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OVER
QQ很識時務地響起嘀嘀聲,木森的頭像閃動起來。魏碧猶豫片刻,點開:
木森發來個米粒大小的笑臉,問:懷璧,我就問一下哈……你今天爽約了沒有?
魏碧冷笑:哎呀,你居然不知道我有沒有爽約嗎?莫非你沒有過去?
木森沉默了好一會兒,良久才發來一句:那居然真的是你……你啊……一場誤會,我再幫你聯系總監,我們再談一次。
再談一次?魏碧忍無可忍笑了出來,百無聊賴地刷着評論區看開心得像是過年一樣的讀者,随手敲:不用了。
木森急匆匆道:懷璧,你想清楚!那是總監!
魏碧癟癟嘴,回:不用了,謝謝你。
其實,當初踏入網文圈,為的并非單純是名利,更多的是分享。每個網絡寫手最開始都是寫着生嫩的句子卻自以為是曠世奇才,而後在那一個毫無遮蔽的圈子裏摸爬滾打,為名為利,越是成熟越謙卑,等到有名有利的時候都會自嘲一句不登大雅之堂。
可是有些東西,自嘲可以,別人作踐卻不可以。一個字都不行。
華文原創網作者大會的邀請函發放到魏碧手上的時候,她正在卯足火力存新文。木森發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很欠揍地撓了一句“你不是害羞了吧?”魏碧一失口,答應了。
三天後,她站在某個杭州某個會所內的入場口看着會場裏黑壓壓各種奇裝異服眼鏡娘燕尾服男,第一次深深覺得,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魏小姐?”一個涼飕飕的聲音響起。
魏碧茫然回頭,卻發現身後站着個熟人。确切的說,是仇人——黑色衣服金邊眼鏡皮膚白皙透着一股子人渣禽獸味兒的,秦牧秦總監。冤家路窄,她幹笑一聲:“秦總監,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秦牧眼裏閃過一絲戲谑,遞過來一杯顏色不明的液體,貌似溫和地笑了:“那日初見魏小姐,倒是結結實實吓了我一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能把男性小說寫得如此風生水起的……女作者。不慎言語多有冒犯之處,還請魏小姐見諒。”
魏碧懶洋洋接過那杯液體,眯眼道:“秦總監這是在為你的話道歉?”
秦牧輕笑:“不,我為我的态度和方式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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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
這就是所謂的有文化的人,說句話饒了七八個彎子,最後繞回來還是暗示她膚淺!魏碧忍了很久才沒把手裏的液體朝那張欠抽的臉潑過去,眼一斜,大步走開。
她走得匆忙,自然沒有注意到一直默默尾随的木森不會好意地捅了捅秦牧的胳膊奸笑:“我家小白菜人美文章好,最重要的是咋咋呼呼亂萌一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動機不軌,那天你看人家背影看得眼睛都直了!這兩天還天天偷偷問法務要了她檔案,想追我家小白菜,我建議你還是溫柔策略好。”
秦牧輕輕晃了晃手裏的紅酒,透過剔透的玻璃杯看着在會場最角落低調大吃的魏碧,低眉笑了。
木森眉頭微鎖,道:“秦牧,最近你母親身體狀況如何?”
秦牧目光暗了暗,輕聲道:“她會好的。”
小白菜魏碧在覓食。自助式的會場是吃貨的天堂,她當然不會有興趣去玩會場裏大部分作者在玩的“哎呀你是主站某啊,久仰久仰”“吼吼你是女頻某吧,是個美女呢,電話號碼多少?”的無聊游戲。只是她不犯人,人未必不招惹她。一個長發的男人一臉笑意走來,用充滿磁性的嗓音道:“在下合歡。敢問姑娘可是女頻人士?年芳幾何?婚配否?有微博否?對釣魚島問題如何看待?”
合歡……魏碧一口果汁嗆在喉嚨底,險些淚奔。她和他說不上基友,卻也算有幾分交情,她猶猶豫豫不知道該如何把“不好意思我是懷璧,純主站寫手”表述給他,只聽見臺上的主持人開始報作者名字,她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女主持忽然奸笑起來,笑吟吟道:“懷璧,懷璧——璧少,我看到你入場的簽到啦,不要嬌羞啦,出現吧!”
整個會場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相互圍觀。衆所周知,華文璧少雖然和合歡并稱為“雙賤合璧”,卻從未出現在作者大會上,這次居然出現了?真是賺到了!
氣氛前所謂有地濃烈,魏碧忽然發現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以至于現在騎虎難下,等待她的要麽是顏面掃地,要麽……
秉承着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信念,她慘烈地挪動腳步上臺——一步,兩步,臺下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到她漫步到主持人身邊,嗯,主持人的下巴還保持在剛才的“吧”字口型,合不上了。
她活生生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對着底下靜若寒蟬的會場軟糯開口:“大家好,我是懷璧。”
現場死一樣的寂靜。
魏碧目光可及之處,是一堆圓眼睛掉下巴的呆滞臉,還有縮在角落裏撓牆的木森,和低頭似乎在悶笑的秦牧。
好久好久,才有一個女頻作者的哀嘆幽幽響起:“嘤嘤……我的懷璧公子啊啊啊啊啊……感覺不會再愛了,腫麽辦……”
頓時,現場炸開了鍋:
“卧槽懷璧!!”
“啊啊啊啊賤人璧居然是妹子!!!”
“一定是我早上上廁所的方式不對,不對,不對……”
魏碧站在臺上欲哭無淚,果斷下潛到了臺下,結果卻被一幫陰森森的豺狼包圍,以合歡為首的主站爺們兒們人手一杯紅酒,咬牙切齒道:“你是不是得陪個罪先?”
于是,三杯紅酒下肚,魏碧活生生地醉了。
參加作者大會被灌倒了,說出去可是要丢人丢到太平洋彼岸的。魏碧在盥洗室裏洗了個冷水臉,沒走兩步卻發現一只衣冠禽獸站在門口,金邊眼鏡在燈光下閃着金光。
魏碧鎮定地轉身,朝着會場邁開步伐,卻不想被身後一聲悶笑打斷了步伐。他說:“他們現在在玩真心話大冒險,萬衆矚目就等你回去入套了。你确定要自投羅網麽?”
魏碧僵持。
秦牧輕笑:“我幫你從後門溜出去,你和我再好好談一次《天劍》影視改編權,如何?”
“……”
“我叫秦牧,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好麽,魏碧?”
“……”
魏碧呆呆看着渾身散發着“衣冠楚楚狼心狗肺”氣場的秦牧秦總監,終于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的确有做人渣的本錢。魏碧兩個字被他低聲呢喃在口中,莫名其妙帶了幾分纏綿的滋味兒。如果是女頻作者,也許會用這樣的句子來描述他:他站在昏暗的燈光下,低眉的柔情猶如遠山青峰,月牙的笑弧帶來清風過崗……
可惜,魏碧是個男性文作者,她能以純爺們的方式回報秦牧靠得過分近的臉,砰——一拳,金邊眼鏡折了。
華文原創網久負盛名的懷璧公子狼狽跑路,溜了。
得罪總監的下場是可想而知的。越是開放性大的網絡,越是水深。在華文原創網得罪了秦牧,即使木森有心護短,卻也不能阻止秦牧一句話帶來的後果。雖然沒有言明,但是魏碧知道,她被雪藏了。
網絡作者,一半是實力,另一半需要編輯的扶持。自從跟了木森這個責編,她在榜單推薦上從未處過劣勢,可自從爽約後的半個月,《天劍》居然從人工榜單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托那一日悲憤十章的福,她有三四天是位列全站點擊榜第一,可再好的人氣也及不上全站人工榜的雪藏,一周後,《天劍》第一次掉出了前三。
是可忍孰不可忍。魏碧盯着對她來說已經算得上慘淡的人氣冷笑,秦牧以為她懷璧能夠在華文原創網立足真的只是靠木森扶持麽?總榜上下左右都是日更兩萬的貨,若沒幾斤幾兩,她怎麽能夠憑着日更三千潇灑到今天?
只不過《天劍》已經将要收尾,并不适合作為意氣之争的籌碼。她需要一個全新的,新穎的,足夠讓所有人煥然一新的新題材。沒有足夠的外力,她必須短兵相接,是生是死,一招分勝負。
三周後,借着《天劍》完結的勢頭,《天遣》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內。
當下網絡文學雖然泡沫,卻并不是純泡沫。魚龍混雜的年代,有多少蝦兵蟹将,就有多少大隐隐于市。《天劍》的确只是一步升級流的YY小說,那《天遣》卻是個另類的存在。她一發30章,男主角蕭何原本是一方霸主,十年聖戰得了戰神的稱號,可是卻依舊沒能逃過兔死狗烹的命運,即使死裏逃生,也落得四肢殘廢,再無能力握神兵的下場。人們往往在追逐小兵變大将的豪情,《天遣》卻反了個個兒,主角被三界的智慧樹告知,絕無回複可能!當夜,書評區炸開了鍋。
陰謀!
所有讀者都在歡脫地暴躁地奔走,主題帖以秒的速度在翻頁,一個自稱鐵杆粉的讀者用代碼寫了個血紅的帖子嘶吼:這絕對是赤果果的陰謀啊陰謀,誰不知道璧少主角向來是牛逼閃閃以收羅各色妹子為己任的嗷!這一定是釜底抽薪!一定是重生涅盤!蕭何少爺啊既然你沒救了,請你快點死吧!重生吧!涅盤吧!
只可惜,一連三天,五十章,十萬字。蕭何少爺依舊活的好好的。這個好好的具體意思是,他依舊活的很落魄,很窩囊,握神兵的手徹底廢了,沒有在路上撿到天降神器,也沒有在落魄中開啓新修為,更沒有遇到得道高人快挂了臨終傳授畢生修為。他很正常地,落魄着。
不管因為什麽原因,三天內,《天遣》的點擊過千萬,一躍成為華文原創網的第一,無數争議的聲音響起,又被浩浩人潮蓋過,相關的貼吧、論壇火速建立了起來,不論是忠實讀者還是看熱鬧的路人或者是仇家,所有人都在下注,華文金手指之神璧少究竟什麽時候能夠原形畢露?
魏碧在風口浪尖上過得舒爽無比,難得地有心情翻開了一疊作業本,從抽屜裏找了支朱紅的筆一邊看一邊改:文學本體是作家從特定的精神、審美和文化角度對世界的理解、思考和創造性的把握。
聖人的時代早已過去,這個時代原本就不需要聖品。
一周後,《天遣》PK掉了各色小說,在沒有任何榜單輔助的情況下穩穩地立根在所有自然排行榜第一寶座。為此,編輯木森滄桑地問秦牧:喂,你真的讨厭我家小白菜到黑幕她的地步?
秦牧沉吟片刻,輕笑:“她太純粹,太驕傲,眼高于頂,我不滅滅她威風,她怎麽會對我另眼相看?”
相看你妹!
木森狠狠哆嗦了一下,默默拉開了和眼前這只衣冠禽獸的距離。當天下午便憂傷地在QQ上挂了一條賤賤的簽名:真的大神,敢于直面衣冠禽獸的封鎖,正視淋漓的狗血泡沫。翻滾吧,小白菜!
彼時小白菜魏碧卻以自己非常不屑的衣冠禽獸法,穿着職業正裝,在校長的引薦下對着笑得一臉斯文敗類的秦牧揚起一個僵硬的微笑。
校長肥碩的臉上布滿笑紋,爽朗道:“秦總監,這是我們學院的文學原理講師,魏碧。魏老師,這是華文原創網的總監秦牧。你們兩個兩個都是年輕有為的人才,希望你們不要辜負學校的厚望,把我們這個‘新傳播媒介下的現代文學’課題做得有聲有色!”
這個世界實在太玄幻,太可怕了。
魏碧呆呆看着校長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僵硬回頭,對上的是秦牧文質彬彬的笑容。他說:“你好,魏教授。”
“我只是講師。”魏碧涼飕飕答。
秦牧低眉一笑,眼底居然略過一絲類似寵溺的顏色,他低笑:“你好,魏講師。”
魏碧回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卻怎麽都甩不掉渾身上下的怪異感。秦牧的目光倒是溫文,卻未免也太過柔和,讓她忍不住有種誤入陷阱的錯覺。
君不見上次那一拳的青印還依稀在麽?
可偏偏秦牧卻像是失憶一樣,一上午,只是單純地圍繞着新媒介和原創網絡開發以及受衆定位展開系統的分析。魏碧拿着紙筆記錄,一邊記錄一邊偷偷看他斯文白皙的側臉。不得不說,秦牧的确配得上“衣冠”兩字,他似乎生來就是帶着股儒雅氣息,一言一行溫文細致,比她這個堂堂大學講師還更像是個文化人。也難怪他從骨子裏瞧不起懷璧這樣的網絡作者,可是奇怪的是,她也沒看到他發現“不入流”的懷璧居然是211大學文學原理老師的時候露出的驚詫表情……
“魏老師?”
“啊?”魏碧陡然驚醒,幹咳,“秦總監講得很深入淺出,如今是個知識爆炸的時候,我想網絡作為一個更加平民化的載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紙媒更加能夠其實的反應如今社會的壓力,諸如醫療教育衛生體系矛盾、社會保障不健全、精神空虛和物質匮乏等。”
秦牧忽而托腮笑了,金色的眼睛瞎,眼睫彎已經成了月牙,良久才輕道:“魏老師一心兩用能力真讓人羨慕。”
“咳咳……”
“時候不早,不知魏老師可否有空賞臉吃個飯?”
……沒空!
“魏老師,我想大家都會樂意知道懷璧公子她……”
……
魏碧第一次進了富麗堂皇的酒店。作為一個清貧的教書匠,她咬着勺子滄桑看那些比勺子大不了多少的菜,第一次發現貧富差距居然是個這麽血淋淋的真相。而對面是資産階級始作俑者正笑得一臉春風盎然,把一盤切好的牛排放到她面前。
她警覺地眯起眼睛,手沒忍住,插了一塊香氣四溢的牛排,堅決地把資本主義殘渣碎屍萬段,咽下去。
資産階級渣子笑眯眯遞上來一小杯葡萄酒。
清貧知識分子默默接過了,一口咽下,把糖衣炮彈摧毀在萌芽狀态。
然後,沒有然後了。
無産階級的盟友,先進文化和先進生産力的楷模魏碧魏老師這一仗,被投喂飼養得體無完膚,顏面掃地。
落敗的魏老師死氣沉沉地進到自家小宅屋的時候天色已晚,柔和的月光灑進屋子。她鬼使神差地跑到陽臺上看了一眼正緩緩開車離去的秦牧,捶胸頓足——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呢?上午還不是這樣的啊!
現實并沒有給她多餘的世界去好好思量這個問題。晚上七點整,她打開電腦,卻發現一天蹉跎,網上早已掀翻了天。QQ瘋了一樣地跳躍着,她随意點開了一個,卻發現是合歡的。
合歡:懷璧,你得罪誰了?你的照片現在滿天飛啊!本來作者大會後我還以為華文把你的事情給壓下來了,沒人提起你的性別,沒想到那丫的人渣是在等待時機啊!你快去看看華文論壇總站,你丫成名了,徹底火了!紅到發紫,紫到發黑!
發生了什麽事?
魏碧稍稍靜了下心才點開華文的主論壇,卻發現上面幾乎和她自家論壇一樣各種硝煙了。幾個不堪入目的辱罵貼大大咧咧地橫陳在首頁,還有一堆只有主題沒有內容的刷屏貼。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個蓋了數千樓的帖子,那帖子标題清晰,言簡意赅,戰鬥力爆棚——
【主題】懷璧公子,一個披着男人皮的女人,爬得了總監的床,爬得了總榜,醒醒吧,腦殘粉們!
樓主文筆極佳,起轉承合地講述了一個廢材女如何勾搭上原創網總監,然後借着潛規則操作,欺瞞讀者,最後占據了榜單第一的故事。文章末尾還附贈了一組照片,是她那日作者大會盥洗室外遇到秦牧的照片。
昏暗的燈光下,她和秦牧靠得不算太近,可是照片這東西,不同的場景不同的意味,樓主說着是勾搭成奸的照片,那所有人看這情形本身就帶了有色眼鏡,恐怕再多解釋都是無意義的。
底下雖有她家的死忠粉抵死反抗,卻被更多的人嘲諷為腦殘粉。
一夕之間,懷璧在華文甚至是整個網文圈紅了。
魏碧腦袋有點脹痛,昏昏沉沉地打開自家論壇。《天遣》的評論區內也是一片狼藉,其中有個帖子浮沉在一堆刷屏罵貼中,顯得可憐無比。
【主題】《天遣》發文到現在,沒有一次推薦,如果真的有潛規則,會是這樣的嗎?為什麽大家都瞎了眼,裝看不見呢[哭]。
幾個小斑竹奮力地扇着垃圾貼,其他人都聚在一起,委屈得不知道如何發洩,只能一遍遍地相互告誡:不要沖動,不然會被罵腦殘粉為懷璧大人抹黑添亂……大家等大人回來……
一瞬間,魏碧忽然有些委屈,不是為境遇,而是為自家的讀者。
有讀者如此,夫複何求?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魏碧正更新完今天最後一次章節。來電的是個陌生的號碼,她接起來沒說話,然後,一個溫文細致的聲音響了起來:“魏碧,你還好嗎?”
秦牧。
魏碧抱着手機咧嘴笑了:“秦總監想說什麽?”
秦牧沉吟片刻,輕道:“網上的事情你可能已經看到了。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魏碧,我從未對你做過任何事。我剛才才從木森那兒知道了居然有人假托我的命令,讓他取消所有對你的榜單。我……從來沒有想過與你為敵。”
“嗯。”魏碧了然笑了,“我相信你。”她不是傻子,秦牧如果想對付她,還用得着如此興師動衆嗎?這其中的小人是誰她不得而知,可至少,他不會是秦牧。
電話那段,秦牧沉默了起來,良久,才是他低低的笑聲。他說:“你相信我,我很開心。”
“……”
“魏碧,我真的很開心。”
那夜,魏碧輾轉了好幾個小時才終于見到周公。在那之前,在她腦海反反複複徘徊的都是那通電話的最後一句話,秦牧低沉細膩的聲音像是詛咒一樣活生生在她身上饒了八千萬個圈,到最後所有的思緒亂成了一團,整個天地就只剩下他那張斯文敗類的臉。
果然……帝國主義資産階級亡我之心不滅啊不滅!
開心……開心你妹啊!
不管願意與否,懷璧兩個字徹徹底底地在網文界紅了。魏碧并不是第一次嘗到毀譽參半的滋味兒,卻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力量微乎其微。即使她有十萬幫衆還有木森護短,可是依舊堵不住網上的悠悠衆口。人們總是對負面的信息津津樂道,以至于不過一夜,從論壇到微博,幾乎所有圈內人都知道了懷璧這個名字。只不過是九成人在罵她無恥,還有一成人在抵死反抗。
編輯木森Q曰:等你再紅點,我就辭職做你的專屬經紀人吧達令!我們五五分贓吼吼!
魏碧答:滾。
木森原地打滾:不嘛不嘛。
魏碧關Q。
5分鐘後,木森的電話如期而至。他說:“知道你心情不好,人家百忙之中抽時間安慰你,你居然還這麽對人家……”
魏碧冷哼。
木森終于收斂了嬉皮笑臉,輕聲道:“喂,說正經的,你的《天遣》現在風頭正盛,上頭已經幾次開口想要《天劍》影視改編權,這次還加上了《天遣》,作為責編我當然得忽悠你賣了,可是作為朋友,我得提醒你,如果你要考慮清楚是否要和SE以及華文長相厮守。如果你答應,我想秦牧也會有立場更用力去争取一些事情。”
“什麽事?”
木森冷笑:“報仇雪恨的事情。”
報仇雪恨,多美好的詞彙。魏碧不期然地想起了秦牧那張沉靜得像一潭死水的臉,還有昨夜那一聲意料之外的“你相信我”,她眯着眼睛思量片刻,開口:“好,我答應把《天劍》的改編權授權給SE,連同《天遣》。不過我要求華文對我境遇做出回應,否則我解約。”
木森在電話那一段狂笑出聲,笑到最後才是輕嘆:“小白菜,你真是我挖到的寶。”
第二日,網上的各色辱罵依舊。
魏碧在華文總部的辦公室裏洋洋灑灑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出門遇上秦牧,她笑了笑,如釋重負。
秦牧對她揚了揚手裏的文件,路過的時候,在她耳邊輕輕吐了一句話:“給我三天時間。”
魏碧有些恍惚,良久才反應過來,打了個冷顫,滿腦袋只充斥了兩個字:鬼畜啊鬼畜。
第三日早晨9點,華文原創網首頁最大的廣告位上貼了個最大的公告,主編出面,親自為整個事件做了解釋:由于華文原創網管理不慎,導致中層出現受賄事件,不僅波及到了每個讀者的切身利益,更加危害到了每個作者。懷璧首當其沖,不僅《天遣》發表期間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更加被非法修改數據,導致榜單出現錯亂。而在網上發布污蔑貼和照片的人IP與某個作者相似,該作者隸屬主站第一小組組長水淼名下。經過編輯部多番查證,對組長水淼予以開除,對某作者予以永久紅牌警告。
帖子下,懷璧黨人歡呼雀躍。
魏碧看着屏幕上血紅的通知呆愣了半天,居然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去應對。一夜之間峰回路轉,公子懷璧的傳說從萬人唾棄到了萬人景仰,最後定格在一個不畏強權的英勇鬥士形象上。《天遣》書評區的小斑竹們連夜清理了垃圾帖,幹淨利索地懸挂了幾只屍體,十萬幫衆聚在一起唏噓着嘲諷着,最後所有的聲音彙聚成一句話:公子,今天還有10更嗎吼吼吼?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這就結束了?
華文原創網的後臺靜靜躺着一條信息,是淩晨2點,來自後臺BOSS秦牧的。短短一行字,非常簡單而明了。
【文學既是話語蘊藉中的審美意識形态,就不該為物質而轉移。美玉既無瑕,更不該為宵小所擾。】
魏碧揉了揉腦袋,放上幾個章節投喂了自家嗷嗷待哺的幫衆,繼續發呆。
一行字,每個字她都認識,可是每個字卻透着股意味不明的滋味兒,看着它們仿佛可以看到敲擊這些字的人瘦削白皙的指尖,和金色的眼鏡,還有眼鏡下的目光,如山澗水,葉尖露。
文學是什麽?
是社會意識形态藝術,是社會活動和心理活動的綜合表達,是……靈魂的無言之境。
秦牧的靈魂,此時此刻,她仿佛可以觸摸得到。
只可惜,所謂一個僞文藝青年,真網文大手,魏碧的憂傷小情緒只保持了短短五分鐘。五分鐘後,一通陌生的電話響起。她甩甩腦袋去接,卻只聽到對方短暫而急促的呼吸。
她頓生了幾分驚覺,冷聲問:“你是誰?”
回應她的是電話挂斷的嘟嘟聲。
《天遣》連載進入了常規化,魏碧終于又回到了萬年日更一章的廢材黨隊伍。接到秦牧電話的時候,她正抱着筆記本看行屍走肉。屏幕裏的喪屍們奇形怪狀血肉模糊,主角被逼到了建築死角,無數只腐爛的手伸向白嫩主角……秦牧涼涼的聲音就在這個關鍵時候響起,他說:“魏碧,你的速度不至于每天只能擠出那麽點字吧?《天遣》風頭正盛,你應該把握時間……”
啪。主角亮了刀,一刀砍下了血淋淋的一個腦袋。
魏碧脖子一酸,咽了口口水,心不在焉回:“嗯嗯,我會注意更新速度,請組織放心。”
咔嚓——主角忽然摸到了一個活動的門把手。他欣喜如狂,陡然開門沖了進去!——屋內,充斥着堆積的屍山,他們每一個都在微微的顫抖,顯然是剛剛躲在屋子裏的活人,現在即将蘇醒的喪屍!
嘶嘶嘶……吼吼吼……
魏碧渾身僵硬,也沒聽清電話裏的人講了些啥。3分鐘後,新一集的影片終于結束,她惶惶回過神來,驚訝地發現電話還沒挂斷,只好硬着頭皮“喂”了一聲。
電話的秦牧先是一陣沉默,而後是一陣壓抑得氣喘聲,像是憋了笑又強壓下,良久,他才輕笑:“魏碧,今晚我們研究課題的新支線。”
魏碧一頭霧水,問:“什麽支線?”
卻換來秦牧一聲柔和的“晚上見”。
三個小時後,一輛相當騷包的車出現在了魏碧小窩樓下,秦牧秦總監穿着正兒八經的西裝,系着領帶,仰起他高貴的腦袋微微笑了笑,金邊的眼鏡透着遮蓋不了的人渣味兒。
魏碧偷窺得逞卻被逮了個正着,悻悻然下樓,到車邊才發現自個兒穿着個小破裙子,看起來像眼前這位精英領養的孤兒……
她縮了縮,退後。
秦牧卻笑了,開了車門。
然後,無産階級知識分子硬着脖子上了資産階級腐敗的車。
半個小時後,電影院,血腥海報前。
魏碧腦容量不大,百分之六十給了學術,百分之三十五給了網文,剩下的百分之五怎麽都無法理解學術研讨怎麽就研讨到了電影院。海報上一具腐爛的屍體眼珠已經泛白,幽幽看着表情跟他差不多的魏碧。魏碧幽幽回頭看了一眼秦牧,軟綿綿道:“秦總監,你不是說……”我們來探讨課題新支線的嗎!!
秦牧鄭重點頭,微笑:“末日文化,現代文學的異端。對于最近網絡文學末日題材興盛,魏老師覺得是走出俗套的開端還是更堕落的宣洩?”
這……魏碧認真思考,發現這的确是個值得探讨的問題。
單細胞沉入自己的思緒的後果是身外物一概不知,魏碧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步進影廳的,更不知道的是,她的手什麽時候被捏在手裏的?
“黑暗。”秦總監如此下定語,“網絡文學之于昔日白話文文學,魯迅評斷當年社會是醒過來的人和絕大多數人沉睡的人。也許絕大多數受衆需要一個指引,方知是回光返照還是真正蘇醒,作為正統高教文學和通俗媒介文學,我們如果能牽手同心,會是當今青少年的正确指引,對不對,魏老師?”
……有道理。
文學原理學魏講師愣愣點頭,坐定。
秦總監心滿意足地牽手了懷璧公子魏講師的手,不着痕跡地笑了笑,百無聊賴地瞥了一眼手機上新收的短信。
短息來自木森,咆哮體:你這個吃裏扒外挖社會主義牆角的禽獸!你把我家小白菜搞走了我這個月全勤怎麽辦我的年終獎怎麽辦!她還沒更新啊還沒更新啊還沒更新啊!!你快放她回來你這個人渣!!!
影片已經開始,秦總監看了一眼聚精會神研究末日文化的魏學者,一字一句回:想得美。
魏學者顯然早就陷入了旁若無人狀态,秦總監靜靜看着她的側臉,低眉看了一眼相牽的手,無聲地笑了。雖然,她還是一根木頭。可是三年寒暑,金石始開。
其實真的很美。
當然,這一切魏學者都一無所知。一場電影下來夜已将半。魏碧站在自家樓下看着秦牧的車揚長而去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直到涼風帶來一陣陣戰栗,她才恍然驚醒,裹緊了衣服上樓。
樓道裏的燈破了八百年,黑漆漆的樓梯像一個窟窿。看了三個小時“嘶嘶嘶吼吼吼”“NO——啊——”“砰——”的魏學者活生生打了個寒顫,心虛地朝身後望了望,卻不想還真見到了一抹暗影——
那是一輛車,噪音極小,緩緩、緩緩地駛過老小區狹窄的車道,而後驟然加快速度,朝着她直直襲來!
車輪擦過水泥路發出尖銳的聲響,魏碧腦海間茫然一片,眼中所及只有刺眼的車燈……她踉跄着退了幾步,狠狠栽進了綠化帶——
吱——那車急急轉彎,敞開的車窗內,一抹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閃而過,然後揚長而去。
魏碧呆呆坐在綠化帶內,好久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手心隐隐傳來痛楚,她在黑暗中掙紮站起身,顧不得樓道裏黑漆漆一片一口氣跑上了自家樓層,關上房門——靜默幾秒,她才輕輕喘了一口氣,摸了摸腰間的傷疤。
手心傳來黏糊糊的觸感,居然是出了血。
她心有餘悸,惶惶然看着外面涼風和樹影:夜半車襲,這樣的狗血,多少年沒有遇到過了?
無憑無據,自然沒必要報警。
接下去的若幹天,魏碧都正常作息,那夜的變故仿佛是泡沫一樣消散了,可是平靜的日子卻一去不複返。她雖然是個神經大條的蝦球,可是卻不至于每次出門都有人尾随都不自知,幾次三番,她都被不明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舒爽,惶惶回頭卻一無所獲。
這感覺,就像是三年前某段莫名其妙的時光,那個時候也是這樣莫名其妙的被盯上的感覺,一臉持續數月,然後一起深夜的車禍差點要了她半條命,再然後,所有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正規上。
時隔三年,又來一次?
可是她魏碧書香小家出身,家世清白,正正經經一個大學講師,要說特殊也不過是在華文做了個腥風血雨的種馬作者,究竟有什麽招惹狗血的因子?
一周後,華文原創網的年會到來。魏碧作為特別嘉賓,位列受邀之列,目的是再進行一次隆重的簽約儀式。對于這個莫名其妙的假簽約,魏碧曾經試圖逃竄,卻被責編木森賞了狠狠一擊腦瓜。
不管如何,一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