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山暮雪，孤影只去（上）
周子舒已經很久沒記起他了，在秦九霄回來之後。沒錯，那個周子舒心裏的白月光回來了，在一個雪夜，被周子舒親自抱着回的四季山莊。
秦九霄被帶回來的時候發着高燒，周子舒衣不解帶不吃不喝的照顧了三天，這才堪堪把燒退了。
知道此事的溫客行，正在給他親愛的阿絮，他的愛人煮粥讓弟子送去。之所以不自己親自去，原因在于上次他去的時候，周子舒說，“老溫，下次不用來了，九霄才剛好，免得過了病氣。”
“嗚呼，想當初阿絮也是這樣照顧我的吧。雖然真的挺羨慕的，然，阿絮啊阿絮，你什麽時候才來看我呢？我已經等了你好久了呀。”
溫客行住的離他的阿絮越發的遠了，因為秦九霄醒了，只識得周子舒，他離不開周子舒。所以溫客行原先住的房間因這緣故，讓給了秦九霄。
“可是我也離不開阿絮啊，阿絮越發讨厭了，以後一定不能給他太快哄好。”溫客行這樣想着，卻仍然每日倚在自己的小院落門口，望着，等待他的阿絮。
這個冬天于溫客行來說，比以前的冬日都難熬了。秦九霄畏寒，莊子裏的大多數炭火都緊着那邊送去了，按理說，他在鬼谷熬過去的冬天不知道有多少，可從來沒有那麽冷過，為什麽呢？他不明白。
難熬的冬日總算過去了，秦九霄的身體也大好了，溫客行便是在這個乍暖還寒的天氣被允許回了莊子中心。他依舊是一頭銀白的頭發，穿着自己多年前和阿絮一起做的暗紅色袍子，那是他在院落中為數不多的厚一點的衣服了。
周子舒很開心，因為他的小師弟回來了。為着這個，莊內的新進弟子們被允許不用練功三日，可以和秦九霄多些互動。弟子們可開心了，周子舒嚴厲是其一，因為當初溫客行醒來的時候，他們也只是半日沒有練功而已。
對于溫客行，周子舒是虧欠的。且不說別的，光是老溫為了他白的那一頭青絲，他周子舒也得是愧疚的。溫客行愛他，他很清楚。周子舒覺得溫客行應該是能理解他的，所以他告訴他，秦九霄受了很多苦，溫客行表示他明白。但是心裏其實也是真真的難過。
“阿絮，我的糖水呢？”
“九霄他也喜歡，所以便讓他吃了，老溫，我再讓弟子給你去準備一碗罷。”
溫客行垂眸，眼裏的光淡了些，“不用了，阿絮去忙吧。”
曾經為着溫客行的頭發，周子舒操了太多心，山莊裏的廚房總是備着芝麻丸，裏面會加很多糖，溫客行也很喜歡。而現在…
“辰星，芝麻丸呢？”
“師叔，九霄師叔對芝麻過敏，所以師父下令山莊裏不能出現芝麻，後院裏種下的芝麻也已經鏟除了。師叔你要吃的話，我可以去回禀師父，看看能不能買一些回來。”
哦，是這樣啊。溫客行眼裏的光又滅了一些，但是還是笑着道，“沒事，我也不愛吃。”
溫客行病了，在自己的院子裏。周子舒趕過去，端着一碗藥，“老溫，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怎麽弄的？”
“沒事的，阿絮，小可想喝糖水，不想喝藥。”
“胡鬧，病了不喝藥，怎麽能好？喝了吧，我陪着你。”
溫客行聽他這麽說，心裏也是開心的，他端着藥一飲而盡。“師兄，陪我去玩吧？”秦九霄在院落外，跟着幾個小弟子，喊道。
周子舒皺眉，但是仍然對着溫客行道，“老溫，我等會兒再來看你。”
“阿絮，”他拉着他的手，“陪陪我吧？”
周子舒強迫不去看他，九霄年紀尚小，他離不開他，老溫跟他經歷了這麽多了，他能懂他的不易的罷。周子舒還是離開了，走時留下了一句，“老溫，等我回來再陪你。”
溫客行的手放下了，“那，你記得一定要回來啊。”他喃喃道。
溫客行一直等到了大半夜，他用為數不多的力氣支撐着自己挪到窗邊，他看到了煙花，好多光，好漂亮。
他好冷，沒有煙花，沒有人，沒有阿絮，沒有，光。
那夜，周子舒很開心，仿佛回了少年時的四季山莊，有弟子們，有九霄，他們放煙花放到很晚。等他回想起溫客行時，已然過了很久。溫客行等啊，等啊，卻遲遲等不來他的阿絮。阿絮，你忘記我了嗎？我還在等你呀。
溫客行在鬼域中活了十幾年，求生的本能讓他自己掙紮着爬去院子外的藥圃，不管是治什麽的，胡亂拿着吃了一堆。等周子舒想起他，去找他的老溫的時候，溫客行只身穿着單薄的中衣，倒在藥圃中，嘴角，手上，衣服上都還粘着泥土。他身冷如冰，已然暈過去多時。
周子舒慌了，溫客行被他帶去了自己的屋子。自己守着照顧溫客行，“老溫，你醒來呀，醒來我帶你去喝糖水，別躺着了，好嗎？”他每天都在他的床邊守着，說着。
“那以後阿絮可都不能忘記小可啊。”溫客行就像個小獸，頑強的醒了。“好。”
師兄已經很久沒有來找自己了。秦九霄在房裏想着，眼裏的憤恨快要溢出來。不錯，他不是真的秦九霄，他只是一個用幻蠱易容，偷聽過秦九霄和他師兄的事的人。周子舒是他的，誰也搶不走！他想着。
秦九霄去找了溫客行，“溫公子，我來給你送藥了。”
溫客行對他笑了，接過時笑容僵硬在嘴角，孟婆湯！他摔了碗。等周子舒來時，秦九霄撿着地上的碎碗，哭着道，“對不起，溫公子，我不該勉強你喝藥。”
阿絮會相信他的吧。但，與溫客行預想的不同，周子舒當即發怒，帶着手劃破的秦九霄，“溫客行！你現在是越發嬌縱了，藥既然你不喝，那也不用再喝了，我看你好得很！”他不應該相信自己嗎？溫客行發懵，眼裏的淚水卻一顆一顆的掉下來。他想起了秦九霄走時對他的笑容，那種宣示主權的笑容。
阿絮啊阿絮，你還能記得我是誰嗎？
新進的弟子都看不上那個曾經殺人如麻的鬼主，現在廢了武功一無是處的病秧子師叔。他們更喜歡九霄師叔，武功好，什麽都好。
那些不堪的流言傳入溫客行耳中時，他只堪堪一笑。他能怎麽辦呢？殺了他們嗎？他什麽都沒有了，他能殺誰呢？
溫客行以為自己會很大度。可是他錯了，在秦九霄當着他的面打碎了他送給阿絮的簪子的時候。溫客行打了秦九霄。“溫客行，你認不認罰？！”
“我不認！”
周子舒讓他跪在練武場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身為二師兄，傷了身體不好的師弟的過錯。
又是一個如同當初摔蕭那夜般的雨天。溫客行跪着，手裏緊緊攥着簪子。夏夜的雨越下越大，他開始咳嗽，不一會兒咳出了點點血跡，又在雨中如花般散開了。他的阿絮，好像讨厭他了。
可是他不後悔。
周子舒還是心軟了，去抱了那人回屋。他的老溫，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如此不分事理了呢？待他醒了，
“明日家宴，你随着一起去吧。”周子舒對他說。第二日，溫客行如約而至。一頓家宴，秦九霄做的全是合周子舒口味的菜。周子舒喜辣，自然是開心極了。他給溫客行也夾了些菜，“來，老溫，一起吃啊。”
他開心，卻忘了，溫客行久經鬼域，胃早已經千瘡百孔，食不得辣。溫客行笑着，吞下了于他而言如同□□一般的菜。回去以後當然又胃疼了，像灼燒一樣。但這些在他看來，跟讓周子舒開心比起來都不重要。
溫客行不争不吵，可是周子舒還是偶爾會向秦九霄提起他們一起時的事。秦九霄怕，他怕抓不住周子舒，他沒有跟他一起經歷這麽多事。他沒有跟他一起經悲歷喜，他怕他走，怕他又去找溫客行。他更怕他愛溫客行。于是乎，秦九霄對溫客行越發起了戒心，他要讓他離開四季山莊。
深夜，秦九霄看着展翅飛出的鴿子，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
周子舒已經很久沒來見過他了，仿佛忘記了有這個人。溫客行依然每天都種着草藥，每天倚在門邊，等着他的阿絮。
“溫叔！”
溫客行聞言轉頭，“成嶺？！”張成嶺回四季山莊後不見師父，問弟子們說是有事下山去了。他就來找溫客行了。
“溫叔，你怎麽住的這麽偏遠了？”這個院落，已經是莊子裏最偏僻的了。“啊，沒事，就是清淨。”
溫客行避重就輕的答，手摸摸成嶺的頭，“我們成嶺又長高了。”
“嘿嘿，溫叔，這是給你帶的糖。可甜了。”
溫客行接過他手裏的糖，“好孩子，還知道給你溫叔帶糖。”
張成嶺看着他，道，“溫叔，你怎麽越來越瘦了？最近身體還是很不舒服嗎？”
溫客行差點掉下淚來，他忍着，道，“沒事，就是之前着涼了。早就好了。”
張成嶺只覺疑惑，但是沒說。
張成嶺回來後，處處想着溫客行，一會兒要拉他去看風景，一會兒纏着他給他做好吃的。張成嶺告訴他，自己最喜歡溫叔了！
看着張成嶺對溫客行那麽好，秦九霄坐不住了，去找他跟他接觸卻發現這人軟硬不吃。“你喜歡師父。”
他一語道破，秦九霄的笑僵持在嘴角。“怎麽會呢。成嶺。” “我不相信你是九霄師叔。你不必一直對我這般讨好。師父說過九霄師叔最是善良正直，怎會一直針對于溫叔。師父一直被你蒙蔽，待師父回來，我自然會禀明師父，到時候你到底是誰師父自有決斷。”張成嶺不是周子舒，他對秦九霄沒有那麽大的念想，這個人的不對和針對溫客行，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轉身離開，卻并沒有發現那人眼中的殺意。
是夜，張成嶺在去找溫客行的路上，他跟溫叔約好了，要給溫叔帶桂花糖去。他懷揣着溫熱的桂花糖，卻被秦九霄攔住了。說是要跟他坦白。
“說吧，你到底是誰？” “我只是仰慕莊主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 秦九霄拉着成嶺，求他不要告訴周子舒。“不可能，你好自為之吧。”他轉身就要走，“那麽，你就去死吧！” “你！…”
張成嶺死了。那個如火般溫暖着他的少年死在了去找他的溫叔的路上。死的時候懷裏還揣着那包給溫客行的桂花糖。那個什麽都怕的少年，心髒上還插着那把置他于死地的匕首。秦九霄倒在一旁，被弟子們帶回房了。
溫客行跌跌撞撞的走到他身邊，撲通一下跪下了，他将他抱起，那包桂花糖從成嶺懷裏落了下來，他撿起來，無助的喚他。可是已經沒有用了，那個少年已經再也聽不到他的呼喚了。
溫客行抱着張成嶺，一直沒松手，“成嶺，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該對我好，如果你不來，就不會了，都怪我…”
周子舒聽到消息回來的時候，溫客行正抱着張成嶺的屍首喃喃自語。“老溫，放手！”
溫客行就像沒有聽到一樣，“溫客行！成嶺已經死了！你難道還要攔着不讓他入土為安嘛！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周子舒發了狠推開他，抱起張成嶺的屍首大踏步離開了。溫客行失魂落魄的回了小院，“果然，我是個不該存在的人吧？對麽，成嶺…”他躺在床上，眼淚無聲無息的往下流。
四季山莊首徒張成嶺死了，周子舒震怒，親自去找闖入四季山莊殺害他徒弟，傷了他小師弟的兇手。而那個親手将匕首刺入他心髒的人，此刻正安心的躺在周子舒的懷裏，聽他哄他睡覺。何其諷刺。
成嶺走了，四季山莊唯一對他好的人也沒了，溫客行覺得，也許自己應該離開了，可是離開了自己又能去哪兒呢？他還能去哪兒呢。
“老溫…”秦九霄纏着周子舒陪他一起睡，聽着他熟睡中的呓語，差點咬碎一口銀牙。“溫客行，你究竟有什麽魔力，子舒為什麽一直念着你！為什麽你要一直纏着他！”既然如此，留你不得！
過了幾日，晉王終于給他回了信。“事已經辦妥。”他看了信，終于有結果了，溫客行，我看這次子舒究竟還留不留得下你！
這日，溫客行正拿着書看着，秦九霄突然沖了進來，慌張道，“溫公子，師兄他被人下了毒，我不敵于他們，拿不到解藥，你快去救救師兄啊！”
溫客行聞言，瞳孔地震，“走。” “溫谷主，要周子舒的命，便用你自己來換罷。哈哈哈哈哈。”等他追出去，那人就只留下了這一句話。
“溫谷主，來這兒有何貴幹啊？”那蠻荒之主冥璜坐在高位上，問。
溫客行一身紅衣，銀發飛揚。他道，“我來了，解藥呢。” 冥璜笑的極其殘忍，“要解藥？行啊，只要你委身于我。你肯嗎？”
一旁的秦九霄暗自笑了，又忙慌道，“不可啊！溫公子！”溫客行牙一咬，“你先給我解藥。”
冥璜哈哈一笑，将解藥丢給了秦九霄。“九霄，你拿着解藥回去吧。” “溫公子…” “快走啊！”
“走吧，美人兒。”冥璜将動彈不得的溫客行打橫抱着回了寝殿。
另一邊，出了蠻荒之地的秦九霄笑得陰狠，他震斷了自己的手臂。回了四季山莊，他給周子舒服下解藥，坐在他的床邊。周子舒醒來後，秦九霄道，“師兄，你終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周子舒還有些懵，只得抱着泣不成聲的秦九霄仔細安撫。“師兄，溫公子他去了蠻荒之地，我們快去救他吧！”
“什麽？！”
冥璜抱着溫客行坐在榻上，“溫谷主，沒想到你還會有這一天吧？你得去怪周莊主啊，若不是他背叛了晉王，你又怎麽會有這一天呢？倒是便宜了我。溫美人兒。”他封住了他的穴位，啃咬着溫客行那美麗似天鵝一般的脖頸。手還不安分的在他那凝脂般的肌膚上撫摸着。
溫客行這一刻只想死去，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冥璜壓住他，溫客行一頭銀發散在榻上，紅衣輕解，美的不似凡人。
待到周子舒打破了那寝殿之門，正好看見他家老溫被人壓在身下的模樣。周子舒使出白衣劍，幾下解決了那冥璜。“阿絮…”
他沒看他，他不知怎麽看他。
回四季山莊已經好幾天了，可是周子舒還是避而不見他。“阿絮，是嫌棄我了吧？也對，我真的好髒啊…嗚”他疼，哪裏都疼。禍不單行，那山下的村民找上門來，說要讓周子舒給個公道。那四季山莊二弟子溫客行殺了那山腳下一家人。手段殘忍。
“溫客行！四季山莊留不得你，從今以後，你不再是四季山莊的弟子了！”其實周子舒是不信的，可是面對着那麽多村民的義憤填膺，他沒辦法，他必須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