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師尊逃跑第4天
魔界無有日夜,唯一輪血色的月,萬年長挂在幽靛色的天上。
大越銘宮,三千宮殿巍峨。
繁複曲折的廊道上,數不清的魔仆手捧裝着血水的金盆、被染成血色的軟布,進進出出,來來往往,腳步匆忙。
一高一矮兩名女仆跟着其餘魔仆的腳步,捧着血淋淋的水盆走在過道上,互相小聲議論。
“這小仙修不是帝尊從正道抓回來的俘虜嗎?帝尊怎麽放在宮裏醫治啊?”矮個子女仆唇角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偷笑,湊近了旁邊的高個子女仆小聲道:“不知道模樣如何,那麽遠遠看着,好像還挺身嬌體軟的,帝尊是不是看上……”
“身嬌體軟?這身嬌體軟的小仙修,可是那位仙道第一劍沈步雲的關門弟子,聽說倒下去之前還捅了帝尊一劍。”高個子女仆不以為然,小聲回答,“帝尊派人醫治是為了讓他能早點醒來吧。”
“畢竟現在沈步雲不知下落,帝尊大人大仇未報,想必是要把這小仙修弄醒來嚴刑審問的。帝尊那些審訊的手段,等他醒來可有得受了……”
聽到“審問”二字,矮個子女仆吓得縮起脖子。
他們帝尊自幼年即位,靠雷霆手段鎮壓無數敵對勢力。雖然從前每次回玄天劍宗都會扮一副乖巧幹淨少年模樣,但他在魔界那些慘絕人寰的手段,連她一個侍女都有所聽聞。
聽說那些被扔到魔宮煉獄裏審問的,連皮糙肉厚的魔族壯漢都是體無完膚哭着求饒,最後化為一攤血水。莫說那個小仙修雖遠遠的看不清面容,但身形看着就身嬌體軟,眼下還一身傷病昏迷不醒,哪裏禁得住那些折磨。
可憐是可憐,不過這仇确實太大了。當年帝尊被沈步雲欺騙暗算,在鎮魔塔底囚禁了百年,如今破塔而出得以東山再起號令群魔,哪有放過沈步雲的小徒弟,不逼問出沈步雲下落的道理。
才說了兩句,一陣血腥殺伐之氣撲面而來,兩名女仆連忙低頭擠走,與幾位佩刀染血的護衛擦肩而過。
四名開道的魔衛一身血氣,明顯剛完成一場慘絕人寰血流成河的屠戮。後面緊跟着兩位魔尊的兩位護法,腰間都挂着殺人屠城的法器,仿佛都還帶着冤魂的哀號。
兩名女仆悄悄打量,禦前四衛和左右護法大人的簇擁之下,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信步走過廊道,兩旁仆從連忙避讓行禮,稱一聲“帝尊”。
澹臺晔此時不同于在玄天劍宗時的簡單裝束。頭頂玄寒血月冠,一雙威嚴無比的漆黑龍角萦滿繁複的血紋,身穿一件玄色暗紋戰袍,披着玄黑色毛皮鬥篷,腰間系一條革帶,佩一柄墜黃金四尺長刀。一身喋血殺伐之氣,一看便是剛踏過屍山血海歸來。
他一聲不發,一雙金色魔瞳不可測量,連眼神都懶得給旁人一個,旁若無人地徑直行至宮門外,随手解開鬥篷上獸紋黃金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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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血煞之氣的玄色鬥篷落在宮門外,門口侍立的女仆連忙跪下将鬥篷雙手捧起收好。
澹臺晔大步走進宮門。
宮殿四方,純金打造的魔鳥口銜拳頭大的夜明珠,幽幽将整座宮殿照亮。
宮殿的裏側,是一張大床,深紫色的紗幔上織着錯綜複雜的魔紋,裝飾着白骨雕琢的精致簾幕。
一名女魔修坐着守在床邊,見了大步走來的澹臺晔,連忙起身行禮:“回禀帝尊,目前他的性命暫時保住了,不過身體還太虛弱,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
澹臺晔微擡拇指,從拇指上戴的紫光戒中取出一只瓷瓶:“本尊已去九鶴仙都取來太初仙露。”
女魔修看見澹臺晔手中的瓷瓶,暗暗抹了把汗。
九鶴仙都乃仙家重地,有九位仙榜上赫赫有名的大能鎮守,太初仙露又是九鶴仙都的鎮都至寶,帝尊就這麽帶人硬搶,估計在那邊又是剛經歷了一場腥風血雨。
而且帝尊來去如此神速,看來真是迫不及待要這小仙修醒來了。女魔修走上前,恭敬地伸出雙手去接澹臺晔手中的瓷瓶:“有太初仙露寫小仙修就能醒了,請帝尊交給屬下吧,屬下這就喂他服下。”
澹臺晔擡手将女魔修屏退一旁,走上床前臺階,一手撩開床外紗幔,親自将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扶起來。
沈鴻雪此時只穿了一身雪白的單衣,抱在懷裏十分清瘦單薄,仿佛海棠花上一捧随時會融化的輕雪。一股冷冽的梅香,輕輕袅袅,隐隐約約地萦繞鼻尖,似是從人的骨子裏沁出來的。
他膚色如雪蒼白,長長的鴉色羽睫軟絨絨的,在輕阖的眼眸下投了一片深深的陰影,鼻梁挺翹,薄薄的唇微微彎成一個優美漂亮的弧度,卻沒了血色,像是霜風催打過的白梅一般。
澹臺晔将瓷瓶輕輕湊到那淺色的薄唇邊。
女魔修站在床邊角落裏,小聲提醒道:“帝尊,這仙露十分珍貴且有奇效,只一滴就足夠讓他醒過來了。”
澹臺晔問道:“多了會如何?”
“這是滋補的靈藥,喝多不會有壞處。”月璃回答道,“但太初仙露只此一瓶,稀少珍貴,有讓油盡燈枯之人枯木逢春之效。這不過是個小俘虜,都用在他身上大可不必……”
聽到月璃說沒有壞處,敗家的帝尊便沒再聽她說下去,直接把整瓶喂懷裏的小俘虜喝了下去。
女魔修話沒說完,只見一瓶仙露都已經被帝尊喂下去了,不禁覺得心疼起來。這可是千年結一滴世上僅此一瓶的太初仙露,這就全給一個不知道命還能吊多久的小病秧子全喝了。她本來還想讨一滴過來,研究研究仙露的成分,看來也是不能夠了。
澹臺晔懷裏的人輕輕咳了一聲,喉結一動,将口中的仙露吞咽下去。昏迷之中似乎嘗到了甘甜美味,舌尖還意猶未盡地在唇邊舔了舔,沒浪費一滴珍貴的仙露。
女魔修盯着帝尊懷裏的小仙修,竟看得有幾分愣神。
模樣是真生得的好,尤其此時昏迷着,柔柔弱弱的看着惹人憐惜。然而聽旁人說這小仙修還挺兇的,連帝尊把他抓回來都費了不少力氣,甚至還受了點傷。
到底是人不可貌相啊,看着這般柔弱的人,竟然是兇狠如此。女魔修問道:“聽聞這小仙修不太好對付,敢問帝尊,他就快醒過來了,要不要先把他鎖起來?”
澹臺晔冰冷的金瞳盯着那張此刻看起來眉眼溫柔人畜無害的臉,淡淡道:“不必。”
抱在懷裏的人,此刻靜靜地阖着眼眸,少了初見時的敵意和疏冷,多了幾分溫和柔軟。
明明應該是素昧平生之人,澹臺晔卻總覺得像在哪裏見過一般熟悉。澹臺晔一手托住他的後頸,手指沒入他柔軟的長發裏,鼻尖似乎嗅到一絲熟悉的清香。
澹臺晔不自覺湊近了幾分,去輕嗅他脖頸之間似有似無的淡香。這淡淡的梅花香,好像當年少時在玄天劍宗,趁師尊睡着時悄悄蹭到他懷裏,聞到他衣袖上沾染的寒梅雪氣。
澹臺晔一時有些失神,像被一只柔韌的手牽引着,還想要細細探究下去。
但這階下囚小俘虜對于尊貴的帝尊垂愛似乎并不承情,反而棄如敝屣。太初仙露讓他微微恢複了一點知覺,鼻間隐隐嗅到了一身血煞之氣,微微蹙起了眉。澹臺晔靠得越近,他的眉就蹙得更緊。
澹臺晔似乎感受到了自己一身血腥遭受了對方的嫌棄,有幾分意猶未盡地将人輕輕放回床上:“本尊先去沐浴,你在此繼續看着他。”
“是。”繼續看着這小美人,女魔修求之不得。
澹臺晔前往九鶴仙都取太初仙露的時候,她已經忙着給他處理了了好幾個時辰外傷,但由于澹臺晔行動實在太迅速,對着這張好看的臉她本來就覺得還沒看夠。
想着這小仙修醒來之後要禁受無數的折磨和拷問,即使帝尊暫時有幾分玩弄的興趣,也不會對他有興趣太久。這把小骨頭被帝尊十八般酷刑折騰死是遲早的,這麽好看的臉可是看一眼少一眼。
女魔修盯着那小俘虜細細地看,忽然發覺他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看樣子是要醒來了。
片刻後,躺在床上的人茫然睜開眼睛。
入眼一片幽深晦暗的紫黑色,隐隐露出森然白骨的紋路。
腦海裏有些混亂,沈鴻雪微微蹙眉,感覺此刻自己應當不是身處平日所居的仙門清修之地,倒像是落入了一個魔窟。
記得撐不住暈過去之前,是魔尊澹臺晔帶兵血洗玄天劍宗,師兄和劍宗的前輩們與那魔尊力戰不敵,自己殺入重圍挑戰魔尊,卻沒能成功。
可後來……發生了什麽?自己是在哪裏?沈鴻雪擡頭按住額頭,只覺得有些頭疼。
“你醒了?”耳畔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沈鴻雪擡眼看過去,只見床邊立着一名身穿橙紅色白毛邊衣裙,足蹬長靴,露着一截白皙長腿的女子。
沈鴻雪只看了一眼床前站的女子,便收回目光,禮貌地問道:“請問,這是何處?”
“哦,這裏是大越明宮,也就是魔族們都十分向往的魔宮啦。”想不到這小仙修的聲音也如此好聽。女魔修十分爽快地回答了沈鴻雪的問題,還順便介紹道:“我叫月璃,是魔宮裏的醫修,是帝尊派我照看你的。怎麽樣,你有感覺好一些嗎?”
沈鴻雪怔了會兒,禮貌地道了一聲“多謝”。
“不必客氣。”月璃心直口快道,“都是帝尊吩咐的,我不過是奉命辦事而已。”
月璃口中的帝尊,就是那位帶群魔包圍玄天劍宗的魔尊澹臺晔了。自己那一劍果然還是撼動不了這個魔頭,不知道師門的人如今都怎麽樣了?
“咳,咳咳咳……”沈鴻雪感覺胸口一滞,擡手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來。
“你喝點水吧。”月璃給沈鴻雪倒了一杯水,覺得這小仙修的模樣實在有些招人疼愛,大發慈悲地好心提醒道,“我看你本來就身體不太好,帝尊要用刑你是一點也扛不住。不如一會兒帝尊來了,他問什麽你便如實告訴他,也好少受些苦。”
沈鴻雪道了謝,接過水杯,抿了一口茶水,答道:“好。”
就……這麽容易?月璃愣了一下。
她以為能血戰到如此慘不忍睹渾身是傷的份上,還能捅魔尊一劍的仙修,怎麽着也應該是個硬骨頭。還做好了苦口婆心多做一下思想工作的準備。
想不到就勸了一句,他竟然這麽輕易地就答應了?
沈鴻雪喝了半杯水,覺得好了一些,将水杯放在床頭小幾上,擡頭問道:“請問月璃姑娘,玄天劍宗怎麽樣了?”
“啊,還好好的。”月璃答道,“帝尊他……”
月璃想說“只抓了你回來,就收兵了”,但話還沒說完,驚得嘴半張着,把剩下的話全都忘了說了。
只見那原本不可一世的魔尊,換了一身窄袖繡金玄衣,燈光下盈盈有金絲寶光流轉,衣袖用純金護腕扣住。腰系革帶,佩一柄綴金刀,但收起了那一對威風八面的龍角,發間半束着精致的嵌寶金冠。額上血紅魔印如血染成的繁花錦繡,冰冷矜貴。
月璃從未見過魔尊這般打扮,竟覺得有幾分斯文敗類的味道。
這哪裏是去沐浴,這是還特意打扮了一番換了裝束吧?
沈鴻雪擡起頭,看到澹臺晔如此模樣也怔了怔,但顯然沒有因為魔頭換了裝束而對他産生一丁點改觀。
看到澹臺晔走近,沈鴻雪冷冰冰地說道:“魔尊,我什麽都不會說的,要殺要剮要用刑,随你。”
月璃:……???
剛才不是答應我什麽都乖乖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