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晚春風沙(本章完)

更新時間2011-11-10 17:14:14 字數:3674

享受完了悠閑歡樂的周末獅城觀光,我們立馬被扔進一連五天的魔鬼訓練。一周奮戰結束後,來自中國日本韓國新加坡臺灣香港澳大利亞新西蘭等等國家的員工紛紛收拾回家,許多人借此機會請了假來個東南亞幾日游,我不但沒有參加他們的旅程,甚至甩下盧偉,詠誠等人,獨自一人在周五深夜就踏上了回北京的飛機。手機關閉六小時後重新打開時,已是清晨六點,我一邊快步出關,一邊看着屏幕上剛收到的短信:“我在T1國際出發的肯德基等你。顧歡。”

上一次見到顧歡還是去年畢業季,炎炎夏日裏那條幽深微涼的老館走廊,還有廊上為我畫畫的男孩,不斷浮現在腦海,和機場裏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畫面交疊在一起。我推開肯德基的玻璃門,便看到角落裏那個低頭講電話的背影,聽到我叫他,便收了線轉過臉來。

“沒睡好呀?氣色這麽差?又四點起來接人了?”我看到的是一雙紅眼睛,兩只黑眼圈,和滿面憔悴。

“吃點什麽?我去買。”他沒答話,只站起來低聲問我。我搖頭,徑自在他對面坐下,“什麽都不要,飛機上吃過了。你坐下來說,到底怎麽了。”我忽然想起在西安火車站的那一幕,他也是這樣溫柔而憂傷,但那時的他落寞之下依然有期待,今天我卻從他眼中看見一抹驚心動魄的絕望。

他定定看了我幾秒,過來在我身邊坐下,眼睛卻望着地面,“我爸病了,肌萎縮側索硬化症。”

“What?”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看着地面,輕聲說,“就是運動神經元疾病。”

聽懂了,史蒂芬霍金得的也是那種病。

我呆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現在是什麽狀态?”

“他現在就是手腳有點不靈活,別的倒還好,已經辦了病休,在家裏調養。”顧歡終于轉過臉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治不好的,會一直發展下去,最後就是全身癱瘓,呼吸都困難,然後……這個過程到底有多久,誰也不知道,可能一年,可能十年,聽天由命。”

最後一句,他的聲音已經微微顫抖。我心中一痛,不知該說什麽,只能伸出手去握住他的,“那麽,告訴我,有什麽我能做的?”

“不用,經濟上你不用擔心,都有着落。”他悶悶地說。這我相信,他父親雖已退居二線,畢竟級別待遇還在,醫療方面的保障可靠無虞,只是,“你還要留在新加坡工作,不打算回來照顧他?”

顧歡許久沉默着,沒有回答我。好半天,才輕嘆一聲,“不,我正在申請永久居留,現在走不了。等拿到身份再說吧。目前我爸情況還穩定,有我媽帶着人照顧就夠了。”

我一時無言以對。我沒有立場指責他這個時候離開家庭,他有他的前程一生,放棄即将到手的一切回到父親身邊相信亦非二老所願。我忽然想起那張吳哥窟的合影,便問,“你的臺灣小妹妹呢,她這次沒跟你一起回來?”

“一起回來,怎麽會?”他冷笑了一聲,“早就分手了,意料之中的事。”

“她不想和你到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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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不想和她去臺灣。”他看看我,似乎知道我要問什麽,補充道,“和我爸的病沒關系。我爸确診前我們就分手了。幸好……我爸媽什麽都不知道。”

這是他的習慣,他的情感世界不對父母公開。“這樣也好,省得他們徒添煩惱。”我低嘆一聲,不知為何,總覺得這結果早在我意料中。顧歡聽見我的嘆息,沒有答話,就這麽坐了許久,我放開他冰涼的手,輕拍他肩膀安慰道,“既然都安排好了,就放寬心吧。大家都振作一點,病也好得快。”

顧歡依然沉默着,只擡起手抹了下眼角。我看不見他的臉,卻覺得這動作一瞬間狠狠刺在了我心上。伴着那股尖銳的疼痛,我只能盡量穩住自己的聲音,“難受就哭出來吧,這裏又沒人。”

終于,他極低極低地嗚咽了一聲,将臉埋在我懷裏,肩膀微微顫動,久久不語。

我抱着他肩膀,如鲠在喉,唯有揚起臉深深呼吸,清晨六點多的肯德基燈光暖黃卻人影寂寥,沒有人注意角落裏悲傷的我們。顧歡就這樣靠着我一動不動地坐着,也不擡頭,我忽然覺得滿身疲倦,不由得将下巴抵在他肩上,喃喃自語,“我們都不是孩子了,這樣的事,總會一件一件地來臨,一直到我們自己也老掉,誰也沒有辦法。”

這就是最殘酷的長大。

我目送着顧歡入了安檢,回頭向我揮揮手,消失在人群之中,而心裏,仿佛也有一小塊土地沒入了洶湧的遺忘的海洋。四年前那片晴空下染滿一身陽光的少年,始終在我心裏忽遠忽近,若即若離。他是我在俗世中不期而遇的天使,永遠只給我不羁微笑,灑脫神情,即便是在西安我以為該十分失意的時刻,也依然帶着百樣風流翩然來去。而我便是追逐芬芳的蝴蝶,嗜好豔色的浪子,無所顧忌,在所不惜,缱绻流連到今天,才在一場心傷淚流,一次垂首相擁,一點屈服軟弱中看見另一個真實物化的自己。回首過去,我終于發現我和他始終都是同類,一樣的孤清,消極,我們自己都遍體寒涼,又怎麽去溫暖對方。

走出機場大門,被冷風忽地侵入,這才想起北京的四月天不同于新加坡,而我還穿着單薄夏裝。兩股戰戰地随隊伍等出租車,我忍不住掏出手機寫了條短信,“我到北京了,好冷啊!”,同時發給盧偉和關詠誠。

沒多久,手機響了,是詠誠的號碼:“誰叫你不多穿點衣服!(關詠誠)。我靠,漫游很貴的!蹭小城子短信,我就不單獨發了(盧偉)。還是我替他輸入的!(關詠誠)。”

我被這條創意短信逗得露齒大笑,他們真是上天眷顧而降于我身邊的天使。

回到北京,我便正式打響了買房戰役。財力有限,我選擇的餘地很小,看來看去基本就在望京及周邊地區轉悠。選定區域內新盤是買不起了,我只能看次新的二手房,鼓起勇氣在房産中介都挂上號後,瞬間電話就處于應接不暇狀态。周末一天看好幾套房子,越看心裏越拔涼,好容易有一套兩套略略看得過去的,那價格我跳着腳也夠不着。屢次打擊後我不得不退出望京核心區,在周邊選了一個正處于價格窪地的小區,不算舊,離三元橋也很近,美中不足是配套不大好,主要是沒有學校,想想反正自己還年輕,上學的事兒且不管它,便集中火力看這個小區的房子。沒幾天下來,中介只要一報這個小區某套房子的面積我就知道是哪一套了,比中介自己都熟悉業務。

與此同時,詠誠已結束了看房環節,選定了一套1號線沿線的二手房,準備簽約了,我一有空就跟他讨論房産交易經,盧偉不勝其煩,讓我們單獨約會說去,我們便齊齊反過來撺掇他也趕緊買房。盧偉是北京人,現在還跟父母住,将來結婚少不得置辦一套新居,聽言卻不慌不忙,說老婆都還沒有,着急買啥子房。

要到此時方才想起西毒還不知道我自己看房的事情。于是某個周六晚上趁他上了MSN,我趕緊把目前看房進展彙報給他。他聽罷說,“本來也不用那麽着急,不過最近房價漲的這麽快,你先買一套也好。就是你一個人看房太辛苦了,有沒有人跟你一起?”

“我周圍倒是有人也在買房,不過跟我地段不同,所以還是我一個人東奔西跑啦。”想起今天頂着五六級大風在漫漫沙塵中抱頭疾走的狼狽,到了房東門口滿身灰土不好意思進去的尴尬,勞頓一天除了房東眼高于頂的臉色便一無所獲的遺憾,還有頻繁響起,反反複複,永不休止地向我推銷房子的惱人電話……我有太多疲憊與厭倦想找個地方全倒進去封起來扔掉,但我想在MSN上和我遠隔千裏的西毒不是那個就在我手邊皮實好用的垃圾桶。我總是一個人,還是一個人,我沒有垃圾桶,我只有自己。忽然間什麽都不想說了,只雲淡風輕地告訴他,“買房這麽重要的事多跑跑心裏才踏實,不累就不正常了。”

“差不多也就行了,反正就是個投資保值的東西,将來你也不一定會住那兒。”西毒很快又說,“早點簽約,早點安心,也別這麽辛苦了。簽約的時候要帶不少定金吧,找個朋友和你一起去,你一個小女生帶那麽多錢不安全。”

我不由微笑,早跟詠誠說好了,我簽約的時候他要做顧問兼保镖随行左右。“放心吧,我有可靠的朋友。你就等着回來參觀我的新房子吧!”

“對了,我準備七月回來,大概是7月10號左右吧,還沒出票,一年沒見了,有沒有想我呀。都快不認識我了吧?”

“哪有,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您老人家呀。”我畢恭畢敬地答道。

“哼哼,我看你到了新公司,有了一大堆新同事,新朋友,早把我抛腦後了。”西毒哀怨地說,也不知那個故作流淚的表情有幾分真意。我連忙喊冤,“公司保安都記住我了,我這個每個周末都泡在公司的孤家寡人,我還想叫他們來陪我呢,人家才不來。”

“他們都有男女朋友了?”

“可不是呢,哪還有鑽石王老五啊。尤其是有個同事啊,只比我大一歲,成天跟叔叔似的教育我這個,教育我那個,就差沒在我的performancereview上家長簽字了,我好歹也是跟大家平起平坐的同級同事,怎麽這麽沒地位呢……”難得西毒有功夫挂線,我就和他多聊一會兒自己平時的生活,“這人還老揉我頭發,氣死我了。”

“男的?揉你頭發?”西毒明顯反應激烈了起來,“那肯定對你有意思!”

“扯吧你就,人家早就有正牌女友,都要買房結婚了。我叫他不要揉,他還老不聽,當着那麽多同事的面,一點面子不給我,對我有意思就怪了。”我澄清到。我和詠誠之間,實在是熟到不能再熟,對他,我就沒怎麽當作異性,我相信他對我也是。可是西毒怎麽都不信。“我以一個男人的直覺,我覺得這個人很危險,你要提防他。”

“大哥,你放輕松一點啦,過倆月你就回來了,我把大家叫一起玩,你就知道啦。”

西毒還在叨叨,我懶得管他。詠誠是我的哥們,導師(自封的),叔叔,他看我的眼神一貫充斥着憐憫與無奈,或者說恨鐵不成鋼都行,以及時常被我逗樂,偶爾贊我猛女,唯獨沒有一星半點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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