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愧疚 “你能否告訴孤,你到底愧對孤什……

謝書未言, 只擡手環住他的脖子,與他對視。

“當然沒有。”季淮望着她清澈的杏眸,好笑道:“已過了那般久, 怎至于難過至今?”

而後不知想到什麽, 忽笑道:“想出去走走嗎?”

謝書以為他要散心,便點頭。

今夜月色很淡, 星辰比往日明亮, 像是銀河傾倒,流瀉出的光點綴滿整個夜空。

除卻守夜的宮人,大多已經就寝,于是一路靜悄悄,氣氛清幽寂靜, 使得人的心情也比白日平和寧靜。

在這祥和的夜色中, 謝書遲疑開口:“殿下的生母…是個怎樣的人?”

季淮目視前方,聞言也沒轉過頭, 只道:“她啊……”似在思考, 而後再開口時,聲音輕上許多:“自卑怯懦,軟弱可欺, 明是出身污泥, 卻總懷着一絲不該有的天真。”

“殿下……”

季淮應了聲,後平靜敘述:“她是江南出身的瘦馬, 因生了一副好相貌和有副好嗓子,被下江南的父皇看上,帶入宮中,破格封了女禦。然除卻初時得父皇幾日恩寵,後在美人如雲的皇宮, 恩寵漸消。”

說着他停下腳步,輕點下颚,示意前方:“到了。”

謝書疑惑擡眸,見到一座宮殿,聽他繼續道:“她生前住在此處。”

“要看看嗎?”雖是問句,季淮卻依舊擡腳進去。

秀淑宮,匾額上明晃晃地鑲着這幾個大字。殿中三座房屋,現下主宮住得羅妃,而季淮的生母原住在偏殿,後住着于美人,一年前于美人病故,又換了其他新人。

宮殿屹立不倒,住得人卻是來了又去。

窗內燭火已滅,暗室歸于寂靜,于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恍惚感受不到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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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季淮再次開口,清潤的嗓音讓夜色柔和起來:“慢慢地,她被父皇遺忘。”

“一個出身差,位分低,又不得皇帝寵愛的妃子,連宮人都怠慢輕視她,更莫說其他比她位分高的妃嫔,然她從不反抗,只因她覺得別人說得沒錯,她那般低微的出身,連宮裏的宮人都比不過,能得皇帝幾日寵幸,免于流離之苦,已是她此生之幸。”

“她卑微而懦弱的活在衆人的輕視欺辱下,直到生下來我,又被父皇記起,将她的位份向上提了一級,然位份提得再高又如何……”季淮輕笑一聲:“她的心提不起來,骨頭永遠彎着。一旦父皇再次将她忘卻,一切便都回到原點。”

“她依舊卑微地過活,連帶我與她一起被所有人輕視。我們吃得不如宮人,冬日最寒冷時,沒有取暖的炭火,只能在冰冷的房內裹着被子發抖,還是膳房的王公公看不下去,替我們讨來最低劣的炭。”

季淮向前走一步,謝書盯着他的背影,見他目視木門,聲音溫和到似是在談論他人之事:“炭火熏人,我被熏得直咳嗽,終敵不過寒冷,只能一邊咳嗽着一邊靠近僅有的暖意。”

“殿下……”謝書看不見他的神情,聽他語氣愈平靜,便愈心疼。

“孤沒事。”季淮轉過身,面容帶笑,确實不像是有事的模樣。

他面對謝書,繼續道:“雖說她一生卑微怯懦,然我知道這不能怨她。她的性格由她生長的環境造就,我無法要求一個長于淤泥中的人,能夠自信磊落,畢竟能夠擺脫由黑暗帶來的陰影之人,僅是少數。”

“且她也有果決勇敢的一面……”季淮的目光漸深而悠遠:“她将這一面……留給了我。”

季淮沒再看謝書,看向夜色:“十幾年前,皇後無出,需自後宮妃嫔中擇子過繼。皇後的兒子有機會成為太子,人人都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可最後皇後選了我。”

“那段時日,母親面上很開心,然盯着我看的時候比以往更多了。初時,我以為她是在不舍,後來才知,她早已做好離開人世的準備。”

季淮頓了頓,察覺到自己的手被謝書握住,他回握過去,平靜地接着道:“那日,我被父皇封為太子,我站在金銮殿中,手裏拿着冊封的聖旨,想着她終于熬出頭了,有我在,再不敢有人輕視怠慢她。”

“我會讓她挺起脊背,不用再活得那般窩囊。但當我回到這裏……”季淮側身,舉起手指向殿門的方向:“我打開門,見到她的身體懸在梁上,呼吸全無。”

“所有都在疑惑,覺得她傻,好不容易熬出頭,卻想不開要自盡。我也想不明白,直到看到她給我留的遺書。”

“太子的生母是個瘦馬,她覺得對我而言這是個污點,所以她親自将這個污點解決。而後我的前途一片光明,人生路上幹幹淨淨,她也覺得解脫。”

“于她來說,活着是種痛苦,卑躬屈膝一世,她用命改了兒子的命運。她希望她的兒子不要活得那般卑微窩囊,可以不必看人眼色。可是她未曾問過……”

季淮的語氣終于有了起伏:“她的兒子願不願意用她的命,去換個前程?”

“殿下……”

謝書今夜喚了他三聲殿下,每喚一聲,心都揪着,她想要說些什麽,可出口只餘這二字敬稱,最終她只能握緊季淮的手,徒勞地想要傳遞某種情緒。

“阿書——”季淮語氣恢複平靜,他漂亮的桃花眸,若夜色一般黑,聲音帶着夜色的柔:“孤同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同情孤。孤是想告訴你,孤的人生已無退路,她用命為孤鋪的路,孤無論如何也得走下去。然孤希望……”

他笑起來:“這條路你能陪孤一起走……”

季淮認真而溫柔地凝視謝書,未将後半句道出,只在心中言:莫再半路退下。

謝書的心中一片柔軟。怎需季淮來言,自她醒來的那刻,就已做好同他相守一生的決心。

她鄭重點頭:“殿下,臣妾會一直陪着你。”

那夜季淮同謝書通了心意後,兩人的感情更甚往昔,好得謝書幾近忘卻一切,忘了自己和季淮的身份,忘記無法躲過的現實。

直到去未央宮,謝書陪皇後用早膳時,皇後玩笑般問了句:“一年多了,阿書腹中怎麽還沒消息?本宮還等着抱皇孫呢。”

謝書心中咯噔一下,含糊着應付過去,而後不知又怎麽談及東宮冷清,她的心中便生出不安,預感自己一直避忌的事情,快躲不過去了。

次日,季淮去前朝上早朝,謝書留在東宮,殿外忽傳來喧鬧聲。

她起身出去,便看見庭院中幾個粉白黛黑,身段袅袅的美人。

“娘娘。”皇帝身邊的內侍,對謝書行禮後,笑道:“東宮冷清,這些是陛下讓奴才給太子殿下送來的美人,皆是品行端莊的良家女子,勞煩娘娘安置了。”

看着那幾個女子的面容,謝書的手指顫抖起來。她終于想起,前世時與今世相似的時間中,皇帝也曾為季淮送來美人。

而那時她替季淮收了,季淮歸來後,聞言沉默看她許久,最終未言什麽,此後那幾位女子便留在東宮,随着季淮登基,一起封了位份。

“娘娘?”

謝書回過神來。

“你看她們……”內侍看着謝書的面色。

謝書臉色微白,但還算鎮定。她應答的聲音從嗓子眼兒擠出:“嗯——”

內侍當即躬身笑道:“既然如此,這幾個女子交由娘娘安置,奴才去同陛下複命。”

“奴才告退。”

待內侍走後,謝書将目光移向那幾個垂首的女子。其實早知這一天回來,上世只是隐覺失落,此生竟感疼痛錐心。

她深吸一口氣,将攥緊的手指送開,一句一句地勸誡自己。

殿下此生不可唯你一人,莫要自私。

只要殿下好好地,其他都不重要。

“将她們安置到後院。”謝書将一切情緒壓制後,竭力平靜道。

言畢,她擡起頭,面向天空閉眼。

季淮歸來時,謝書正在用膳。

聽見動靜,她神色如常地看向他,軟聲笑道:“殿下回來了。”

季淮身上猶然穿着朝服,顯然是聽到消息後,匆忙趕來,連衣服都未來得及換。

他立在那兒,靜盯着謝書,眸色深沉而複雜。

他沒出聲,謝書也沒再開口。兩人對視着,謝書的神情,平靜溫婉到看不出絲毫異樣。相反季淮的情緒,比以往外露得多。

許久後,他才輕呼出口氣後,溫聲道:“父皇今日派人來了?”

“嗯。”謝書笑應:“送來幾個美人,約莫是覺得殿下的東宮太過冷清。”

“冷清?”季淮很輕地自語一聲,而後擡頭,他走近,神情溫柔起來:“阿書也這般覺得?”

謝書盯着他俊秀的眉眼,長睫不着痕跡地顫了下。她垂下目光,柔聲笑道:“殿下是太子,東宮怎可只有臣妾一人?”

“為何不可?”季淮平靜笑問:“不是答應此生要一直陪着孤嗎?”

“殿下……”謝書擡眸:“即便你要臣妾離開嗎,臣妾也不會走,臣妾的話永遠作數,臣妾會一直陪着你。”

季淮的心情沒有好轉,他點頭,像是明白什麽:“原來如此。”而後笑容擴大,近乎到灼人眼的地步,聲音輕,其裹挾的情緒卻沉重到讓人心顫:“孤以為你都明白了,孤以為你和前世不一樣。”

前世?恍惚以為自己聽錯,謝書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眸。

“原來是孤錯了。”季淮輕仰頭,隐隐自嘲:“誤将你的愧疚當做喜歡。”

“前世你不喜歡孤,替孤收美人,将孤向外推。今世孤以為你對孤是有感情的,原來是孤想多了,你只是愧疚于孤。”

“可是,阿書……”季淮望向她,低聲問:“你能否告訴孤,你到底愧對孤什麽?”

謝書呆呆地看着他,腦子一片混亂,下意思道:“是我害死了你,我害得你丢了皇位。”

季淮怔住,而後點頭:“好,原來是這樣。”

他擡腳走到謝書面前,垂眸盯着她:“那孤現在告訴你。”

“阿書,孤未曾被你害死,也沒有丢了皇位。”

季淮輕嘆口氣,壓抑着氣息,努力溫聲道:“你可…再不必愧對于孤——”

謝書瞳孔驟縮,平靜的神情瞬間破碎。她被他簡單的話語,驚到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見他接着彎唇,對自己笑道:“沒有了愧疚,那些承諾應該也不用再作數了吧。”

不,不是!謝書心頭劇痛,猛然搖頭。

季淮用指腹擦過她的眼尾,笑容愈發溫柔:“阿書想離開孤嗎?可惜不能了。你答應要陪孤一起走下去的,你沒有反悔的機會,即便你不願……”

“你不願……”他的聲音梗住,而後繼續道:“抱歉,阿書。”

季淮清潤的嗓音漸微啞,聲線隐隐顫抖:“你這一生只能在孤身邊,孤一個人活着……”

“怕了——”

轟然一聲,悲傷鋪天蓋地襲來,謝書終于淚如雨下。

重生後太子妃的護夫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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