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代價
更新時間2011-9-8 12:15:43 字數:2958
從那天開始,我像一頭受驚的鹿,再也不敢觸碰任何跟蘇濟民有關的事情,因為實在不懂應該如何應對。我喜歡他嗎?我喜歡他的善良溫厚,老實直爽,熱情開朗,聰明勤奮,但這一切和他是男孩我是女孩沒有關系。當他試圖在這種深厚友誼中提煉一些和兩性相關的元素時,我跑了,我曾經被重重地傷過一次,不管是被傷害還是傷害別人我都不想再有。
寸心顯然十分同情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蘇濟民,走到他附近的時候,總是熱絡地和他打招呼,開玩笑。而我就只能挂在她身邊縮成一團努力不被任何人看見。所幸這個時候已經是中考沖刺階段,誰也沒有心思研究班裏青春期的暗流湧動,我從刻意的開朗愛笑又變成刻意的沉默寡言,沒引起什麽注意。
中考那天傾盆大雨,跟初考那天一樣。英雄樓內燈火通明,樓外天色晦暗,我坐在最角落的一桌,心無旁骛,奮筆疾書,交卷時長長吐出一口氣,初中,再見。
發榜了,我是地區第三名,寸心低空飛過幸運上榜。
莊唯不出所料,沒有考上辰州一中高中部。
高一報到那天,我跟寸心一起入校。二百多個學生分成六個班,六大張黃紙跟前人頭攢動。我跟寸心又擠又鑽地好容易看到各自的名字——好可惜,我在一班,寸心在四班。我們要分開了。
“神啊,你看……”我指着我名字下面的下面的下面……很多行的地方,赫然寫着蘇濟民三個大字,“他也在一班!有沒有搞錯……”
“真是有緣啊哈哈哈……”寸心幸災樂禍道,“沒有我陪你,你怎麽面對他?哎呀呀,楊彤也在一班……啊哈哈”
我正要捶她,她忽然抓着我的手定住,“那個,李燃也跟你一個班!”
“李然?你說過你小學有三個同學都叫李然的那個李然?哪個李然?”
“他們讀音一樣字不一樣,我看大概是那個中李燃吧,大李然不是這個燃字,小李燃估計考不上的……”寸心搖頭晃腦地回憶道,“中李燃就是他爸爸跟你媽媽在一個廠,他爸爸還是你媽媽的車間主任的那個嘛!”
她這麽一說,我就有印象了。小時候寸心去我們家玩,和我媽閑談時發現她們家跟我媽媽車間主任家在一個院子相連的兩座樓裏,劃片上學時,她跟車間主任的兒子李燃正好一個班。初考時,寸心僥幸上了一中,李燃因為有個姐姐,沒有獨生子女加分,以一分之差進了二中,從此分道揚镳。她們倆倒是聊得開心,剩下我一個茫茫然對她們興致勃勃讨論的話題完全沒有興趣。
而現在,高一開學第一天,我就要見到傳說中的李燃了。寸心看着我咂咂嘴,“新月你要知道,這個李燃可是很帥的喲!”
很帥?有莊唯帥嗎?我撇撇嘴,再帥也不關我事。莊唯不在這個學校,寸心不跟我同班,要命的蘇濟民還在我身邊晃悠,鄧爺爺剛去世,香港剛回歸,我要關心的事情太多,忙不過來。
我,楊彤,蘇濟民,都是辰州一中的土著初中生,升入高中既不費力,也不陌生,初中班主任一看三個得力助手竟然重聚高一一班,喜笑顏開地找到高中班主任說,這三個是好苗子,你盡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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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楊彤又成了班長,我成了團支書,蘇濟民是副班長,還有一個來自二中的副班長袁曉東。我第一眼見到他就打趣,你幹嘛不叫陳曉東,他立即回嘴道,你幹嘛不叫林青霞?
作為團支書,我從班主任那裏拿到了全班所有同學的的報名表,然後把一項項信息整理成一張大的班級同學信息表。四十多張紙本來不厚,但每張都貼着照片就顯得硬邦邦一大沓了。我好奇地一張張翻過去,有的臉很熟悉(都在一起三年了),有的很陌生。而翻到那個名字一欄寫着“李燃”的報名表時,我的手指倏地定住了。
一般人的大頭證件照都會很醜怪,但這個李燃的證件照,竟然眉清目秀,五官分明,下巴颏兒原本有點兒尖,卻因為抿着嘴變得柔和。和這張照片相比,我的天,其餘四十幾張都是牛鬼蛇神了。
我麻利地登記完信息交回給班主任許老師,同學們也都陸續到齊了。許老師讓我們男女同學各站成兩列,以便先把座位安排好。其時我的身高已經不是小挫個兒,在女生裏算中等,往前望望,往後看看,忽然就在我一回頭的剎那,在英雄樓三樓的大走廊上,在一派擁擠嘈雜推推搡搡站隊的男生中,我一眼看到了那個男孩子,李燃。
我想就算不預先看照片,我也只需要一眼就能把他從人群裏挑出來。他個子不高,也就172公分的樣子,瘦削但不羸弱,短短的分頭下面,是一張清朗白皙的臉。後來有機會近距離觀察的時候,能看到他的皮膚幹淨無暇,有着獨特的淺褐色眼睛,襯得眸子中央那點黑更加深不可測。我孤陋寡聞的這十幾年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麽漂亮的男孩子,就那麽遠遠地一瞥,已經深深刻進我心裏。
在後來的歲月裏,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麽沒有什麽女孩倒追李燃。可能是我審美與衆不同?可能是李燃太腼腆不善言辭?可能是李燃家境一般(我媽那個廠一直奄奄一息中)不能夠大手筆開支?可能……有太多可能,讓李燃在班上并不是惹人注目的男生,以至于我按着隊伍陸續走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坐下時,都沒注意到,他竟然就在我的正後方……
我回頭一看,先看到了袁曉東黑木碳似的臉,我一樂,“怎麽又是你?”然後往旁邊一看,對上那雙淺褐色的眸子,一時張口說不出話來。袁曉東毫無覺察,攬過白淨的李燃,嬉皮笑臉地說,“你看我跟李燃像不像黑白無常?”
我和我的新同桌張滌都哈哈大笑。
我是團支書,張滌是班級勞動委員,袁曉東是副班長,李燃是小組長(一列桌子是一組,一個班有五組),我們構成了一個幹部四人組。我們三個的頭銜都比李燃大,但每次交作業或者其他小組活動的時候都被李燃催逼管制,于是李燃又贏得了史上最牛小組長的稱號。
袁曉東和李燃都來自那個名聲不佳的二中,聽了他們的描述,我覺得中考能來到一中的二中學生都是人中龍鳳。首先能在既無嚴師督促,又無學習氛圍的條件下拿到好成績,已經不容易,其次一上初三,二中校長年級長班主任就開始了威逼利誘他們留在二中的征途,能不畏強權和要挾,頂住苦難與壓力,堅持報考一中更需要頑強意志,由此看出這兩位同志雖然一個嘻嘻哈哈老沒正經,一個羞澀腼腆常常臉紅,但內心都是異常強大的。
而我已經從初三不正常的狀态中恢複過來。其實我天性是外向活潑的,只是某些特殊時候壓抑了自己的情緒。在陽光通透屋宇清新的英雄樓,趴在三樓的長廊上看偌大一個标準四百米操場上男生們汗流浃背地沖撞奔跑,我想這才是十六歲花季應該有的樣子。除了一件事,我還是沒有跟蘇濟民說話。當然同做班幹部免不了要打交道,但我對他說的話從來限于好,知道,行,謝謝。寸心問我到底怎麽想的,我卻自己也不清楚。
高一上學期開學後的幾個月裏,陸陸續續有一些外校轉來的學生。這些都是未能在開學前成功辦理借讀手續的人(高中部借讀比初中部困難多了),經過持續不斷的運作終于能夠進入辰州一中就讀了,雖然晚了幾個月但在家長們看來考上大學的可能大了不是一星半點。有一天下課,我在走廊上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莊唯。
“呵呵,你來了。”我笑着說。
“嗯,沒辦法,成績不好,只好花錢了。”他無奈地笑笑。
“我在一班,你呢?”
“三班。不遠哈,有空過來玩。”
我們點了點頭,各自走開。那麽自然,那麽平淡,一年多前的記憶竟然已如此遙遠,模糊得我都忘了那些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的謎題。是的,都過去了。
那蘇濟民呢,我的老好濟民呢?我趴在走廊上遠遠看着他在球門前專心守門的身影,慢慢地反思着。他身高體胖,跑動不靈,被班級足球隊一致推舉為守門員,理由是體積大容易碰到球,沒機會在綠茵場上潇灑地飛奔,不能得意地吸引女孩的目光,他卻毫無抗辯。老好濟民是一個永遠不會傷害別人的人。他只是不小心說了一句我不想聽的話,就被我深深的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