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真相
李玺看到李鴻進來, 第一反應是往魏禹懷裏鑽。鑽了一下又反應過來,心虛的不該是他呀,應該是渣爹!
小福王理直氣壯:“進兒媳婦家不該敲門的嗎?”
李鴻……差點被送走。
好在有鄭嘉柔從旁滅火, 一國之君才沒有毫無體面地在“兒媳婦”家暴揍新鮮出爐的親兒子。
最鎮定的反倒是魏禹。
他從容地請衆人落座, 把屋內的燭火全都點起來, 又煮水烹茶,一一端給三位……長輩?
如果鄭孞也算長輩的話。
看着他從容的模樣,衆人翻湧的心緒也稍稍平複下來。
李玺盤腿坐在床上,抱着手臂,一副讨債相,“說, 你們是怎麽生下我的!”
李鴻:“……”
不然還是打死!
“不是偷情,長姐在嫁入崔家之前就有了你。”護姐狂魔鄭孔嘉第一個沉不住氣, “當年倉促嫁人絕非她所願, 長姐試過了各種法子, 終歸是……”
為了李鴻的安危妥協了。
提起當年,李鴻依舊心緒難平, “那晚,你就已經決定要嫁給崔沅了, 是不是?”
雖是問句, 語氣卻是肯定的。
鄭嘉柔忍着淚, 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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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 對她來說仿佛有一百年那麽長。
祠堂很暗, 燭火昏黃,上百個牌位高高地擺在龛籠中, 仿佛有鬼魂在竊竊私語。
那些人圍着她, 擺道理, 說家規,用所謂的“仁義道德”逼迫她。
五姓七家的家主們難得齊聚一堂,等着她點頭。
這些人寧可女兒老死家中也不許她們嫁去寒門庶族,鄭家家規中還多了一條——
女不嫁皇族。
倘若鄭嘉柔決意嫁給李鴻,這些人維護了數代的清譽就會一夕崩塌。所以,他們寧可用其他東西交換。
那一晚,又是那麽短。
鄭嘉柔做了最後的抗争,她放棄矜持,大膽而熱烈地引誘了李鴻,和他度過了酣暢淋漓的一夜,也是他們的初夜。
他鄭重求娶。
她答應了。
往後數年,李鴻當時欣喜又小心的模樣時不時浮現在眼前,每每讓她心痛如絞。
“你那是什麽表情?不要擺出一副被背叛的模樣,你知不知道,當時長姐已存了死志?”鄭孞小舅子之魂熊熊燃燒。
當年,鄭嘉柔之所以那般果決,那般熱烈,就是因為她知道那會是他們唯一的一次,她要帶着這份美好的記憶從容赴死。
上花轎時,她袖中藏着那把李鴻送給她的匕首。原想着出了鄭家大門就把它捅進自己的心髒,不辱沒鄭氏清名,也不連累崔家。
萬萬沒想到,崔沅發現了她的意圖,扶她上轎的時候,把她的匕首,頭上的金釵,一切有可能自傷的東西都收走了。
最重要的是,他對她說了一句話:“你放心,我不會對不起大哥。”
崔沅口中的“大哥”,是李鴻。
崔沅六歲入宮,成為定王伴讀,定王自小跟在李鴻屁股後面,對這位兄長親厚又崇拜,三個人相伴長大,親如手足。
鄭嘉柔在宮中住了幾年,與崔沅也是相熟的。
崔沅沒有騙她,洞房之夜,他沒碰她;之後的一個多月,他都宿在書房。
盡管如此,鄭嘉柔依舊沒打算活着。她寧可死了,讓李鴻看到一座墳茔,也不想讓他回來的時候,發現她嫁給了他的好友。
那日,她終于摸到一包鼠藥,喝下去,卻又嘔了出來。
是李玺救了她一命。
李鴻絲毫沒有因為愛人為他守住所謂的“貞潔”而感到喜悅,相反,只有憤怒和心疼。
他寧可鄭嘉柔與崔沅相知相惜,舉案齊眉,而不是當一件擺設,獨守空房十幾年。
“崔沅,他怎麽敢!”李鴻咬牙切齒。
難怪這些年她一直沒有孩子,不是她不能生,而是崔沅冷落了她!
“沅哥也有心上人的。”鄭嘉柔溫聲道。
正是崔瑜和崔蘭心的生母,因為出身低微,崔家不許他娶。能與鄭嘉柔婚配,既是鄭嘉柔的幸運,也是崔沅的。
所以,說不上誰利用誰,誰冷落誰。
“芸姐一胎雙生,蘭心自出生起便養在我房中,那孩子你見過了,很懂事。”鄭嘉柔絕口不提一個苦字,面對愛人與親子,顯得平靜而知足。
李玺有點心疼,忍不住湊過去,抱了抱她。
鄭嘉柔面上閃過一絲慌亂,終究沒忍住,紅了眼圈。
李鴻酸溜溜的。
他也想抱,卻沒臉。
“當年那些老東西是如何逼迫你的?你和他們交換了什麽條件?”
李鴻再清楚不過,鄭嘉柔絕不是軟弱的性格,相反堅強而有謀略,她的心胸與眼界不輸任何男兒。
鄭嘉柔搖搖頭,平靜道:“沒什麽,我只是顧及鄭氏家規,不能嫁入皇族罷了。”
“我不信!”太後也用這個借口糊弄了他十幾年,“柔柔,有何不能說的?你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鄭孞聽不下去了,諷刺道:“你到現在還以為她是為了自己嗎?她是為了你!”
“孞哥兒。”鄭嘉柔搖了搖頭。
“反正當年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聖人也不會把他們怎麽樣,長姐你就不必替他們瞞着了。”
鄭嘉柔繼續搖頭,不肯讓他說。
她哪裏是為了那些人瞞着,只是不想讓李鴻自責。
李玺湊到魏禹耳邊,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悄悄”問:“書昀兄知道嗎?”
魏禹也“悄悄”說:“想來是為了聖人的即位诏書。”
自大業立國以來,突厥諸部屢屢犯邊,侵擾百姓,劫掠商隊,大業人對其恨之入骨。
李鴻有突厥血脈,要想登基為帝,不說朝中文臣武将,就算大業普通的一位讀書人都能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鄭、崔兩家是山東大儒的代表,亦是天下讀書人向往、崇敬的對象,由鄭氏家主執筆、十位大儒簽字的诏書,足以安撫大業民心。
李玺腦瓜轉得很快,立即發現了其中的問題:“那時候戾太子還沒死,我阿爺也在,為什麽那些老頭子要用诏書威脅……郡君。”
呼,差點就想叫娘了。
“你口中的‘老頭子’,其中就有你的曾外祖父。”鄭孞
白了他一眼。
李玺撇撇嘴,我還沒認呢!
李鴻視線全在鄭嘉柔身上,咬牙道:“柔柔,你說,我要聽你親口說。”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也就沒什麽可隐瞞的了。
鄭嘉柔輕嘆一聲,道:“那時,先帝已經起了廢太子之心。”
“還有阿鎮。”
“聖人應該知道,定王舊疾未愈,屢屢發作,就算沒有那場戰事,恐怕也……”
活不過三十歲。
“還有兩位王弟。”李鴻道。
那倆人雖然比不上定王雄才偉略,卻怎麽也比他合适。
“是太後娘娘說服的先帝,不是因為你是她的養子,而是因為那兩位王爺,無論哪個即位都不會善待你。”
李鴻一愣。
太後娘娘對他的疼愛,從來不會比定王少,甚至更多。
李玺突然想到什麽,迫不及待道:“你看,祖母對你多好,當年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李鴻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想說什麽?”
“你真傻。”李玺翻了個小白眼,在李鴻打他之前往床上一滾,躲到魏禹身後。
李鴻并不傻,他已經想到了。
诏書之事,沒有太後插手,鄭嘉柔一個人做不到。以及後來,李玺會被送往定王府,也是太後做出的決斷。
“知道是祖母把我送走的又怎麽樣?反正我不會怪她老人家,祖母對我這麽好,不可能害我的。”
李玺瞄着李鴻,悠悠道:“就是不知道別人會不會變成白眼狼了。”
李鴻原本心內激蕩,滿心氣憤與愧疚,險些如當年一樣犯了狂症。
結果,被李玺三言兩語一攪和,悔恨啊,自責啊,報複的心啊,都沒了,只想打兒子。
魏禹适時道:“王爺确實不能怪太後娘娘。娘娘将你送到定王府,可謂一舉三得。”
一來,給定王留了後,保住了他這一支的親王爵位。
二來,保下了定王府的禁軍兵符與皇城令。
若定王無後,這枚令牌就得交給另外兩個王爺,就算他們被戾太子殺了,也要交給他們的兒子。
同時,更是為了聖人。
若沒有皇城府兵與四十萬禁軍坐鎮長安,李鴻就算勉強登基,也坐不穩那個位子。
三來,為了李玺。
定王嫡子,承的是親王爵位,掌管京城禁軍與府兵,榮寵非常,這比一個來路不明的皇子頭銜尊貴得多。
這也是為什麽,李鴻同意把兒子送到定王府。
他從小就飽受出身困擾,受盡欺淩與羞辱,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也這樣。
“為什麽不把我留在崔家?沒有親爹,讓我跟着親娘也成啊!”李玺委屈巴巴地看向鄭嘉柔。
鄭嘉柔的心都碎了,“不知婆母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認定你不是沅哥的骨血。在我懷胎的時候便數次下藥,企圖讓我落胎,若非沅哥從中周旋,我不可能順利生産……”
憶起從前那些驚慌不安的日子,鄭嘉柔不免潸然淚下,“我怎麽敢把你留在崔家?”
“原來是這樣啊。”李玺摳着魏禹的腰帶,一下子就理解她了。
李鴻咬牙切齒,“我要殺了那個老虔婆,膽敢謀害皇嗣,崔家滿門都要陪葬!”
“去歲冬月,她已經走了。”鄭嘉柔拭幹眼淚,轉而安撫,“想想沅哥罷,也當是為小寶積福,就不要計較了。”
李鴻冷哼。
不計較是不可能的,崔家,鄭家,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還有一個問題——
“母親……知道我不是她親生的嗎?”李玺口中的母親,指的是定王妃,楊氏。
李鴻點了點頭,“當年母親之所以定下此計,就是探聽到楊氏有‘換子’的想法。”
楊氏在等待胡姬生産的時候,太後也在等。
她們都沒料到的是,胡姬也知道了楊氏的詭計,狠心服下催産藥,先一步産下嬰孩,藏在了柴房,又從民間尋來一個剛落地的男嬰,假稱自己産的是雙胎,想讓楊氏把男嬰抱走。
太後布下的人手剛好借着這個機會,把男嬰換成了李玺。
鄭孞倒吸一口涼氣。
所以,他在柴房中見到的人不是與府兵私通的舞伎,而是定王姬妾?
他帶走的那個小娃娃也不是父不明的私生女,而是正正經經的定王庶女,大業郡君?!
這件事,他先前只知道一半。
而李鴻,恰好知道另一半。
“後來,我命人去尋胡姬産下的女嬰,卻找不到了。”而胡姬,也已經毒發身亡。
那日太亂了,鄭嘉柔、楊氏、胡姬先後生産,戾太子餘黨未清,更有江湖流匪趁機作惡,長安城中一片混亂,再周全的計劃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鄭孞怔怔道:“聖人,您可還記得我交給您一名女嬰,還說她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小寶不會順利留在福王府……”
李鴻應了聲:“你不是胡亂編造,為了讓太後給你養孩子嗎?”
“我那時候才十歲,哪來的孩子?”
“誰知道呢,你們這種世家子向來表裏不一。”
鄭孞氣死,“行,我不說了,我就不告訴你如果沒有那個孩子,我當晚帶走的就是小寶!”
所以他才說,有了那個孩子,李玺才能順利留在福王府。
李鴻臉色一變,“你是說,那個孩子是從王府帶走的?”
不用鄭孞回答,他已經知道了答案,猛地看向胡嬌。
他一直知道李玺身邊有這麽個人,也記得是當初鄭孞丢給太後的,從來沒在意過,沒想到,竟會是定王的女兒,他的親侄女。
李玺震驚了一小會兒,突然跳起來,踩着床啪唧啪唧跑過去,一把抓住胡嬌的手。
“小胡椒你別生氣,祖母和伯父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然不會不認你的。”
胡嬌“哦”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
說完怕他們聽不懂,又補充了一句:“我早就知道了。”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