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山暮雪，孤影只去（中）
“阿絮！你不信我？！你怎能不信我？！”被關進逼仄的禁閉室的時候，溫客行含着眼淚，聲聲泣血。周子舒沒再聽下去，他怕他忍不住心軟。
他是周子舒，他是四季山莊莊主，他是所有弟子的表率，他不能對他心軟。哪怕那人是他的愛人。
溫客行好害怕啊，禁閉室裏暗無天日，一點光亮都沒有。他好想阿絮，好想成嶺。他不敢合眼，閉眼全是羅姨和千巧橫死，他的丫頭倒在他懷裏的場景。“爹，娘…”
做了爐鼎之後的他，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樣一折騰，更加虛弱了。溫客行發起了高熱，暈死過去。等到夜深人靜，周子舒悄悄進了禁閉室，給他帶了吃的還有藥。“老溫，老溫，”
他聽見阿絮叫他，溫客行掙紮着睜開眼。“阿…”他收了聲，不敢再喚他了。“老溫，吃藥吧。對不住，老溫…”周子舒額頭緊貼着他的額頭，道。溫客行想哭的，可是他卻道，“沒事，我不怪你。”
為什麽呢？他不知道，他明明很委屈的啊。
“老溫，以後你雖不是二弟子溫客行，但是你還是四季山莊的座上賓，是我的甄家弟弟。那只是權宜之計罷了。”他聽見他說。
溫客行的心，碎了。那個他愛的人，連他的名字，都要讓他舍棄了。溫客行眼睛裏的光，沒有了。
等溫客行醒來，已經是很多天以後的清晨。他躺在他的小院裏。他起身，身子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真的好累啊，也好痛啊。
“吃飯了。”給他送藥的弟子來了，“還能起來嗎？”
他勉強着挪到桌旁，“多謝了，辰星。”
辰星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溫客行聽到他說，“以後，好好待在四季山莊吧。別去害人了。”他走了。
別去，害人了？溫客行不懂，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他做錯什麽了呢？
溫客行以為自己就會一直待在這裏直到老死的，可是他錯了。周子舒，中了蠱。辰星來找他救他。他不得已，又一次出了自己的院子。“上一次，好像也是這樣的吧。”他恍惚間想到。
他錯了，真的。他不該踏出那個院子。
周子舒的蠱，是毒菩薩下的，為了已經死在了雪山的蠍王。他和毒菩薩約在了青崖山斷崖見面。
“怎麽解蠱？”他問她。“想知道？”她丢給他一把短刃，“那你，就自己毀了你的容貌吧。”
溫客行并沒有多大的驚訝，也毫不猶豫的用那短刃在自己的臉上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他的幹脆利落，倒是讓毒菩薩都吃了一驚。“你就不怕我在那短刃上下毒？”溫客行聳聳肩，“有什麽呢，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毒菩薩看着他，眼中反而多了幾分看不懂的情緒。“只要用你的血把蠱蟲引出來就好了。”得到了答案，溫客行也不多說，轉身便走。“知道嗎？你擋了別人的路。”她說。溫客行身子僵了下，毒菩薩接着喊道：“溫谷主。”
溫客行回頭看她。
毒菩薩道，“你會回來的，溫客行。你永遠都是那個惡鬼，你得不到光的！”她說完，向後倒去，落下了斷崖。溫客行抿嘴，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他的臉流着血，回四季山莊的路上，山腳的村民都在竊竊私語，“那人是誰？怎麽在流血？”
“那是鬼谷谷主溫客行啊，惡貫滿盈的魔頭。”
“他怎麽敢一直在四季山莊？他怎麽配？！”膽大的村民已經撿起地上的石頭砸他了。他也沒躲，就這樣慢慢走着，其實他已經走不動了。可是…
周子舒還昏睡着呢！
他終于回了四季山莊，沖進周子舒的卧房，把他和周子舒的手都劃破，貼在一起。不一會兒，蠱蟲便自己爬了出來。他跌坐在地，失血過多讓他的意識已經開始不清明。秦九霄笑着，帶着弟子們來找周子舒。正好看到了滿地的血跡。和床上昏睡的周子舒。
“你這個壞人！你害了師父！你滾！你憑什麽待在四季山莊！！！你走啊！”那些弟子們或推，或拽。讓他滾出四季山莊。
溫客行好像無家可歸了。事實上也的确是的。
他還是回了那個斷崖，如同毒菩薩死之前說的那樣。他是個惡鬼啊，他怎麽配有光呢？他怎麽能做人呢？怎麽配回人間呢？“阿絮……你在哪兒啊…我來找你了…”他閉眼，回想起曾經青崖山大戰的時候，那個時候啊，他看到了誰呢？是阿絮啊，那個時候，阿絮跟他一起跳了崖。
可是這次，好像只有他一人，千山暮雪，孤影只去了…
溫客行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坐起來，打量着身上蓋的被子。這被子好像使用了很多年，已經有些泛黃。略硬的質地和皂角的味道告知他，這被子被主人漿洗的很好。“你醒啦？”
于秋秋是個農家女，她的父母在她很小時就走了。她一個人生活。直到，那天她去砍柴，撿到了一個美人。溫客行一開始并不跟她說話，大多數時候是她一個人對着溫客行唠叨。直到某次，她搬來凳子，要給溫客行洗澡。“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
“你會說話啊？”
于秋秋有些時候很不懂溫客行，比如他為什麽一直不讓她盯着他的臉。“大美人，你為什麽不讓我看你啊？”
溫客行看她一眼，“我不是美人。” “可是你明明就很好看啊。”溫客行垂眸，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不語。第二天醒來的溫客行就發現，自己的臉上被人上了藥。他問于秋秋，于秋秋說，“大美人，我給你治傷呀。”
于秋秋對他很好，什麽也不讓他幹。自從撿到了溫客行，于秋秋便愛上待在家裏，也不愛去鄰裏串門了，以至于村裏路過她家的獵人和鄰裏都調侃她是不是藏了寶貝。後來溫客行終于肯出門走走的時候，她就會指着他和別人說，這是她家的大美人。你看，一個農家女，卻幹了周莊主也不敢的事，把溫客行大大方方的展示出來，光明正大的對他好。
“你怎麽老愛嘆氣呢？”她不懂，明明沒有饑荒，明明有吃有喝的呀。“別嘆氣，嘆氣會帶走好運氣的！”
那天下了大雨，溫客行在家裏一直等着，也不見于秋秋回來。他有些慌，拿了傘就想出門去尋她。剛出門去幾步，于秋秋便提着什麽東西回來了。“溫溫，你怎麽出來了？雨太大了，快回去快回去！”
于秋秋給他抓了一只兔子。衣服都被灌木劃破了。“溫溫，今天我們吃兔子哦！”她獻寶似的舉着兔子給他看。“冒着這麽大的雨，就為了一只兔子？”溫客行有些哽咽。“對呀，有肉吃溫溫可要開心一點呀！我好不容易抓到的。”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你是我撿到的大美人呀！”于秋秋笑的見牙不見眼。溫客行抱着她，哭了。
于秋秋做了一只竹笛給他，還給它弄了個穗子。“為什麽給我做這個？”溫客行好奇，他沒告訴過她，他會吹笛子。“因為我覺得，你好像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是我家養的大美人呀。”她看着拿着笛子溫潤如玉的溫客行，說。
再後來，溫客行也會一邊喚她秋秋，一邊纏着她讓她給他講些山野趣事。“秋秋，你種花做什麽？”
溫客行看着日頭下，在籬笆牆下種花的于秋秋，有些不理解。“以後等花開了，我給你編花環啊，你戴着肯定好看！”溫客行無奈的笑着，道，“好啊。”
溫客行跟于秋秋一起在那個小村子待了兩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于秋秋可舍不得讓她家美人做粗活，她老說，“溫溫的手生的這麽好看，我可舍不得讓你做粗活。你就負責，給我做飯時打下手，在家貌美如花好啦！”
溫客行後來也常常跟着于秋秋出門，去田裏摘菜什麽的。村裏的人都很純樸，見到他的次數多了，也開始跟他打起招呼來。溫客行總是覺得于秋秋比他還能知足常樂。他給她補衣服，她便能拿着那衣服開心好半天。
溫客行覺得，他最不該的就是在那天答應了那個小姑娘一起出門。
“溫溫，趕集去不去啊？給你買好吃的！等回家了，我們就去找村口李大爺要一只小狗子來養着好不好？”溫客行答應了，兩人一起進了城。“吶，溫溫。”于秋秋去了成衣店，用她打獵砍柴賺來的錢給她家大美人買了一身衣服。一身月白色的衣服。
溫客行鼻頭有些酸，這衣服的料子跟他以前穿的衣服比，差了不知道多少。可是他突然覺得，好像一直這樣也挺好的。
“溫溫，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其實于秋秋不算餓，可是她怕每次都吃不了太多東西的溫客行餓。“好啊。”溫客行眼裏都是柔軟。
“這個好吃。”于秋秋給溫客行嘴裏塞了一塊糕點。“老溫？！” 溫客行轉頭，正好與周子舒四目相對。
周子舒找了溫客行兩年，他醒來聽辰星說了所有他暈過去以後的事情後，責打了所有的弟子。包括秦九霄。後來他遍尋而不得，就總是來這家他們以前常來的酒肆喝酒。他見到一個人，背影像極了他。他唯恐認錯了人，“不，不會錯的。”他仍然喊道。
“！你的臉怎麽了？”他的老溫瘦了很多，那臉上淺淺的傷疤，刺痛了他。他控制不住的問道。溫客行垂眸，“阿…子舒啊，好久不見。”
于秋秋瑟索，周子舒這樣穿着華服的人，本能的讓她感到有些害怕。“溫溫，是你認識的朋友嗎？”
過了兩年了，溫客行對于往日的事，也打算釋然了。他拍拍于秋秋的手，道，“沒事的，秋秋，他是我的故交。”
周子舒心裏有些不舒服，這個人是誰？為什麽叫他溫溫？他們為何如此親昵？
周子舒看到了溫客行穿的衣服，“老溫，你怎麽穿了這樣的衣服？”他家老溫怎麽能穿這樣的衣服？他受苦了。于秋秋聽到他的話，有些難過，這真的是她買的起的最好的衣服了。
溫客行遞給她一口糕點，對周子舒道，“這個衣服挺好的，我很喜歡。”
溫客行給那女子喂糕點的行為刺痛了周子舒的心，他道，“這位姑娘，是怎麽跟老溫認識的？” 于秋秋沒說話，溫客行道，“是秋秋救了我。”
“老溫，跟我回去吧，回四季山莊。”
溫客行身體僵直，受過的傷讓他害怕。于秋秋感覺到了溫客行的不對。“溫溫，你要跟他走嗎？”
溫客行僵直着身體，卻搖搖頭。于秋秋于是轉頭正視着周子舒，“他不想跟你走。”
溫客行還是回了四季山莊，帶着于秋秋一起。原因在于，他還是拒絕不了周子舒。秦九霄對于溫客行的歸來，表示了強烈的歡迎。周子舒看到他這麽懂事，也很是開心。事實上，在周子舒和溫客行都沒發現的地方，他看着溫客行，眼神裏的怨毒都快溢出來了。于秋秋看到了，她突然有些怕溫客行出事。“溫溫，我們早一點回家好不好？” “好，等過兩天，我們就回去。”
一開始溫客行回去的時候，莊裏的弟子除了辰星之外，都是拒絕的。開始鬧着，說這大魔頭不配進四季山莊的門，溫客行的額頭上都被他們用石頭砸青了。于秋秋跟他們吵起來了，她擋在溫客行面前，反駁那些人。溫客行讓她算了，可是于秋秋不樂意。她說，“溫溫才不是壞人，溫溫是最善良的美人，我不許你們欺負他！”
周子舒回來時發了火，罰了所有鬧事的弟子，他當着溫客行的面，對着他們說，“胡鬧！那是你們的師叔！”溫客行看着這一場鬧劇，又看着小心翼翼的為他擦藥的于秋秋。突然笑了，他終是對着周子舒說出了那句話。
他說，“不，四季山莊二弟子溫客行早已經死了。周莊主大可不必罰他們。”周子舒聽了這話，仿佛被當初說了這話的自己狠狠的打了一耳光。他出了門。
于秋秋發現了秦九霄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