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到北京(本章完)
更新時間2011-11-29 16:08:22 字數:3251
我僵在那兒,腦中一片空白。一周前,我決定和歐陽山分手,兩天前,我把這個決定告訴詠誠,一天前,我們春宵一度,現在,他說要娶我。他到底知不知道這個字代表什麽?他可能不知道,而我更不知道——因為我聽到自己茫然機械地點點頭,“好。”
我想我一定瘋了。
詠誠捧着我的臉,細細地看我,可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怎麽想的,他又能看出什麽來?如果不去想前情往事,亦不去想未來可能,這一刻,我不是不感動的,甚至有些感傷,眼角澀澀的快要流淚,我想避過臉去,卻被他牢牢握着不能動,于是淚水不受控制地慢慢盈滿,溢出。詠誠心疼地一一吻去我臉上的淚珠兒,“怎麽了,好好的為什麽哭了?”
“沒事……”我輕輕嘆息,回吻住他,便嘗到自己的眼淚,吞下去,鹹鹹的,并且苦澀。我想起那個初夏濕漉漉的午後,莊唯說,如果硬幣向上的是正面,你嫁給我,反面呢,我嫁給你,如果硬幣站着,那我們将來就結婚吧;多年以後,我穿着學位服漫步校園,歐陽山從簽證處發來短信說,我看得心癢癢的,要不我們也結婚得了;不久以前,漫天鞭炮聲夾雜着年夜飯香的辰州除夕,栩卿說,等我們三十歲,如果你還沒男友,我也沒女友,咱倆湊合結婚吧;而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清波蕩漾的天池旁,詠誠說,等我來娶你。一個個鏡頭切過,我淚如雨下,激烈的唇舌交纏中,往事歷歷如昨。詠誠被我止不住的淚水吓住了,手忙腳亂地擦着,“新月,新月,相信我,我不是一時沖動,我都想好了,回北京,我就去處理……”
聽到北京兩個字,我不由自主皺眉。詠誠望着瑟縮的我,默然片刻,緩緩問道,“新月,告訴我,明天我們回到北京以後,你還會在我身邊,對不對?在青海的這些天,只是一個開始,就算我們離開這裏,也沒有結束,對不對?”
我微笑,帶着滿臉眼淚,輕輕點頭。因為不想在一團沒有希望的混沌愛情中困死,我選擇結束和西毒七年的感情,本以為自此海闊天空,沒想到才走出沼澤,又一腳踏入泥濘。和詠誠的感情,開始得這麽突然,這麽莽撞,不辨是非,不問東西,我就像一個瞎子走在懸崖峭壁,本該就地蹲下,慢慢爬回原點,卻沖昏了頭,無所依傍也要跌跌撞撞往前走。為什麽我變得這樣饑不擇食?寂寞太久,封閉太久,每一個毛孔都在呼喚着愛情?那又為何不是別人而是他關詠誠,我的硬殼外面并非空無一人,但我閉關鎖國,拒絕一切嘗試,不相信任何可能,唯獨在他叩門的時候破繭而出,迫不及待地縱身躍入——我無法回答這太複雜也太尖銳的問題,那就這樣吧,讓命運決定我将去向何方,而在這一刻,先讓我貪圖一下他的擁抱和親吻,他的諾言與溫柔。我雙手環上他的腰,将臉緊緊貼在他胸前,淚水不止,洇濕了他的衣襟,不管了,哪怕是一錯再錯,“詠誠,我會等你。”
哭過一場,反而清醒平和許多,我一邊下山,一邊聽詠誠說他的“情史”。我沒有追究拷問的意思,他卻不管光明陰暗一股腦兒和盤托出,我才知道,這個看上去冷冷不愛多事的男人,竟然也數度風流。初中和高中的幾段暧昧牽手就不必提了,大一時,和一個遠在湖北的網友談起了時髦的網戀,還在假期獨自去了女孩家裏,而相距千裏的網絡戀情毫無意外地在見光以後慢慢無疾而終。大二時,被同系師妹童桦倒追到手,本應和大多數校園情侶一樣,在一起去食堂,一起上自習中平平淡淡走到畢業,卻不曾想,兩個人因為另一個師妹的介入而數度分分合合……他說的平淡,語氣盡量客觀,我卻不免想象,要有怎樣深切的愛戀,才能讓童桦如此奮不顧身,要有怎樣的壓抑,才能讓他反複逃離,背叛與回歸之間,又是何等的曲折與傷害。我忍不住像一個旁觀者一樣不帶任何情緒地問他,“從當初到現在,你真正愛過她嗎?”
詠誠沉吟了許久,轉過臉看我,“你愛過他嗎?”
我沒有說話。詠誠自己說下去,“不算中間分開的那些時候,我們在一起六年,說不愛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一直在逃避,可能從一開始她就不是我要的那個人,但我不懂,等我終于明白過來時,在一起已經成了習慣,我曾經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又有多少婚姻是彼此深愛的?”
一個二十六歲的男人,如此回顧自己六年的愛情,任誰聽到都會覺得涼薄,可我不得不說,那種無可奈何又不敢不願壯士斷腕的懦弱,我真是太熟悉了。七年來,我和西毒之間何嘗不是如此,從一開始,我對他,只是少了那麽一點點最原始的愛戀,原以為這一切可以用時間慢慢彌補,用習慣逐漸加固,但我始終沒能走出那至關重要的一步,卻怪他不夠勇敢,不夠擔當,不夠愛我。在他身邊的七年裏,我關心他,陪伴他,哪怕是非典陪他去人人走避的校醫院,我也無所畏懼,勇往直前,可那是因為我疼他愛他,為他感同身受任何危險和痛苦嗎?!不,不是的,那是一種下意識的責任與道義,一種被教育和被強加的愛——我愛他,因為我是他的女友——我從一開始就弄錯了順序,每個女孩都只能先愛一個人,所以才成為他的女友。
“新月,我知道,我很對不起童桦,我也沒有什麽借口,只能說,我應該早一點做出決斷。”詠誠停住了腳步,注視着我,語氣凝重,“但是我絕不後悔,你是這輩子第一個讓我想成家的女孩子,我沒有想到你這麽晚才出現——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出現了。我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其實,我們在一起以後,也許你會發現,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你用了六年才認清童桦不是你要的那個人,你會不會在幾年以後發現,我也不是。”雖然我已決定放手賭一次,但不得不承認,我們帶着原罪的開始,注定要給我壓上難以磨滅的心靈包袱。
“我知道,那些事是我的責任,我沒法替自己開脫,我只能請你給我機會,讓我證明這一次我沒看錯。”
“這些事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是我們倆的責任。”我伸手握住他的手,“那就讓我們一起去面對吧。”
我拉着他,繼續向山下走去,走向那不可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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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飛機載着我和詠誠離開青海,離開了這個改變我們倆一生的地方。我不禁想起沈從文的那句話,我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詠誠,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那個人,而同樣的,他會是我的那個人嗎。窗外北京城的棋盤格局逐漸顯山露水,我努力給自己一個微笑,明天,我還有更多的人和事需要面對。
周二中午,我跟西毒約好在盛期大廈旁邊的米羅咖啡吃晚飯。我讓詠誠先回去,他卻不肯,一定要留在辦公室等我。和舊男友吃完分手飯讓新男友接回家,我無法多想,越想便越覺得自己十惡不赦。但再艱難的等待也有熬過去的一天,當多日不見的西毒向我走來時,我發現自己還能保持鎮定,還能不露痕跡地微笑請他坐下,米羅的燈光昏暗,音樂低迷,我給兩人各點了一個套餐,又立即買了單,只想萬一待會兒場面不可收拾,至少落荒而逃時不至于被人拉住。
我突然覺得自己理智極了。
“這是我平常解決午飯晚飯的地方之一,你還沒來過吧,今天讓你來了解了解我們的生活。”我的演技遠比想象的好,服務小姐上好了菜,我伸手幫她擺盤,紋絲不亂,“其實也就一上島咖啡,湊合吃吧。”
“不會啊,很好吃,比多大的中國菜好吃多了。”西毒無辜而純潔地看着我,胃口很好地一勺一勺往嘴裏送。我不忍看,低頭吃自己的飯,一會兒就飽了,棄了筷子,又不知該看哪,只能用湯匙不停攪拌那盅早已涼掉的例湯。
“我覺得你過得還挺滋潤的。”西毒邊吃邊興致勃勃地說,“離公司這麽近,可以走路上班,每天吃吃喝喝,都是很不錯的館子,隔三差五出個國,就算是在國內也都去好地方玩,多好啊。”
“表象啦,風光背後熬夜到兩點準備ppt的時候你沒看到而已。”我盡量鼓起勇氣,去直視他的眼睛,不知不覺帶上最職業性最堅實虛僞的微笑——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吧,我們之間的對話竟這麽客氣了,他亦與有榮焉,我替自己開脫。就這麽寒暄着直到他也放下餐具,我又招招手讓服務員清理桌面。
我真不是在拖延時間,我只是想,我只想把這個本來就諷刺而難堪的場面打掃幹淨一點,然後,我握着檸檬水杯,轉着,透過玻璃看他。音樂換了一首,盧巧音和王力宏的《好心分手》。
我在心裏凄苦地笑自己,還有比這個更巧的麽。
“青海好玩嗎?”西毒笑吟吟地開口,音樂聲中他的嗓音愈發溫柔單純,我放下杯子,以最大的力氣将目光定在他臉上不移開,“其實,今天來,我是想對你說,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