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從雲端到地面(本章完)

更新時間2011-12-7 17:40:53 字數:3115

八月中旬,媽媽到北京來幫我盯裝修。請工人把牆和門刷過,換一扇窗戶,幾根電線重新走一下,看着工作量不大,工程開始以後才發現也很繁雜。媽媽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只管在家裏當監工,我則一趟趟跑建材市場買材料。詠誠總陪着我從公司到居然之家,再從居然之家到新房子樓下,我一個人把東西扛上去。我連和歐陽山分手的事都沒跟媽媽說,詠誠就更不能出現了。媽媽一門心思撲在裝修和家務上,對我的觀察遠沒爸爸細心,亦或我演技上佳,總之我在她眼皮底下戀愛,她竟一無所知,只是時不時問我和歐陽關系怎樣了,都被我搪塞過去。久了她也不問了,只是總不經意間流露出擔心和不滿。可在詠誠處理完自己的事之前,我無法解釋什麽。有時和他在公司附近吃飯,還得留意四周,有熟人出現時便撒開手保持距離,下班時一同離去,還得解釋說為了蹭他出租車——其實他早已搬離在北三環租的房子,跟我根本是南轅北轍了。我們就這樣向所有人隐瞞着彼此的關系,在人前裝朋友,在人後做情人,邪惡而刺激。

只有在居然之家,我們才是一對真實而安全的情侶。我們一起走過堆到屋頂的層層貨架,拿起五金件埋頭議論,你一句我一句地咨詢導購,在多樂士調色臺童心大起地看機器把燦爛的黃漆加進白漆裏調出淡淡的煉乳色。我們拿着返券逛麗屋家裝,對裏頭高昂的價格頻頻咂舌,把玩新奇小擺件又愛不釋手,被導購視為小夫妻時相視一笑,拎着大包小包出來時心滿意足。我們挽着手穿過宜家的每一間樣板客廳,在樣板卧室裏一頭栽在大床上嘻嘻笑,拿手機拍下許許多多準備買的物件兒,最後出來時卻只舉着一個宜家1元小甜筒。直到有一天媽媽十幾個奪命連環call将我從客戶處直接叫到居然之家補漆時,我才知道自己離開那段獨來獨往獨力打理一切的日子好久了,因為是上班時間,詠誠并沒有陪着我,我穿着套裝和高跟鞋,背着筆記本包,一個人提着二十斤油漆站在四環邊打車,司機看了都駭笑,說小姑娘你真行,我微笑着說沒什麽,我一直這樣。

是的,我從來都告訴自己,凡事不靠別人,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這種矜持頑固地生長了二十多年以後,終于在一個人身邊慢慢軟弱。

不到二十天時間,房子就翻新完畢,我和媽媽收拾了東西,約了車,從國展旁的出租屋搬入了新家。我和路姿擁抱告別,依依不舍這三年多的同居生活。她不用擔心我,我總是那麽堅強獨立,我也不用擔心她,她有世上對她最好的許濤。我們只需在各自前行的道路上偶爾回憶一下曾經共享的小屋,遙遙地祝福。

搬入位于大山子附近的新家,媽媽草草打掃了一下,休息了兩天就回辰州了。我給她買了中秋節前到家的車票,讓她和爸爸好好過個節。媽媽走後,詠誠才第一次走進裝修後的房子。新家雖然窗明幾淨,客廳裏卻只有房東留下的幾樣簡陋家具。我們坐在地板上細細整理原本大包一裹帶過來的文件和書籍。正如他嘲笑我的大包和錢包一樣,看到我粗心大意雜亂無章的收納,他又狠狠嘲笑了一番,然後奪過去重新分類。有的東西,我自己都很久不曾觸碰,時隔多年,它們才重見天日——這其中甚至有七年前從辰州帶到北京的高考準考證!還有長輩們送的大部頭字典和鋼筆,我和寸心大一時用矯情的彩繪信紙寫的信,與我同月同日生的小馮德倫寄給我的明信片……

“這是什麽?”詠誠給我一只沒署名的淡黃色信封。我也不記得了,一邊努力回想,一邊抽出信紙展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七年前,西毒寫給我的第一封情書。

我下意識地蓋住信紙,擡頭看向詠誠。他似笑非笑,眼中了然。我有些尴尬,連忙折起信紙往信封裏塞,可塞進去以後該怎麽放,我又怎麽知道。

“你收好吧,別給我看見就行了。”他柔聲說了一句,然後低頭,繼續整理手頭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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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它和其他陳年書信放在一起,再也不去動它。下一次打開,也許遙遙無期了。但是,我不會把它們扔掉。

“這又是啥?”詠誠遞給我一張便箋,上面帶着Tiffany的logo。我松了口氣,這回不是歷史遺留問題了,“顧歡幫我記的。那時候很想要一個純銀十字架,不過實在太貴了,那時候一千五夠我三個月生活費呢,想着先別買,等我有錢了再買,這張字條就壓箱底了。”

“唔……”詠誠點點頭,将便箋和一幹證書放在一起。我剛轉回身,他又叫了一聲,這次明顯高亢許多,我趕緊湊過去,竟是一幅素描,畫中的女孩斜靠在紅磚廊柱上,些許淺笑,寧谧平和,細看卻又有極淡的一絲悵然。詠誠将畫捧在手心裏反複端詳,“畫的真好,我喜歡。”

“好麽?我真是這個樣子?”記得畫剛完成時,我就有些驚訝,印象中的自己并不這樣沉靜。詠誠看看畫又看看我,點頭道,“是這樣的,我剛認識你時就這樣。”

我回想那時的自己,感覺已異常遙遠,雖然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卻恍如隔世。那些紛亂的選項,那些迷茫的抉擇,那些暧昧不清連自己都不願不想承認的情緒,那些一而再再而三逃避最後卻不得不慘痛面對的現實,如今都已悄然退散,消失得仿佛從不存在。我把畫抽回來,展平在文件夾裏放好,然後抱住詠誠胳膊,将頭靠在他肩上,“我覺得一點都不像我。我不是那樣的。”

是的,連爸爸都聽出我的改變,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自己。

夜深了,詠誠要走了。童桦剛剛從天津成功調職北京,今天是她入住新家的第一天,詠誠滿帶歉意地說,今晚再怎樣“加班”,他終究還得回去。他說明天童桦就要回山西老家度國慶長假,今晚既然不攤牌,他還得做做樣子。

我始終微笑,表示理解,然後目送他出門,回到另一個女人身邊,在我們剛剛肩并肩坐在地板上,一起收拾滿地回憶之後。

如此狗血的劇情竟也發生在我身上,如此尴尬的身份竟也降臨我頭上。我一個人在空落落的新房子裏,關了所有燈爬上床,給他發了一條短信,“不要搞出人命。”

一會兒他回,“保證不會。”

死寂與黑夜之間,我咀嚼着屏幕上看不透情緒與深意的四個字,忽然錐心刺骨地痛起來,腦子裏閃過無數極度引申的想象,每一個都是慘烈收場,眼淚從眼角一直滑到枕頭上。我終于認識到,這場游戲像漩渦,像黑洞,把我卷進去,巨大的快樂和巨大的恐懼交錯來襲,我根本沒有自己原以為的那份舉重若輕。

第二天一早,我到公司,詠誠直接去了客戶那兒。我跟盧偉草草吃了午飯。明天就放假了,他興致很好,我卻食不知味。一直到下午兩點多,詠誠回到公司,我在MSN上看到他冒頭,飄蕩了一夜加半個半天的心才悠悠落回原處。其實他回家,他出臺,他回來,他見到我,一切依然按部就班,毫無差池,可我卻一定要到拉着他手,在自己的小房子裏站定,才想得起今夕何夕,中午吃了什麽,以及自己身在何方。

“昨天她有沒有問你怎麽這麽晚?”

“沒有,我回去的時候她已經躺床上了,我說那床我睡不習慣,自己在沙發上睡了。”詠誠捏捏我臉,“我什麽都沒幹。”

我望着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是嫉妒麽,我怎麽會嫉妒她,哪裏來的立場?不,我只是害怕,我害怕昨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而從此将我三振出局。雖然我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給自己設計這麽荒謬的劇情,可腦子要想,理智控制不了。我不想就這個問題多糾纏,但還是忍不住問,“你……這兩個多月,她一點兒沒有懷疑嗎?”

“沒有,其實,我們聯系也不多,你想,七天長假,她是全程要呆在她爸媽家裏的。”

忽然我就想到了自己。不錯的,西毒也不知道我在幹什麽,我同樣不清楚他的生活。就算他在多倫多也有了新人,我也根本不會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但更多的時候,不是牆太實在,或者風太微弱,而是彼此離得太遠,感受不到。

那麽,我就相信的确每個人都相安無事吧。詠誠輕嘆一聲,圈住我,“小傻瓜,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你不要擔心。你看,放假了,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們要買沙發茶幾,餐座椅,買廚房用品,嗯,你還得給我買拖鞋,毛巾,牙刷……”

我笑了,抱住他,喃喃低語,“嗯,這幾天我們一分鐘都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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