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中
更新時間2011-9-1 18:14:14 字數:3087
我們是在老英雄樓上課的最後一屆學生,初二的時候,英雄樓就拆了,兩年間建起了一座巍峨雪白的七層大樓,還叫做英雄樓,那時候我們都說,英雄樓怎麽怎麽樣,新英雄樓怎麽怎麽樣,沒人知道過了幾年,在新來的弟妹們中,已經變成了老英雄樓怎麽怎麽樣,英雄樓怎麽怎麽樣。
辰州一中歷史悠久,我入學時被帶去參觀校史館,九十二年的歷史一直追溯到大清朝。老師說,百年校慶的時候,你們正是大學生,那時候,看看你們中間,有幾個能讓母校以你們為榮!
于是十二歲的孩子們充滿了遠征未來的激動。
辰州一中是這個地級市最好的中學,我小學畢業時,辰州所有的初中都還通過初考招生。而這個全辰州家長搶着送孩子去的學校,自然抓住這個機會招了幾乎占學生總數四成的借讀生。也就是說,我的六十多個同學裏,有将近三十個是花了好幾萬元才能和我們這三十多個學籍生坐在一個教室裏聽課。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并沒有那麽多想法。初一的教室裏六十多人打成一片,誰也不記得誰是借讀生還是學籍生。有很多借讀生成績很好,也有很多學籍生很快落到了留級邊緣。
初中班主任一改小學男女同桌的習慣,讓同性同學同桌。我跟來自另一個小學的女孩施寸心坐在了一起。兩個生日只差了2個月的女孩子幾乎是第一時間成了最好的朋友。在老英雄樓的這一年所有男孩女孩們忙着拉幫結派,三三兩兩,打打鬧鬧,亂起綽號,童心未泯,純真無瑕。當《新月格格》電視劇大熱熒屏的時候,他們在課下嬉笑着大叫我的名字,林新月,林新月,你的努達海在哪裏!
其實那時候還有一個更有名的新月,在霍達的《穆斯林的葬禮》裏。只是初中的孩子,有幾個看得懂這本書呢。
那時候當然不懂。雖然小學已經有很多誰跟誰是一對,誰是誰女盆友的說法,但那都是未發育的孩子胡亂模仿成人世界的拙劣游戲。真正臉紅心跳頭疼腦熱世界瞬間明亮又瞬間黑暗的情感,随着青春期的來到,才慢慢地,慢慢地流過培秀樓,我們初二搬去的地方。
當我眼中開始有莊唯這麽一號人的時候,我發現,整個初一,我好像都白過了。莊唯長得很高,才初二就一米七了(那時候我們班的男生大多一米五六),有一雙雖然不大,卻黑漆漆亮閃閃的眼睛和笑起來極為腼腆的酒窩。我覺得他長得像林志穎,又有點像鄭伊健。總之是帥哥。不止我林新月這麽想,全班女生都這麽想。初二是男女生之間關系開始微妙變化的時候,女生越發吝啬給男生好臉色,男生也越發愛捉弄女生,而互相看不見對方的時候,眼光卻偷偷朝對面張望。莊唯大概是被女生暗中放心形箭束最多的男孩子了。
我們班有兩組四大美女,都是家裏有錢,行為奔放,做派潑辣的漂亮女孩。不可避免的當然有更多的男孩子在這八個女孩身邊繞啊繞,莊唯似乎也是其中一個。但有天我聽到兩句對話:
“莊唯,哼,那小子在追全班三分之二的女生。”
“不是吧,是全班三分之二的女生在追他……”
當我的眼光把莊唯從全班三十多個,全年級二百多個男生中單獨拎出來時,我知道,我也是那三分之二之一了,不,我沒有追他。我只是偷偷地注意他。他是那麽英俊,那麽高大,那麽活潑,那麽幽默,雖然他學習不大好,雖然他只是個借讀生,雖然他家裏開着小工廠似乎不是很有文化。但那都是浮雲,在女生們的目光中,他的一颦一笑都十足像一個白馬王子。
而我林新月,只是一個身材矮小相貌平凡丢人堆裏就會倏地失蹤跟很多很多男生玩的很好但從來傳不出任何緋聞的小女生。雖然我成績很好,雖然我是老師最寵愛的班幹部,但豆蔻年華的青春萌動裏,沒有成績和老師這兩個屬性。我只敢偷偷地遠遠地瞄莊唯一眼。最多利用我班幹部的特權偶爾找他辦個事兒。其實這種機會都少而又少,因為他身邊的女孩真的太多。大多數時候,我還是跟施寸心笑着鬧着,或者和我的工作好搭檔蘇濟民一起為人民服務。
我的死黨寸心毫不掩飾對莊唯的不屑一顧。莊唯身邊的女孩越多,寸心就越看不上他。不過寸心欣賞的也不是蘇濟民那樣的老好人。她喜歡班上另一個男生謝微瀾。我不太明白謝微瀾和莊唯有多麽不一樣。他們都帥。只不過謝微瀾表面上不大招女孩罷了。
老好蘇濟民是我的好朋友好搭檔好哥們。中學的班幹部,大多給人狐假虎威,雞毛當令箭的牛X哄哄的印象,可蘇濟民正如他的名字,每天笑嘻嘻勤勤懇懇地做着自己的本職工作——勞動委員,官兒不大,活兒不少,容易得罪人,他的圓圓臉上卻從來沒有丢掉過那兩顆圓圓的酒窩。我是因為學習好,他是因為肯幹活,我們都是班主任最得力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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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這個班級裏,最早認識我的既不是寸心,也不是蘇濟民,而是陳栩卿。栩卿的媽媽和我的爸爸在一個單位工作——這在辰州這樣的沿海小城市再也尋常不過,大街上随便拉來兩個人,只要轉一兩道彎就能挂上關系。我第一次見到栩卿是在我幹媽家裏——她是我爸爸和栩卿媽媽的單位工會主席。剛認識我就跟栩卿打了一架,在幹媽的兒子小龍哥哥的教唆下結結實實胡抓胡撓地打了一番,那時候我才七歲。而五年以後我們竟然成了同班同學,而同學這個脆弱的關系已經阻擋不了我們吵打了五年的事實。
除了老好濟民和跟我永不對付的栩卿,我和班上其他男生也都玩的來,但是毫無性別差異的那種玩得來法。所以當有一天莊唯跑到我前一桌坐下跟我聊天時,我也沒覺得有什麽異常。他不經意地問我的生日,我就老老實實告訴了他。我們還聊了什麽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一直到老師來了,坐在我前排的男生回了座位趕他走,他才不情願地離開。
寸心一直在旁邊。等莊唯走了,她一副極度敏感的神經開始輸出反饋。“這家夥幹什麽呢?那邊那麽多女孩子等着,他有閑心來跟你聊天?”
我當然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平心而論,雖然我喜歡他,但長期做班幹部的經驗讓我從頭到尾面不改色心不跳,而根本沒想太多的心理也讓我對寸心的問題沒有答案。我也不夢想答案。他來問,我就回答。
但從那天開始,從寸心的問題開始,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我雖然不是最後一個發現的,但絕不是最早的,甚至不是比較早的。當有一天我恍然看到女生們朝我座位投射來的奇異目光時,我終于不能不承認,有點事情發生了。
“你為什麽老來?”下課時,寸心毫不客氣地問莊唯。
“我來問問題!”莊唯嬉皮笑臉地回答。問問題是最好的解釋。考試名列前茅的我常年接受同學各科咨詢。只是這位同學也來得太勤了吧。我看看寸心,又看看莊唯,沉默着。我不知道要說什麽。就在這時候,上課鈴響了。莊唯收起試題集匆匆地走掉。我感覺背後有冷光嗖嗖地飛來。我個子矮,坐在第三排,莊唯和那些漂亮的女孩兒們都坐在後排。我常常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而他為什麽要穿越這個邊界來到我桌前,我始終不得而知。
上課了,跛了條腿的數學老師顫顫巍巍進來。他寫黑板的時候,第一排的一個男生站起來把講臺上花瓶裏的扶桑花彈了一下,大大的花蕊便高高飛起,落在不知哪兒。下面泛起一陣輕微的哄笑。身形遲鈍的數學老師沒有覺察,還在奮力書寫着。那男生被笑聲鼓勵,又站起來連連彈了好幾下,扶桑花黃嫩嫩的花蕊四處亂飛,下面幾十張嘴被各自的手死死捂住無聲地狂笑,同桌之間,桌子之間紛紛交頭接耳,我擡頭正看到黑板上方用玻璃框裝裱好的國旗光滑如鏡,倒映出的人影簌簌而動。其中有一個,不正是坐在倒數第二排的莊唯嗎。
于是那些花蕊和笑聲都遠去了。我凝住笑容,靜靜看着國旗裏的他。他也定住了,卻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我。
數學老師轉過身來,渾然不覺那一瓶扶桑花已經掉光了花蕊,繼續顫顫巍巍地翻書,抖抖索索地講課。他雖然身體不好,可教學是極為認真細致的,很少有老師把學生作業中的每道題錯誤率,錯誤類型等等數據都分析得一清二楚,他布置的作業也是大家最不敢馬虎的。下課時留下的題量像平時一樣引發一片哭爹喊娘。我不是很在意,那些題目對我來說完全不是壓力。但是我知道,有一個人,必定會早早跑來我這裏問我做完沒有,然後拿過去“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