥泥水水,就那麽放松地跟他玩在一處。

熊熊子有時候會吃醋,沖着小象汪汪叫,還試圖沖過去咬象。

幸好小象是個大度又熱情的小家夥,每次都縱容地把熊熊子卷起來,丢到背上,咣唧咣唧地轉圈圈。

熊熊子很快就原諒了它。

李玺看完了象,被迫洗了個澡,換了身衣裳,雞汁面也就做好了。

無花果專門跑了趟魏宅,把昨晚煨的香濃雞湯端過來。

魏禹在象林旁邊架起小鐵鍋,燒水、拉面、澆鹵汁,香濃的味道把附近的肉食動物都給引過來了。

李玺呼嚕呼嚕地吃面,把雞肉塊丢給它們,大家都享受到了魏少卿的好手藝。

熱乎乎的“下午茶”吃完,李玺的氣就徹底消了,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興沖沖地拉着魏禹去看小刺猬。

“是月初新搬來的,那天我去看大白豬的時候發現的它們,一只母刺猬帶着六只小的。前段日子小刺猬生出來不久,不能出窩,這幾天才跟着母刺猬往外爬。”

李玺指了指通向菜園的小路,興沖沖道:“一家幾刺每天都會穿過這裏去菜園吃蝸牛,母刺猬領頭,小刺猬在後面排着隊,可好玩了!”

魏禹失笑,“一家幾刺?”

“就是一家幾口的意思。”李玺丢給他一個“你怎麽連這個都不懂”的眼神。

魏少卿沒忍住,寵溺地揉揉他的小卷毛。

小福王一歪頭,咬在他手上。

魏少卿笑意加深,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他們到的時機很合适,刺猬媽剛好帶着刺猬娃穿過小路,一只挨一只地走到旁邊的小菜園。

李玺拉着魏禹蹲在茄子秧後面,用極小極小的聲音說:“有段日子沒來,都長這麽大了,身上的刺也硬了。你看那只深灰色的,是老大,那個最小的,刺白白的,是老小,膽子也最小。”

魏禹納悶:“你怎麽知道它們的大小?”

“排隊的時候老大站前面,老小在最後啊!”小福王理所當然道。

魏少卿搖頭失笑。

果然,認真他就輸了!

菜園裏種着茄子、葫蘆、豬草和大豆,不是給人吃的,而是喂園子裏的小動物的。

小刺猬不會毀壞菜園,只會吃啃食菜葉的大蝸牛,尖尖的小爪子把蝸牛扒拉下來,用細小卻堅硬的牙齒一咬——

咔嚓咔嚓咔嚓……

吃得可香。

李玺目光灼灼地看着,一點都不嫌煩。

魏禹就那麽陪着他,看着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沒有讀書,沒有看卷宗,卻不覺得虛度。

日頭漸漸西斜,“一家幾刺”吃飽飯,又排成一隊回窩了。

小福王動了動酸麻的腿,揉了揉并不怎麽扁的肚子,嘟囔道:“想吃烤肉了,讓小胡椒幫咱們烤肉!”

沒想到,開口叫胡嬌的時候,破天荒地沒叫到。

胡嬌去了學宮。

她暗中護着李玺和魏禹到了芙蓉園就折了回去,隐在暗處等着鄭孞出來。

鄭孞自從罰了李玺,一下午都神思不定。只是本着師者的責任,他還是把課完完整整地上了下來。

散學的钲聲敲響後,學子們三五成群地往外走。鄭孞遠遠地看着李木槿,猶豫着要不要跟她去福王府看看李玺。

理智告訴他,自然是不行的。

李玺的身份是天大的秘密,這些年他和長姐遠離長安,故意不和李玺接觸,就是擔心被人看出什麽。

只是,到底是挂念的。

他并不覺得自己對李玺的懲罰有任何偏頗之處,也并不是沖動之下的行為,但是,看着李玺震驚又委屈的樣子,還是難受。

正糾結,就見一位冷豔的小娘子從天而降,不等他回過神,便抓起他的手——

啪、啪、啪,打了三下。

用的正是他打李玺的那把戒尺。

沒有用力,是看在他是李玺心上人的份上。

鄭孞愣住了。

胡嬌瞪着他,“給小寶報仇。”

鄭孞忽略掉掌心的酸脹,看着她的眉眼,腦海中突然閃過十六年前的畫面,昏黃的燭光下,那位美麗又可憐的女子……

鄭孞怔怔問:“你莫非是那個孩子?被聖人養在後宮的那個?”

胡嬌冷着臉,沒否認。

鄭孞視線掃過她的眉眼,道:“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親。”

“我沒有母親。”胡嬌把戒尺丢給他,轉身跳上宮牆,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鄭孞暗自感慨,當初他把人交給姜德安的時候,還是襁褓裏的一小團,轉眼間都這麽大了。

繼而想到李玺……

不日長姐回京,看到她唯一的親生骨肉,不知做何感想。

這麽一想,更自責了。

怎麽就打了他呢?

***

李木槿跟着胡嬌來動物園看李玺,小娘子們也跟來了。

大家圍着李玺安慰:“被夫子打很正常的,別說你們男學,就是女學那邊也天天有人挨板子呢!”

“可不是麽,前天我焚香的時候忘了墊銀片,把香爐都毀了,嬷嬷咬着牙打了我三戒尺,現在手還疼呢!”

“我倒是希望鄭夫子待我也嚴厲些,這說明他在意我……”

這時候讀書求學,哪有不挨夫子打的?只因李玺對鄭孞懷着不一樣的感情,所以才會覺得格外委屈。

不過,和魏禹玩了一下午,早就好了,此時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不過是想多聽聽小娘子們的糗事。

為了安慰李玺,小娘子們也顧不上體面了,這個說起自己三歲被打,那個說到自己前幾日挨訓,也有拿着自家兄弟說事的。

李玺聽得津津有味。

直到柴藍藍說到柴陽小時候調皮,被夫子按到席子上打屁股,李玺終于崩不住,哈哈大笑。

“柴陽那個木頭臉,也有被打屁股的時候?哈哈哈……下回見了,我一準兒要臊臊他!”

小娘子們相互看看,神情漸漸變得很危險,“好呀,原來你在裝委屈!行,姐姐們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真委屈!”

大夥一擁而上,按住李玺就要打。

李玺笑倒在草地上,抱着腦袋大叫:“書昀救我!”

柴藍藍冷笑:“他來了,一起打。”

魏少卿比較了一下自己和小娘子們的戰鬥力,決定還是多烤兩串肉,用來慰問被揍的小福王。

原定的二人烤肉大餐,多了一群善良可愛的小娘子。胡嬌和魏禹烤,其餘人負責吃。

想着胡嬌到底是個小娘子,魏禹有心照顧她,自己多烤幾串,讓她清閑些。

胡嬌覺得受到了挑釁,頓時火力全開,一手抓着二十根肉串,刷油翻轉撒胡椒,一頓操作猛如虎,看得小娘子們直鼓掌。

魏禹搖頭失笑,自動認輸。

胡嬌冰冷的小臉終于露出一絲笑意。

人多的地方總少不了八卦。

“鄭夫子生得真好,又出自鄭門,不知道哪家貴女有福能求到他。”

“早就說定了,是盧家姐姐。鄭夫子這次回京就是為了成親。”

“盧家姐姐?是才女榜上排名第三的那個嗎?”

“是的呢,模樣也不差,家世又好,跟鄭夫子再合适不過!”

“……”

小娘子們湊在一處,叽叽喳喳地說起來。

李玺愣住了。

手裏的烤肉都不香了。

魏禹輕嘆一聲,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怕李玺失态,不着痕跡地把人拉到僻靜處,拿手壓了壓他的肩,送上無聲的安慰。

李玺晃晃腦袋,小聲說:“沒事,反正我也不喜歡他了,他要和小娘子成親就去成!”

噸噸噸,灌下半壺酒。

是甜味的果酒,不醉人,魏禹沒攔。

小福王繼續道:“原本也沒指望他同我一樣,若他本就喜歡女子,我也不能害了他。”

噸噸噸,又灌下半壺。

真·口是心非。

“不過,我還是要見他一面,跟他說清楚,也不枉我單相思這些年。”

說幹就幹,李玺把酒壺一扔,起身去找鄭孞。

剛好,鄭孞一路打聽着也來了芙蓉園,正被守園的府兵拉着盤問。

李玺揮退府兵,借着酒勁,開門見山道:“多謝你當年救了我,我惦記了你這些年,原以為能……能更進一步。今日想通了,往後只當你是恩人,再不多想。”

鄭孞越聽越疑惑:“福王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何時救過你?”

難不成說的是十六年前?

聖人告訴他了?

李玺腦子也有點鈍,“我六歲那年,不是你從柴堆裏找到我,把我帶進學舍的麽?還給我吃你的飯,有蒸餅、粟米粥和鹹菜——鹹菜最好吃。”

鄭孞搖搖頭,“福王想來記岔了,你六歲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京城了,更不會把你帶進學舍。”

李玺眨眨眼,“難不成是七歲?”

“七歲也不在。”

“八歲?”

鄭孞無奈,“小呆瓜,是不是誤把別人當成了我?”

“才不會!我看到你的學子服了,上面繡的就是‘鄭孞’,難不成鄭氏族學中還有第二個人叫鄭孞嗎?”

鄭孞失笑,“穿着我的衣裳,不一定就是我本人,你還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嗎?”

“就……瘦瘦的,白白的,很好看。”小福王紅着耳朵,期待地問,“有誰會穿你的衣裳?”

鄭孞指了指等在樹下的魏禹,“比如書昀,那時候他只有一套學子服,洗了幹不了就沒得穿。我同他身量相仿,就送了他一套。”

李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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