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師尊逃跑第6天

“魔尊!”沈鴻雪意識到澹臺晔要做什麽,立刻追上前。情急之中一擡手,正好攥住澹臺晔的袖角。

被沈鴻雪拽住了袖角無法前行,澹臺晔停下腳步,卻并未理睬沈鴻雪。

“請不要為難其他人。”沈鴻雪攥緊手心中玄色的衣袖,用力得指節泛白,“魔尊要我如何,我無不聽從。”

聽了沈鴻雪讓步的話,澹臺晔方才轉過身,盯着眼前的人說道:“本尊要的,已經對你說過。”

沈鴻雪暗暗咬牙,眼神視死如歸一般堅定,黯然答道:“我願留下,請魔尊收手。咳……”

“咳……咳咳……”沈鴻雪方才本就是勉強撐着下床,到底傷勢嚴重,此刻已筋疲力竭,又被澹臺晔逼得心中憋悶,一口氣上不來,咳得幾乎站不穩腳步,身子搖搖欲墜。

澹臺晔收了刀,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刻扶住沈鴻雪,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床上。一手豎起靠枕,讓沈鴻雪靠坐在床頭。

沈鴻雪沒有力氣掙紮,坐在床上緩了一陣,又不禁輕咳一聲,一點朱紅沾在淺淡的唇上。

澹臺晔望着沈鴻雪薄唇上咳出那一點鮮紅,竟覺得雙眼被刺痛。澹臺晔擡起手,剛要去為他擦拭,下一刻手便僵在了半空,眼睜睜看着沈鴻雪自己淡然地擡手拭去唇角血跡,似乎對此早已習慣,毫不在意。

澹臺晔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了起來,心頭莫名一陣抽痛,伸出去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看到澹臺晔擡起的拳頭,沈鴻雪只是平靜地坐着,雙手暗暗地緊握,默默等待澹臺晔一拳落到自己身上。

這魔尊應該正在氣頭上,要打就打吧。若是避開,又不知要做出什麽事來。

沈鴻雪預料之中的一拳卻并沒有落下來。澹臺晔只是拉過一旁的被子甩到沈鴻雪身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澹臺晔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麽了,魔心百年前早已碎了大半,本該無情無感。在那暗無天日的百年裏,澹臺晔日夜所想,唯有沖破封印,找到沈步雲,讓他付出代價。

這小仙修不過是用來逼出沈步雲的籌碼,但為何面對他總有一種眷戀不舍想要親近的熟悉感,甚至心底悸動不安,幾乎亂了方寸?

見到他悶聲不響,就想逗他弄他讓他說話。真把他惹急了,看他搖搖欲墜地咳血,心中竟會有些負罪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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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不應該。

“帝尊。”方才澹臺晔在床上對人折辱威逼的時候,月璃便自覺退出了房間,一直候在門外。見澹臺晔匆匆出來,月璃低頭行了一禮。

聽到月璃的聲音,澹臺晔回過神來,鬼使神差地說道:“他傷口裂了,你去處理。”

月璃應了聲“是”,剛推開門,只聽澹臺晔補充了一句:“別說是本尊讓你去的。”

聽到澹臺晔奇怪的要求,月璃一愣,還是恭敬地應了一聲,推門輕輕地走了進去。

澹臺晔想舉步離開,又仿佛被一根柔軟的繩子牽住了腳步和視線,不由自主地擡起手,用食指往門上一點。

澹臺晔食指觸碰過的位置,門上露出一指大小的透明。除了澹臺晔外,在其餘任何人眼中都與原來并無兩樣,只有澹臺晔能通過那小小的透明空隙,觀察房中的情形。

月璃走到床前,從自己儲物镯裏取了一瓶止血的傷藥,和一卷幹淨的繃帶。

沈鴻雪腿上還蓋着澹臺晔方才随手甩上的被子,一動也沒有動過。他擡起眼眸,有些疑惑地看着月璃。

由于方才澹臺晔吩咐了不能說是奉了他的命,月璃也不知該怎麽解釋自己知道這小仙修傷口裂開了,只好随口撒謊:“剛才藥沒帶夠,有幾個地方沒處理好,我幫你重新包紮一下吧?”

沈鴻雪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身上的傷都是月璃處理的,白皙的臉頰染了一層緋色,擡手去接月璃手中的藥瓶:“謝謝,請讓我自己來吧。”

“好。”月璃感覺這小仙修挺害羞的,也不勉強,将手中的藥瓶遞給沈鴻雪,繃帶也放在床頭,自己站在一邊看着。

沈鴻雪自己掀開覆在手臂上的衣袖,拆開手臂上被綻裂傷口染紅的繃帶。

繃帶下傷口猙獰,被砍得血肉翻卷,幾乎能看到白骨。

沈鴻雪不以為意,輕輕地将止血的藥撒到傷口上。

藥粉落在血淋淋綻開的傷口上,一陣劇痛,沈鴻雪只是手心緊緊地握了握,一聲不吭,連眉也不曾皺。

月璃看着沈鴻雪血淋淋的傷口,隐忍之下緊繃的手臂和緊握的手,忍不住說道:“你要是很疼,就喊出來吧……不要這樣硬忍着。”

沈鴻雪聞聲,擡起頭看了月璃一眼,竟微微扯起唇角,露出一絲笑容:“不疼。”

月璃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小仙修微笑,竟然這般溫暖好看,像一陣春風從心頭拂過群山萬壑,無數繁花開遍荒野,一瞬愣住了神。

門外,澹臺晔望着沈鴻雪那一笑,心狠狠跳了一下,幾乎從嗓子眼跳了出來。眼前的畫面仿佛與百年前的舊事交錯重疊。

那時下山歷練,師尊為救自己被妖獸的毒牙所傷。傷口附近筋肉都毒液浸透,只能用刀剜去。

師伯叫司如寂,皺着眉頭,在一旁擔憂地說道:“痛就喊出來。”

師尊握着刀,面不改色地從手臂上割下一塊肉:“……”

司如寂的眉頭皺得更緊,繼續說道:“有毒瘴之氣入體,喊出來毒會散的快些。”

聽到喊出來能好得快,師尊似乎有些煩惱。他深吸一口氣,正想試着喊一嗓子,忽然瞥見坐在一旁緊盯着他的黑衣小少年。

少年緊緊盯着他,眼眶都紅透了,只差一點沒落下淚來。

師尊終歸是一聲沒喊,反而吃力地扯起唇,對少年勉強露出一抹微笑。他不以為然地回答司如寂:“喊不出來,我一點都不覺得疼呢。”

那時,少年終于受不住眼中的淚,撲在他懷裏哭了。

後來,當年的少年,才知道自己有多自作多情。原來他放在心尖上的師尊,對任何關心自己的人,都會這樣安慰,并不因為那小少年在他心中有多特殊……

澹臺晔暗暗握拳,差點沒沖進去質問為什麽,方才想起來裏面的人并不是自己要找的師尊。

忽然,房中的小仙修好像察覺了什麽。他一手扯着繃帶的一頭,另一頭還用牙咬着繃帶,額上疼出一層晶瑩的細汗,一雙眼角微紅的桃花眼向澹臺晔斜睨過來,如一泓春水瀉下深潭。

原本平靜無波的潭水怦然迸濺,澹臺晔似乎聽到自己心頭有噗通一聲,桃花露水濺起漣漪層層,幾乎要從嗓子裏濺出來。

這一瞬,卻似有千萬年之久。澹臺晔在這一瞬裏,好像随他的眼神看遍千百年日升月落,沐染山林間煙雨雲霞。

沈鴻雪修為盡失,自然察覺不到澹臺晔那一孔窺視,只是好似被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只是往門外的方向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咬着繃帶在手臂上打了一個結。

澹臺晔望着房中小仙修的一舉一動,不覺呼吸漸緊,仿佛無數芒刺在背,竟出了一身淋漓冷汗。

一名侍女端着托盤站在門前,看到帝尊正盯着門出神,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托盤裏的湯藥都快涼了,侍女方才小心翼翼地低聲道:“帝尊……奴婢來送藥。”

澹臺晔轉頭看到侍女手中端着的藥,好像溺水之人忽然發現一根浮木,一手将托盤從侍女手中取了過來,轉身迫不及待地把門推開。

門被推開的一剎,澹臺晔忽然又有些疑惑,自己是在做什麽?為何這樣瘋狂地、不自覺地想靠近這個不識擡舉、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小仙修?

沈鴻雪自己包紮好手上的傷,本以為可以休息一下,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只聽房門被“吱”一聲推開。

擡頭望去,只見那兇神惡煞的魔頭去而複返,臉色冷得好似索命的修羅惡鬼剛從地獄踏出來。

澹臺晔冷着臉走進房間,讓月璃退了出去。

方才讓月璃進來和這小仙修獨處,尤其是看到小仙修對她微笑的時候,澹臺晔心裏就莫名一酸,好像被從喉嚨裏灌進一壇醋。

澹臺晔發現自己非但見不得師尊對別人親近,哪怕這個小仙修只是與師尊相像,自己也見不得他與別人接觸,更別提對自己之外的人露出笑容。

澹臺晔将手中的托盤放在床前小茶幾上,端起藥碗,純金的湯匙在青瓷碗中轉了轉,了一勺湯藥,喂到沈鴻雪唇邊。

沈鴻雪垂眸看了一眼喂到唇邊的藥匙,擡手去接澹臺晔手中的湯藥:“我可以自己來。”

“方才不是說,你對本尊無不聽從?”澹臺晔看着沈鴻雪,冷聲道,“現在本尊要喂你,你只需乖乖張嘴。”

沈鴻雪長長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長袖下的手暗暗握緊,卻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聽話地低下頭喝了唇邊的藥。

如今能做的,唯有隐忍。

這一勺藥咽下,沈鴻雪自己也沒有察覺,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雖然日日與苦澀的藥汁為伴,但他依然很怕苦,而且無法習慣。

一顆蜜餞立刻被喂到了唇邊。不知是知道拒絕無用,還是本能想要祛除口中的苦澀,沈鴻雪這次沒有任何拒絕,乖乖地低頭含下。

沈鴻雪不知道這魔頭到底想怎樣。方才自己明明觸怒了他,他進來的時候臉色還那樣難看,現在又為何要親自喂自己喝藥,為何還不忘準備一盤蜜餞?是想軟硬兼施,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讓自己對他感恩戴德?可惜他打錯了算盤。

眼前的人垂着眼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好看的眼睛,也不知在想什麽。澹臺晔望着沈鴻雪,不自覺擡起手,将沈鴻雪額前被汗水沾濕的碎發,輕輕地往後攏了攏。

雖然經澹臺晔那一番威脅後,沈鴻雪表現得聽話順從,卻一直疏遠地小心防備着。被澹臺晔觸碰到的瞬間,沈鴻雪本能地側首一閃,又立刻意識到了什麽,停下不動,勉強接受了澹臺晔的觸碰。

感覺到沈鴻雪本能的戒備和抗拒,和有意識的強行順從,澹臺晔心中似乎被鈍鈍地錘了一下,沒有了方才觸碰柔軟碎發那一瞬間心中的悸動和愉悅。

終究都是強求,他此刻防備自己都來不及,此刻的平靜和順從下,壓抑着洶湧的暗潮。

沈鴻雪不動聲色,卻不完全是出于對澹臺晔裝出來的順從,他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

方才側首那一瞬間,沈鴻雪的餘光似乎瞥到一片血紅。悄悄定睛看去,只見澹臺晔擡起的玄色衣袖下,滿手臂白皙的肌膚上,無數字跡密密麻麻,竟然刻滿了血色咒文。

蠅頭小字整齊有序,血紅色的光華在衣袖間明滅。看得出來,每個字都是用刀一筆一劃刻上去的,每一道筆畫都深得刻出血來,深得入骨。

沈鴻雪心底一驚。

一個人需要下多大的決心,才能在自己血脈相連的肌膚上,一刀一刀,親手将自己千刀萬剮一般,用血肉之軀刻滿血咒?!

澹臺晔又為何要這麽做?

澹臺晔放下手,不動聲色地将衣袖覆住手腕,遮掩了手臂上的咒文。

沈鴻雪知道澹臺晔有所避諱,并不多問,只當沒看見,繼續乖乖地低頭喝藥。

澹臺晔一匙一匙、認真耐心地喂着沈鴻雪喝藥,忽然問道:“如果你被困在一個局中,心愛之人不信你、背棄你,再也不願見你。”

“要探求真相、向他證明你從未背叛過他的代價,是付出你的命。你會如何選擇?”

沈鴻雪咽下一口苦藥,不知是被藥苦到的,還是被澹臺晔的問題難到了,微微蹙了蹙眉,答道:“他既不信,何必向他證明。”

澹臺晔輕笑一聲,道:“是,他如何看我已經不重要了。如今我只要找到他,将他永遠囚在身邊,不論用何種方式。你說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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