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下一程

更新時間2011-9-27 10:20:00 字數:3104

畢業設計的日子過得特別快,也不知道是因為太害怕分離還是太盼望新生活。當加楊樹的葉子又一次綠得遮天蔽日,我們也迎來了畢業的一天。雖然我們大部分人還留在澄夏,但畢竟不會再一起定鬧鈴早起,一起奔赴階梯教室上大課,一起熬夜通宵打游戲,一起考前猛K書,也不會再手拉着手站在球場邊為我們系吶喊加油,不會圍成圈坐在草坪上玩殺人打發時間,不會偷偷摸摸互相掩護着從水房偷電,更不會在一間黑燈瞎火的屋子裏卧談到淩晨三點。

丁丁和其他幾個同學都拿到了美國不同大學的Offer,簽證相比前兩年已經寬松一些,不日就要啓程赴美,除了一小部分保送控制系的,其餘的去澄夏不同院系,或者北京其他院校及中科院。還有很少的幾個找到工作結束了學生生涯。就連跟我一路相伴讀書的栩卿也要離開天津了,他考上了廈門大學的研究生,回到了離家很近的地方。

各種不同群體在無限頻繁地吃着散夥飯。最後全班吃飯的時候,三十個人喝了十四瓶京酒和無數啤酒,大部分人包括我都落淚了,不乏痛哭流涕抱成一團的男生,而安靜和希純這兩個淚腺發達看金粉世家都能哭光一卷手紙的女生早已哭得死去活來,奄奄一息。很多年以後我翻看當夜的照片,從第一張清晰穩定的鏡頭一直到最後一張模糊至極根本不知道在拍誰的鏡頭,一幅幅畫面講述着我們是如何從清醒變酩酊,從不舍分離到瘋狂發洩。只是那一晚我始終沒有像其他女生那樣嚎啕。是的,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悲傷的時候不愛哭,只有被示好示愛時才會哭。所以我很想哭出一瓶眼淚來應景,但始終只能停留在反複醞釀的階段。照片上的我表情扭曲眼睛發紅,但或許很可能只是因為我喝多了酒。

回宿舍的路上我很困,大概酒量到頂,我拉着希純的手東倒西歪地騎着車,大聲說希純你陪我說話,你一定要陪我說話,不陪我說話我就睡着了,我會邊騎車邊睡着的……

但結果是騎到宿舍樓下時,我尚能正确地鎖上小破車,而希純直接趴在地上睡着了。

吃完散夥飯第二天,就有不少同學背包離開了北京,有的不過是暑假回家,很快還會回來,有的卻不知下一次相見是何時。我的行程最為簡單,不過是從本科生樓控制系女生宿舍搬到研究生樓控制系女生宿舍。西毒又趁着暑假回家了。我搬宿舍那天,崔哲浩和另外幾個男生幫我找了一輛三輪車,卷起大鋪蓋往上一放,浩浩蕩蕩護送着我來到研究生樓。

女研究生宿舍每個屋子三張床位,9字班的路姿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年,于雁回則是和我同級不同班的新生,我們倆一起搬進來,把原本清淨的宿舍搞得亂七八糟,不過路姿脾氣很好,不但沒有絲毫不滿,還讓男友許濤跑上跑下幫我們搬東西。鬧騰了一天我和雁回才把東西都收拾好。晚上睡覺時,三個将要在一起住上兩年的女生開始了第一次卧談。

雁回16歲就上了大學,如今不過剛20,一直很顯小,也沒有男友,談話中心更多圍繞在路姿身上。路姿是河北人,和許濤來自同一個中學,高三就對上眼了,不顧老師反對展開了熱烈的愛情。沒想到許濤考上了澄夏,路姿卻落榜去了河北省內的大學。一般現實中故事到這裏也就結束了,偏偏路姿硬是用刻苦學習和優秀成績換來了澄夏控制系研究生的名額,終于和保送澄夏汽車系的許濤在同一個校園會合,迄今已經保持了快六年的感情讓我和雁回都豔羨不已。要知道路姿這樣溫柔平和又高挑漂亮的女生在工科院系那種狼多肉少的地方有多衆星捧月,兩個人一路走到現在殊為不易。路姿卻說主要還是許濤的功勞。許濤為人聰明上進,又極為寵愛路姿,衣食住行工作學習樣樣照顧得無微不至,這我和雁回沒有絲毫懷疑,今天許濤幫我們搬進宿舍的時候已經充分驗證了他的能幹與熱情以及時時處處對路姿的呵護。當大家都沉沉睡去,我也快進入夢鄉的時候,腦海中忍不住閃過一句話,如果,如果我也有一個這樣的男友該多好……

清醒的時候,我想我是不可能想出這句話的。在澄夏四年,我近乎偏執地注意和西毒保持對等的地位,絕對不依賴他比他依賴我多上一星半點,哪怕有時候遇到困難忍不住要他幫助,真到戰場上我還是推開他獨自應對,結果卻往往因為他态度不夠積極端正而引起争執。回想起來自己也很傻,張口索要了卻又伸手推開,裏子面子都都不落好。這究竟圖的是什麽?還是像顧歡曾說過的那樣,我們都是沒有安全感的人。

顧歡也要離開北京了。研究生二年級開始他就要在新加坡待着。回家前一天我接到他電話,“啥時候回家?我也要去新加坡了,找時間出來吃飯。”

“你遲了,我明天一大早的火車,哈哈。”我看着已經收拾差不多的行李笑道。他立即問道,“幾點?我6點半來接你會不會太早?我正好送一個朋友趕明天6點的早班飛機,去完機場去學校接你送你到車站,剛好。”

“忒早!我10點的火車!”話雖如此,我還是寧可早起一點時間,也要享受到專車服務,可比拖着行李騎車到西門,走路到公交站,再在特6上晃悠2小時強多了,而且10點火車,我本來也得6點半就起來,路上打出3小時餘量才保險。“你還是來吧,明兒不見你,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了!”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6點半我在你樓下。”

第二天在四周極度靜谧中出了樓門,穿着無袖連衣裙在北京夏天的清晨竟然還有一絲涼意。我抱着雙肩包坐在宿舍樓前的石欄杆上,看着那輛白色富康呼嘯而來。

“行李這麽少?”他幫我把背包放到後備箱。我得意地笑,“拜托,我只是回家幾天,不像你,你得托運幾大箱行李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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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很多,到了那再慢慢添。”路面上空無一物,車風馳電掣地開出去。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你多早起來的?”

“快五點吧,五點出的門,五點半就到了。”他瞥了我一眼,想說什麽,又沒往下說。我心裏竊笑。他以為我會問送什麽朋友這麽不怕麻煩淩晨出門吧?我偏不問,偏不問,只是在副駕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我長這麽大,還沒坐過飛機呢。全是火車來回。哎,什麽時候才有機會飛呢。”

“你這麽遠都不坐飛機?”他知道我老家到北京有将近兩千公裏的距離。

“機票多貴啊,學校訂的學生票,還不到機票零頭。”我望着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不過以後讀研假期沒這麽多了,恐怕就得坐飛機了,火車來不及。”

“老實說,我還沒怎麽坐過火車呢。改天有時間,上你家去玩吧,我也體會下鑽山洞的感覺。”我回過頭,“好啊,不過不保證給你買到卧鋪票,33小時硬座,你行不行?”

“喂,不要随便問人家行不行。”他促狹地笑笑,我撇撇嘴,又靠在車窗上,“問就問了,反正不關我事。”

“哎別介,起來起來,我還有事跟你說。那個畫室,我走了以後,托旁邊那個攝影棚的兄弟幫忙照看一下,就那老石,上次去你也見過的。我在準備明年一個集體畫展,有的事我在新加坡不能親力親為就得你替我跑跑了,拜托了啊。”

“這麽辛苦的活,你可真忍心。你那些妹妹們呢,一人分擔一點不就完了?”

“她們我也交代了,不過重要的還得你來,我不放心別人,你是我最放心的人。”顧歡很認真地說,他這人很少認真說話,認真起來也不像真的。也就我跟他接觸多了才能仔細分辨。該欣慰吧值得信任與托付,又有點感傷不知道是因為離別還是不希望自己不過是個有使用價值的夥伴,我心裏百感交集,良久才轉過頭看着他說,“哼,要請客,要禮物,要報酬,要……”

“好好好,要殺要剮随便你……”顧歡微笑着說。

車公莊大街上漸漸有了生氣,只是離西站已經太近還沒趕上堵的時候車已到了站前廣場。我們分頭下車繞到車後。顧歡打開後備箱拎出我的背包,我剛想接過,他卻把包搭在了後備箱蓋上,那悶悶的一聲“碰”突然之間沖開了一路上一直不斷的茫然亂想,是這樣嗎,我所等待的原來是他這麽一個最簡單最不經意的動作。我擡起頭看着他,我們同時伸出雙臂,輕輕擁抱在一起。

“明年見。”他低聲說,手臂溫柔而有力。我用力扯開一個笑容,就着他肩膀回答,“保重。”

然後我拎起包,頭也不回大步走進車站。我想我的背影沉着穩定,沒有人會注意到在我轉身的那一瞬間已是淚盈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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