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高原陽光(本章完)

更新時間2011-11-22 17:34:58 字數:3180

第二天,細雨陰霾一掃而光,我們終于得見高原晴空的美麗。驅車不多時來到赫赫有名的塔爾寺,正趕上一年僅有兩次的曬大佛盛事。車子離塔爾寺還有數公裏遠時,山坡上已鋪開幅面驚人的大佛。這實際是周長數百米的巨幅唐卡,繪有獅子吼,釋迦牟尼,宗喀巴,金剛薩捶等不同內容。大佛現身之時,無數信徒與游客蜂擁而至,在整座山頭乃至通往山腳的道路兩側頂禮膜拜,人山人海,場面震天。我們去得較晚,接近寺廟時大佛已經收起,我們才能順利入寺。寺中亦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随處可見不停叩拜等身長頭的弟子。他們中的大多數已在此叩首了成百上千次,并将繼續不知休止地跪拜下去。

塔爾寺是藏傳佛教格魯派(黃教)創始人宗喀巴的誕生地,因寺中有紀念宗喀巴的大金瓦殿和殿內的大銀塔而得名。這座六百年歷史的大金瓦殿上有一千三百兩黃金,一萬多兩白銀修葺而成的金頂,殿內柱廊皆覆以極盡華麗的藏毯,環繞的回廊上一盞盞酥油燈永世不滅,中央十多米高的大銀塔纏裹着不計其數的哈達,宗喀巴大師的法像在乾隆皇帝禦賜金匾“梵教法幢”後微笑着俯視芸芸衆生。整座寺院建築巍峨壯麗,雕像栩栩如生,被譽為塔爾寺三絕的酥油花,壁畫和堆繡,更是精美絕倫,巧奪天工,每一件都浸透着歷代僧衆與信徒的血和汗。然而這些都不是塔爾寺成為青海第一名寺的原因。塔爾寺是六百年來青海佛學重地,寺內完善牢固的組織機構,源遠流長的教義文化傳承,與無數佛學典籍,文史醫法專著一起,将塔爾寺深深烙刻在藏傳佛教歷史的首頁。

我從一座座寶相莊嚴的雕塑面前走過,從一個個叩拜着等身長頭的信徒身後經過,從香煙缭繞誦經聲聲的大殿中穿過,不由得不想起那個比宗喀巴更為有名的黃教DaLai倉央嘉措。一代宗師宗喀巴不會想到,這個生長在紅教之家,十五歲方才受戒坐床的少年,經歷了怎樣的切膚之痛,才能将情窦漸開的青春歲月,生生琢磨成空靈澄明的無欲人生,以繼承他無窮蒼茫的教義。

我往有道的喇嘛面前

求他指我一條明路

只因不能回心轉意

又失足到愛人那裏去了

我默想喇嘛底臉兒

心中卻不能顯現

我不想愛人底臉兒

心中卻清楚地看見

若以這樣的“精誠”

用在無上的佛法

即在今生今世

便可肉身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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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是世間難尋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放下滿心迷思,我挾一身酥油燃燒的煙火味回到西寧賓館。下午甲乙雙方收起玩心,就北京市中小學教育系統的信息化建設大業,以Miracle的BI解決方案為中心展開了熱烈的探讨。我和詠誠作為産品專家,以華麗麗的PPT和舌燦蓮花的講演詞把各位領導老師哄得心花怒放,至于聽進去多少記住了多少,那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晚上在西寧久負盛名的藏族風情宮開餐,生烤羊排,手抓羊肉,牦牛肉幹,人參果,老酸奶……以及外鄉人慕名已久的青稞酒和酥油茶,流水價端上席面。青稞酒外觀像白酒和啤酒的混合物——渾濁灰白,其貌不揚,據席上好酒者品評,清香醇厚,溫和潤澤,別有一番滋味,我不飲酒,小啜一口,也說不出好壞;酥油茶則因為白天見到了誘惑度極高的酥油花而更讓我食指大動,喝下去,初初感覺似奶茶,再一回味,臊味和鹹味一齊湧上,相當別扭,細細再品,又覺得異香襲人,倒是比青稞酒更有風味,大約藏區豔麗而彪悍的女子便是這樣罷。

既然叫文化宮,便不只是吃飯,表演藏歌藏舞的藏民從舞臺上敲敲打打一直到臺下,一會兒拉着客人跳個舞,一會兒給客人斟個酒,滿大廳佳肴共舞姿一色,酒香與歌聲齊飛,一頓飯吃得活色生香,賓主盡歡。

美中不足的是,身為乙方陪酒是應盡義務。何雲清陪一桌,我與詠誠陪另一桌。而我既是一行人裏年紀最小的,又幾乎是唯一的女孩,除了上前敬客戶,還得接受客戶的強行敬酒。這幫北京重點中小學的實權領導們,只要有一個跟我碰了杯,其他人便不依不饒。才喝過兩杯,我就有點犯怵,第三杯猶猶豫豫地不敢舉起來,“王老師,我實在不行了……”

“陳老師,馮老師都行了,我怎麽就不行了?”王老師笑容可掬,目光懾人,果然是從業好幾十年的特級教師。我心裏敗下陣來,正想着要不要拼了算了,詠誠忽然站起來端杯擋住我,“王老師饒了她吧,她連啤酒都不會喝,何況是青稞酒。不如這杯我替她喝了您看行不?”

“我們小關英雄救美啊,哈哈,那好吧,我這老頭子就不做壞人了,”王老師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颔首戲谑,“不過她喝一杯,你替她就得喝兩杯才行啊。”

“好,沒問題,兩杯。”詠誠微笑道,面不改色,一杯下去,再一杯下去,反轉杯子給王老師看。衆人轟然叫好,我漸覺不安,見又一位老師站起來,連忙攔住詠誠,“你別喝了,還是我來吧。”我一杯,他兩杯,買賣賠得厲害。

“別鬧,這是青稞酒,後勁大。”他低聲對我說,一邊又給自己滿上。那老師還算厚道,主動只要詠誠幹一杯,後面就都一人一杯了。看着詠誠一次一次滿上,一次一次按住我的杯子不許動,我焦躁不堪,又不敢七情上臉,直到他終于通關坐下來,我立刻在桌子下面捶了他一拳,“你瘋了?”陪酒都那麽主動,還要不要命了。

“今晚這一輪躲不掉的,我替你喝了,我自己那份還能少喝點,你看何雲清都喝成什麽樣了?”他膚色本來就黝黑,喝了那麽多也顯不出紅來,只是靠近我說話時帶着濃重酒氣。我微微避開,回頭看了看面如豬肝的何雲清,一時無語,大概Miracle那幫女銷售的海量都這麽練就的吧。

夜深了,雖是七月,高原的夏夜依然清涼,酒足飯飽就快頭頂冒白氣的客戶終于散場。詠誠說反正離賓館很近,不如散步回去,順便醒酒。我就陪着他慢慢向長街盡頭走去。西寧不像北京,九十點鐘街頭已一片寂寥,只有道旁柳樹依依輕擺,在萬籁俱寂中點綴一點生氣。我把步子放慢,讓他走到前面,然後笑說,“你還能走直線。”

“嗯,跟你說我沒事嘛。”詠誠也放慢步子等我追上。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麽,經歷了上午參觀,下午演講,晚上應酬的繁忙,我和他似乎都不想開口,就這麽靜靜走着,一直到賓館。跟車回來的何雲清和客戶早就各歸其位,客房部走廊上空無一人,走到我房間門口,我拿出門卡刷門,滴一聲綠燈亮起,就在我伸手推門那一瞬,身後一雙臂膀擁住了我。

他的擁抱那樣緊實,我竟沒能掙開。

我倉惶地回頭,忘了他的氣息其實如此切近,一個照面,唇角已被他吻住。相觸的瞬間我像被一股溫柔而強大的力量擊垮,完全不懂反抗,呆在原地,頭還扭着,廊上昏黃的光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一刻漫長得仿佛永無止境,直到電梯間傳來叮的一聲讓所有法術都失靈,我像一只甫獲自由的兔子猛地推門躲進房間,才知道這一刻其實短得只有一瞬。

至于門外那人,只能讓他自己走掉。

洗完澡,我坐在床上登錄博客,發現自己MSN空間竟然被禁止訪問了,想來想去,唯一的原因是前幾天發了一篇關于廈門人民為反對PX項目而散步的文章——言論鉗制如此,我這樣的恭順良民也有觸雷的一天。我在msn上找對這類雜家雜學深有研究的陳醒之問了半天,結論是沒法可想,只能投降。我郁悶地重新申請MSN空間,重新填寫個人資料,罵罵咧咧,直到右下角被我最小化的對話框重新亮起。

“還不理我?真生氣了?”是那個可惡的家夥。剛才發了一句“對不起,你別生氣”給我,我沒理他。

“沒生氣,我MSN空間被封了,郁悶ing……”我沒好氣地說。

“哦,那就好。我怕你生氣呢,想給你打電話,又不知道說什麽。”

“沒事啦,你喝醉了。”

“我沒喝醉。”

“你喝醉了。”

“我沒喝醉。”

“你就是喝醉了,還敢說沒有!”

“好好,我喝醉了,我喝醉了。”

“這就對了,我不跟你說了,我還在跟醒之讨論怎麽恢複以前的空間呢。”我丢給他一句解釋就關了對話框。他一定是喝醉了,一定的,醉鬼才說自己沒醉。我不禁揚起一絲微笑,回想當年因為濟民的一句“Ijustwanttodancewithyou”自己就害怕得抱頭鼠竄,足足和他僵了一年,如今的我算是處變不驚了,雖然剛才在門外笨得有點脫線,MSN上的太極推手打得還算成功,明天見到他也不會尴尬。感謝濟民,以及之後一幹或矜持或沖動的表白者,對于自己不曾肖想過的男人,我逐漸學會裝傻充愣,粉飾太平,以後再見依然是朋友,對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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