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降落(本章完)

更新時間2011-12-8 18:07:17 字數:3910

十一長假,我們逛遍了附近的家電賣場和建材市場,慢慢補齊小小一室一廳所需的家具家電。我們在超市堆積如山的商品中挑選油鹽醬醋,菜肉水果,然後一趟趟塞滿冰箱和櫥櫃。所有的賬單都是詠誠付,我稍微有個掏錢的動作都不行。而向來尊崇AA制的我,不知怎麽也沒有堅持,後來就都乖巧主動等着他結帳了。有時自己也覺得奇怪,我的那些矜持都上哪去了呢。

不出門的時候,我就在廚房操練。雖然是獨生女,多少還會一點廚藝,置辦簡單的三菜一湯難不倒我,只是我對自己拙劣的手藝沒什麽信心,畢竟除了偶爾孝敬下老爹,還從沒招待過別人。炖排骨湯,炒肉,炒雞蛋,炒菜,也就是這樣,詠誠卻吃得津津有味,乃至太撐而必須挺屍狀倒在沙發上。我又買來牛肉黃醬做醬牛肉,買來面粉牛奶做蛋糕,買來馬蘇裏拉奶酪做披薩,買來紫菜竹簾做壽司……每一個第一次,都把廚房踐踏得滿地狼藉,端出來的成品也時常慘不忍睹,但身邊這個鐵胃大仙永遠眉頭不皺一下地盡數消滅。過意不去時,我會抱歉說下次改進,他則鼓着腮邊嚼邊含混不清地說,“你做什麽我都吃……”

這一點小小的不算贊美的評語,就能讓我心甘情願鑽進煙熏火燎中繼續做小廚娘。吃罷飯,我窩在沙發上吃零食,看電視,聽他乒乒乓乓的洗碗聲,心滿意足。屋子很小,他一邊洗碗一邊大聲跟我說話,水聲嘩嘩蓋過彼此的聲音,不得不重複幾遍,不過是沒有意義的唠嗑。收拾好所有家務,洗了澡,我們帶着同一種沐浴露的香氣偎在一起看肥皂劇,看着看着視線就轉移了地方。我們細密地親吻,溫柔地撫摸,霸道地齧咬,意亂情迷,心神俱醉。

我不慣睡懶覺,7號早晨,我像平時一樣按時起來,默默悼念假期就剩最後一天。詠誠還在熟睡——不到中午他根本醒不過來。可是剛過9點,他的手機驟然鈴聲大作,我搶到客廳一看,是天津打來的,估計是他父母,不敢怠慢,硬是把他揍醒。

他半睡半醒地接起電話,我坐在客廳裏玩游戲,只能隐約聽到卧室裏傳來他的聲音,低低的,很久都沒有結束。游戲一局一局過去,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又睡過去時,他毫無聲息突然出現在客廳。我吓了一跳,不是被他無預兆的出現,而是他臉上寒霜而又灰敗的臉色。

“我今天要回一趟天津。”他聲音很明顯地顫抖。我心裏泛起一陣恐慌,“怎麽了?”

“我爸的電話,我媽檢查出乳腺癌,這幾天就動手術。”

我僵在那裏,都忘了站起來。而詠誠已開始洗漱。我跟到洗手間等他刷完牙,“需要我跟你一起去麽?”

“不用不用,你好好在家待着。”洗完臉,他已鎮定下來,走到卧室開始換衣服。我猶疑了一會兒,小聲問,“你爸有沒有說醫生具體怎麽說的?”

“說了一點,情況不是很好。他們前段時間都在做檢查,只是不告訴我。化驗結果出來以後,醫生說安排手術,他們才決定讓我手術前回去一趟。”他一邊說着,手上動作不停,我看不清他臉色,“病情到底發展到什麽程度要開刀後才知道,現在誰也說不清。”

“那……明天你就不上班了吧?”我跟着他一路走到客廳,小心翼翼地說。

“嗯,估計今晚要在天津過夜。我會跟Uncle梁請假。”Uncle梁就是面試我們倆的那位中年男,現在是詠誠的頂頭上司。我本想說,多帶點錢回去,可一想,我自己剛買完房,一點餘錢沒有,說了等于沒說,只好閉口不言。詠誠換好衣服拿上随身物品走到門口,轉身抱了我一下,“你別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我不擔心,你也別擔心,你是家裏的頂梁柱,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我懂事以後周圍還沒有近親突患絕症,僅有的印象都來自電視中那些晴空霹靂,五雷轟頂的悲慘情節,一時之間,我還無法厘清思緒,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人生變故。

“我會的,你放心吧。”詠誠看着我,似在想什麽,片刻以後才說,“新月,你不要想太多,咱們有咱們的路要走,頂多是多一點困難,但它改變不了大局,我們都要好好的,讓自己高高興興的,我不會被這些事打倒,你也不會。”

“嗯,我知道。”詠誠的話就如他的臂膀一樣溫暖而有力,托着我緊張飄飛的心情慢慢落地。當他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間,我關上門轉身面對只有我一個的空房子時,回憶忽地漫上來。我想起T1的肯德基裏,顧歡也是這樣對我說,父親得了很重的病,然後将臉埋在我懷裏,久久都不擡起來。我當時說,我們都不是孩子了,這樣的事,總會一件一件地來臨,一直到我們自己也老掉,誰也沒有辦法。現在才知道,能這樣安慰他,是因為我還沒有感同身受,而我更不相信自己站在詠誠的位置,能如此鎮定平靜地說前路不曾改變,我們要繼續往前。這樣看來,他還是比我堅強許多。我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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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長假,電視裏熱鬧,網絡上冷清,論壇,MSN,QQ,都沒有什麽人在線。我一個人在PPS上翻出《我和春天有個約會》來看,一集又一集,就這麽度過了沉悶的一天。詠誠既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一直到我抱着筆記本鑽在被窩裏快睡着時,那個許久不曾聯系過的水蛋id荊無命突然冒出來給我發消息了。

“我在家,爸媽都睡了,我怕吵他們就沒給你打電話,幸好你還在線。”

這個id,上一次用它和詠誠聯系還是兩年前。我連忙回複,“現在情況怎麽樣?”

“我媽已經定好後天手術,我後天晚上回北京。現在她那沒什麽問題,但是”信息在這裏戛然而止,我看到那個但是吓得手腳冰涼,不過幸好他很快接上,“童桦給我打電話了。”

這意味着什麽?我不敢輸入,等着他繼續說,“她今天回到北京,說看了家裏的擺設,我的牙刷枕頭被子什麽的,認定我這七天都沒有在家裏住,問我去哪了。我沒說話。她問我是不是不想過了,我也沒說話。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忙着準備我媽手術的事,沒時間和她談。”

“那她後來說什麽?”我敲字的手指微微顫抖。

“她問我是不是外頭有人了,我還是沒說話。她說我跟你沒完,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那你打算怎麽辦?”我敲完,在發出去的前一刻又全數删掉,重新輸入,“那我們怎麽辦?”

“我不知道,我現在心裏很亂,我媽的事還忙不過來,童桦那邊我顧不上。我就是和你說一聲,這兩天我可能不給你打電話了,你照顧好自己。一切等我回去再說吧。”

我停在鍵盤上的的手指反而不顫抖了,只是冰涼,徹骨的冰涼。原來事情可以比我最初最壞的想象還糟糕一百倍。我用凍僵的手指輕輕敲過去幾個字,“好,你早點休息吧,我等你回來,晚安。”

“嗯,我下了,你也睡吧。”

再搜荊無命,已經是離線狀态。我傻傻坐在床上,指尖的寒意逐漸蔓延到全身,即使裹緊了被子也依舊冷得刺骨。生病的媽媽和準備分手的現任女友,還沒轉正的候任女友,矛盾,沖突,諷刺,糾結,壓抑,驚懼。他現在在想什麽,他将怎樣應對,他一個人睡在天津那間已經有點陌生的卧室裏,會不會輾轉反側,第二天起來,又會踏出怎樣的腳步?而我,這場投入越來越多,賭注一天天變大的博弈,原以為形勢大好,盡在掌握,卻在這個雙宿雙飛蜜月般甜美的長假最後一天上演了慘烈的逆轉和敗退。我機械地關機,機械地下床,機械地去刷牙,再機械地回到床上,要不是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我想我的呼吸心跳都會變得木讷。我像受驚的水鳥一樣跳起來,號碼無比熟悉。

“嗨,我又回大陸了,不過不在北京,在麗江,給你打個電話,最近怎麽樣呢?”顧歡的聲音比上一次又更爽朗了一些,背景音嘈雜,幾乎聽不清楚他的話。神志模糊的我居然還能想到他也許是在酒吧,電話線那端一片紙醉金迷,這頭卻滿地狼藉。我握着手機沒說話,只是實在忍不住,嗚地一聲哭出來。

“怎麽了?怎麽了?”顧歡聲音馬上變得焦急,“你等等,我換個地方……別哭了,好好說話,出什麽事兒了?”

我啜泣着,把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從青海回來,我就把和詠誠閃電戀愛的事情告訴了寸心和顧歡,只是不想讓他們擔心,沒提童桦的事情。今天無可承受之下,我把詠誠和我目前的困局毫無隐瞞地說給顧歡聽,說到後來,泣不成聲,“我一直跟自己說,這段感情不會被祝福的,如果結局不能幸福,我就潇灑走開,但是它真的發生了,我卻做不到……我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別怕,別擔心,大不了就還是一個人,最多也就跟原來一樣,怕什麽呢?”我知道顧歡從來都不怕一個人的。

“不一樣了,顧歡,我不是以前那個自己了。”我捂着臉,還是止不住淚水汩汩而流,“以前我很膽小,投入很少,撤退也很容易,可我覺得自己不幸福;這一次我是真的把自己全扔進去了,我以為我很勇敢,沒想到越勇敢,輸得越慘,現在我接受不了一個人了……”

“誰說你不是原來那個你了,你沒變化,你得相信自己。”手機貼在我耳朵上,顧歡的聲音遙遠而切近,“這事兒也沒有你想象的嚴重,大不了,大家再拖幾天,又能怎麽樣,他喜歡你,誰也搶不走,他不喜歡你,你留他幹嘛?聽話,別哭,哭成這樣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林新月咯。”

我含淚無聲地笑了,笑完又是一陣心酸,“你認識的那個林新月是什麽樣的?”

“拿得起,放得下,潇灑麻利,絕不拖泥帶水。”顧歡笑着說。

“是麽,我要是不拖泥帶水,也不會拖到今天。”和歐陽山七年的糾纏,若是再多一點果斷,想必早已幹脆結束。我慢慢止住淚,只是還不時抽噎一下,“算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斷續地說。

“這就對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放心,是你的跑也跑不掉。再說,單身有什麽不好,我也是單身,你看我多自在。”顧歡向來自視甚高,說不了幾句就沾沾自喜。我撲哧一樂,罵道,“你好意思說你,你傷過多少女孩子的心,損了多少人品?”才說完,又想起自己,也不是什麽厚道的人。

“你情我願的,誰也不欠誰,拿得起放不下的女孩我絕不碰。”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冷酷,但人間的情愛游戲向來就如此殘忍,要不顧歡怎麽會跟我走到一起,若我有一絲半點游移軟弱,他在離我三丈遠處就會轉身離去。西毒走到了我身邊,卻怎麽也無法跟我并肩同行。唯有詠誠畫出了和我一個方向的比鄰軌跡,可一路上的風景又如此曲折乖戾。我嘆了口氣,“顧歡你別說大話,你是沒有遇到那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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