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保研

更新時間2011-9-23 10:46:40 字數:3107

幾間平房一字排開,坐落在圓明園東側一個不起眼角落裏,其中一間屋子,竟然是顧歡的畫室。一進門濃郁的顏料香撲鼻而來,我努力讓嘴巴保持鹌鹑蛋那麽大不要再大了,但能在圓明園裏頭辟出一間私人畫室仍然使我異常驚訝。顧歡伸手在我面前虛空一捏,我乖乖閉上嘴,馬上又張開,“這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起屋建畫室的吧?”

顧歡帶着我四下看看,“也沒那麽誇張。我有個朋友玩攝影,借這裏幾間房當攝影棚和沖印室,我就湊熱鬧蹭了一間放我的家當,離學校近,又安靜适合創作,我可以常常來。”

屋子并不大,也就十多二十平米,除了寫字臺,椅子,臺式機,就是幾個畫架,只有一個畫架上很随意地擺着一張油畫。我認出是非典時澄夏拿來隔離疑似人員的靜齋,從觀者視角看去,紅磚灰瓦的小樓已經數十年風雨,斑駁陳舊,三樓窗戶上探出一個女孩兒的上半身,雖然是在疑似隔離期,女孩圓圓面龐上依舊笑容飛揚,與五月陽光水**融,絲毫不見當時Sars肆虐下全城壓抑的氛圍。我不是內行,看不出畫作好壞,卻一眼就被畫面的濃濃暖意打動,作為一個澄夏學生,和畫中人,和畫家本人,共同經歷過那段風雨如晦的日子以後,我能最大限度地讀出無字的萬語千言。

我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有幾幅油畫裱好了靠在牆邊,靜物,人像,風景都有,幸好都是寫實作品,沒有畢加索甚至抽象主義超現實主義之類不知所雲的畫作。還有一些卷軸和疊在一起的素描小品。顧歡看我好奇的樣子就說,“随便打開随便看,都是習作,我學國畫的時間短,水平比油畫差多了。”

這口氣,敢情你油畫水平多好似的,反正我也欣賞不了,我心中默念。我打開一幅卷軸——很靈動的墨蓮與蝦,說不定就是拿圓明園荷花做的原型——又小心卷上,笑嘻嘻說,“我好像還是比較能賞國畫。這都是你最近畫的?”

“整個大學期間就畫了這麽多,都在這裏了,嗯,除了一些畫完不知扔哪的素描。”他坐下打開電腦,打開Photoshop調出一張設計稿,似乎是一個什麽品牌的logo,然後拷到U盤裏裝進口袋。我問,“這也是你的活兒?”

“嗯,這活兒小,我帶回去打印出來看一下最後效果就可以交了。”他站起來關機,“真正的工業設計用的軟件比這個專業多了,別以為我們就靠PS混飯吃。”

“好說,好說。”我連忙點頭稱是,這人渾身充滿強烈自信,我已經習慣了,可惜,我不是只會兩眼冒心的少女粉絲,“等我以後出版文集,你得給我畫插圖,我們珠聯璧合。”

“好說,好說。”顧歡回頭笑道,他站在窗前,身後是黝黑一片的圓明園,襯得他眼睛分外明亮。

回到澄夏號稱12億建起來的新宿舍,我習慣性打開電腦。新宿舍帶寬充裕,環境舒适,大四又沒有什麽課,就從這時起我出去上自習的偉大習慣在堅持了三年以後宣告結束,我和西毒和其他同學一樣窩在各自電腦前用看片灌水謀殺時間。長達十個小時的指環王三部曲也只有在這麽悠閑的時候才能不拖不跳安心看完。

但這份安心其實是三年的努力學習換來。因為成績一直不錯,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拿到了保送控制系集成制造研究所研究生的資格,而本系保送本系的名單最早出爐,落選的學生還有機會去別的院系甚至學校競争,競争完全失敗的再參加第二年1月的考研混戰。所以我相對就成了最早一批塵埃落定無所事事的人

西毒的運氣就沒那麽好。他的成績不如我,無法保送控制系,眼光又頗高,非計算機相關方向的地方不去,于是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了幾天還沒結果。這天中午吃飯時他心神不定,我一問才知計算機系最後一批招生名額下午出結果,而整個信息學院的保送名單到此為止了。我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只能送幾句安慰和鼓勵的話給他下飯。他還是沒吃多少就去計算機系辦公室等消息了,我一個人爬上五樓接着看我的電影——其時無間道2正挾無間道1的巨大成功被瘋狂盜版着。

電影還沒結束,西毒忽然打我的手機,背景音很吵,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麽,我好容易才搞清楚,他沒有在計算機系的名單之內,但是計算機系的老師說他們打算跟軟件學院聯合培養一批研究生,如果願意,今天下午可以繼續報名。他正在趕往軟件學院交材料的路上。

“你在幹啥呢?”他一邊喘氣踩車一邊說。

“看無間道2……”我有點不好意思,似乎在他焦頭爛額時我卻在看電影不太合适,“我想給你打電話來着,但怕打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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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我這就去軟院。回來再說吧。”他匆忙說完就挂了電話。我對着電話扁扁嘴,接着看我的電影。

看完無間道2,忍不住又複習了一下無間道1,跌宕起伏,蕩氣回腸,我還沒從陳永仁和劉建明的悲慘結局中回過神來,安靜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了宿舍,邊收拾邊跟我說,“周以忱在外頭,能讓他進來嗎?”

“進來吧,沒事。”我們宿舍規矩,誰的男友進來要先經過屋裏所有女生同意,這當兒希純和若男都不在。周以忱是頭幾批保送計算機系的牛人之一,這會兒估計導師方向都選好了。他一進來就說,“今天計算機系那人真多,歐陽山也在,對了,連他媽都來了,你怎麽沒去?”

我唬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怎麽打聽個保研結果連親娘都驚動了?我保研全程只給家裏打過一個電話說導師選好了就再沒說過其他。但是再多信息周以忱也給不了我,我想給西毒打電話問問,拿起手機又有點惴惴。我一直很怕跟他媽相處。中年女公務員我向來退避三舍。

安靜和周以忱拿了東西興沖沖出去逛街了。眼見天色逐漸暗下來,太陽快要全落山了,歐陽山才給我打來電話讓我下去吃飯。

我一見到他就問,“聽說你媽來了?”

“是啊,我保研這麽不順,她就過來看看。”西毒的聲音很疲憊,并且藏着一絲落寞和不悅,我連忙說,“那軟院那邊怎麽說?”

“不知道,明天等消息。”西毒跟我走進食堂,各自去打飯。人很多,好一會我們才拿夠了飯菜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低着頭吃了幾口飯,忽然聽他說,“我媽來了,還問我,這麽大的事兒,你上哪去了。我都沒好意思說你在宿舍看電影。”

我一時語塞,半晌讷讷地說,“我……我覺得你就是去看個結果,我去了也不能影響事實啊……”

“但是那種時候,是個人都很需要親人的支持,你不用做什麽,在我身邊就已經是最好的支持了!”他的聲音有點高,我低頭不語,過了會兒輕輕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事兒壓力這麽大的……”

“你當然不覺得了,你成績好,去集成制造板上釘釘,哪知道我的疾苦。”

我擡頭看着他,原本陽光開朗的男孩子幾天奔波下來滿臉寫着惶急和疲累,我覺得自己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是心疼和內疚,一半是無法理解。其實我也不是沒有壓力,我争取的導師十分搶手,候選者衆,面試前我也經過了精心準備,入場時不是不緊張的。但我不習慣把這些東西暴露于外博取別人的同情,再大的困難我也不準備和別人分擔。但這些想法此時此地不可能跟西毒說明。我只能靜靜地聽他抱怨和責備。過了許久他也平靜了,我才輕輕開口,“明天我陪你去軟院等消息吧。”

第二天傍晚軟院才公布了名單,歐陽山赫然其中,因為是跟計算機系聯合培養,雖然導師是軟院的老師,學籍卻和計算機系其他學生統一按計1,計2……這麽編排,這樣的結果人人歡欣。後來開始攻讀碩士學位時,更發現畢業證書寫的是澄夏大學計算機系,連軟院二字都沒有出現,這是之前之後的聯合培養生都沒有的上佳待遇,真是意外驚喜。後話不提,當天晚上我們去東門外新開的必勝客大吃了一頓,堆沙拉堆得不亦樂乎,圍着沙拉臺轉的時候不禁想要是顧歡在就好了,以他的專業水準一定能堆出讓必勝客肉痛的高度。

吃飽喝足從南門回澄夏,我們終于有興致盤點班上同學的形勢。安靜和我去了同一個研究所,希純去了工業工程系,若男去了北航,曉曉和張如松早就分手,但還是客客氣氣做同班同學,此番也一起保送了本系研究生。基本上人人有地方去,個個至少碩士畢業。我擡頭看高大加楊樹落下的片片黃葉,不禁想起三年前的這個季節,我們才剛認識,一轉眼枝枝叉叉的去路已定,原來相聚是暫态,分離才是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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