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盛京公司大樓,頂上一層自帶的露天平臺,原本精心打理,生機盎然的小園子,現在光禿禿的,能搬走的花花草草都被帶走了,只剩下爬藤植物頑強地繞滿了架子,在蕭索的初冬裏成為極搶眼的一抹綠。

“王主編,好久不見……也算是吧,對,鹿梨已經離職了……已經撤掉了?哦,沒別的事,那謝了,好,有空聯系。”傅盛京挂了電話,一并摁滅了手裏的煙頭,想自嘲地笑笑,但最後發現根本笑不出來。

他幾乎很少抽煙,鹿梨不準他在工作的地方抽,只有偶爾在外面裝深沉的時候,一包煙能在身上放很久,但最近這幾個月,已經數不清換了幾包。

岑瑜端了兩杯咖啡出來,把其中一杯遞給傅盛京,“從上午就看你在找人,是為學姐的事?”

“謝謝。”傅盛京接過,卻對她的問題避而不談。

“那天我們結束回後臺,就看到ali工作室的人圍着于麗麗,可能是壓軸的禮服出現問題,所以……”

“音頻是合成的,鹿梨不是那樣的人。”傅盛京很快打斷道,不管任何原因,哪怕只是猜測,他都覺得好像是自己受到了侮辱。

岑瑜輕輕哼應了一聲:“看着像是有人給于麗麗出主意,想借着機會出名。”

傅盛京不置可否,網絡上的熱議他也看到了,一開始只是零星幾條,但卻穩居流量第一,後來讨論度起來,任何幫鹿梨出聲的,幾乎都被精準狙掉了,穩穩抓住了大衆的情緒點,完全像是想要毀了鹿梨的做法,令傅盛京也不由皺起了眉頭。

“總之,學姐這件事的熱度已經壓下來,應該是僑亞那邊出面幫的忙,大家都在傳梁總沖冠一怒為紅顏,話說回來,梁總确實對學姐不錯,用沈嘉平這當紅炸子雞曝戀情……”

傅盛京皺了下眉:“他是被拍到了。”

“就算被拍到,那些狗仔肯定找僑亞敲一筆,照沈嘉平的人氣和商業價值,換一般人哪裏舍得這棵搖錢樹塌房。”

傅盛京喝了口咖啡,眺向遠處:“是人設總有塌的時候,哪有那麽多完美人設。”他頓了下,“你什麽時候也喜歡看這種娛樂八卦了?”

“總不能埋頭苦幹,也得看看外面流行什麽吧。”岑瑜聽出他不想在這個話題繼續的意思,一同面向了大樓前面斜斜墜下的夕陽。

晚霞映在前面那幢建築的玻璃面,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這兒風景真不錯,介不介意我在這兒放個秋千架?”岑瑜像是忽然來了興致,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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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盛京微愣,“當初選新辦公地址的時候,鹿梨一眼就看中了這裏,和你說了一樣的話。”

岑瑜微微抿了下嘴角,目光不覺冷了兩分,但沉浸在過去裏的傅盛京沒有察覺,他眺看着遠處老街的方向,“剛畢業那會,我和家裏鬧翻了,用我投資賺的第一筆金,和鹿梨創辦了盛京。”

“一開始租住的地方大概只有五六十平吧,在興一路老街,早上在巷子裏站上一會就能知道這一帶所有的最新八卦,阿婆們本來很喜歡我的,但後來她們更喜歡鹿梨,張羅着給她介紹家裏年輕的小輩。”

傅盛京的表情悠遠,似乎是在懷念那時候的日子,亦或是人。

岑瑜淺笑着抿了口咖啡,在氣氛适當的時候,提了一句:“可能有些人适合共苦,但無法同甘吧。”

可這有些人指的誰,只有岑瑜自己心裏清楚了。

傅盛京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岑瑜是自己的女朋友,還是公司新總監,在這個話題上似乎顯得不那麽合适,“她很有才華,不該折在這樣的事情上……”

“我知道。學姐在學校的時候,就是催人奮進的人生标杆,盛京是在她的努力下走到今天的,這沒有人可以抹煞。學姐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最初是一時意氣,想岔了,等她意識到,她一定會回來的。”

岑瑜寬慰他,像是看透了傅盛京此刻的迷茫和猶疑,喂了一顆定心丸。

或許傅盛京認為自己的行為和這次網暴,性質和程度完全不同,但岑瑜從那天接的電話裏聽出來,停留在原地的,只有傅盛京了。

初冬的黃昏裏,傅盛京有一瞬的恍惚,身邊還是那個人。

然而對方用陶瓷的馬克杯和自己手裏的杯子輕輕撞了下,清脆的撞擊聲打破了虛幻。

岑瑜貼心道:“學姐碰上這種事,心情一定很不好,工作室的境況本來就夠糟糕的,傅總加把勁,趕緊說服學姐回來吧。”

“你……”傅盛京也些許訝然。

岑瑜眨了眨眼,等着他的下文。

傅盛京笑了笑,“最近好像變化有點大。”

“變得更好了嗎?”

傅盛京“嗯”了一聲,岑瑜笑得更開心了。

“一下被推到那個位置,當然要付出成倍的努力,算是好的成長吧,我在努力追上學姐的腳步。”但永遠不會成為她。

傅盛京心念一動,順勢摟住了她的腰:“這麽放心我去找她?”

岑瑜佯裝着眯起眼:“你是去勸學姐,難道你還想做點別的什麽?傅盛京,該不會你閱盡千帆,才發現自己心裏真正喜歡的人是……”

“絕不可能。”傅盛京說得極快,又十分決絕。

岑瑜被他的反應逗笑,“算你還有求生欲。”

傅盛京在她的額頭親了一口,選擇刻意忽視掉心底那種異樣感覺。

孫婧拿着手機,推開玻璃門,正好撞見這一幕,頓時十分尴尬,“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打擾了,你們繼續。”

岑瑜迅速地和傅盛京分開,雖然兩人在公司是公開的狀态,但岑瑜還是不喜歡過分親近的狀态,所以被人撞破後的反應有些冷淡,看清楚是孫婧後,忽然叫住了她。

“孫組長,你私下裏去問問,sns時裝周當天在後臺,有沒有人錄視頻或者拍照的,到時候整理下發我。”

“時裝周……”

“有什麽問題嗎?”岑瑜見她還杵着,問道。

“沒有,我現在去。”孫婧說完,就回去了。

露臺上,傅盛京目送孫婧離開,問岑瑜道,“你想幫鹿梨澄清?”

“嗯,看看有沒有能用的,不過現在熱度褪下來,發聲不合适,等看看時機合适,能幫忙把事情澄清下也好。”

傅盛京有些感動,正要說點什麽,卻被手機鈴聲打斷。岑瑜體貼地把空間留給他,帶着空了的馬克杯回了辦公室。

***

事情能夠這麽快平息下來,多虧了梁維奕的關系,鹿梨給他打電話,梁維奕卻說是随手能幫上忙的事,讓她不用放在心上,也不要總想着還人情,朋友之間也是可以互幫互助的。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鹿梨也不是剛入職場的新手小白,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有那麽大的負擔,才故意往輕了說,實際上,她最不願意欠的,就是梁維奕的。

偏偏欠最多的,也是他。

鹿梨窩在徐兮鶴租的房子裏,用他的電腦記錄了一些設計手稿,一邊無意識地看向不知不覺走到陽臺接電話的徐兮鶴。

大概是外面的夜深了,籠蓋在男生身上,昏暗的光線下,輪廓平添了幾分桀骜與肅冷。

男生皺着好看的眉,對于電話那頭的反應寥寥無幾,直到那頭說了什麽,眉宇間驟然掀起愠怒,哪怕這樣,整個人看上去也是十分冷漠到極致的模樣,但鹿梨能明确感覺到他的情緒,陰郁的,無法疏解的憤怒……

當徐兮鶴再次進來的時候,門一開,把外面的冷空氣放進來,卷走了室內的溫暖,鹿梨縮了下脖子,徐兮鶴立馬把落地的窗子關嚴實了。

“天氣有點冷,你要在客廳用電腦,我把空調打上。”徐兮鶴在她面前時,冰雪消融于眉眼,仿佛把争執都隔絕在窗外,整個人柔和得不像話。

發現她定定盯着自己看,又像是毛絨絨的大型犬科動物,過來圈住她,“服務滿意的話,考慮長住?”

鹿梨平白嗆着,咳得臉紅,也支支吾吾說不完整,徐兮鶴故意輕輕咬她耳垂後的敏感點,含糊嗔了一句“小沒良心”,鹿梨推拒,讓他別鬧,兩人就在椅子上厮混了片刻,直到手機鈴聲再度打斷。

“快接電話。”鹿梨拍開他,整了整笑鬧後亂了的發絲,瞥見徐兮鶴掃過手機屏幕時眼底露出的不虞神情。

“怎麽了?”

“家裏有點事,我得回去一趟。”徐兮鶴的眉頭再次皺緊,把空調的溫度又調高了點,然後出門,臨到門口又叮囑了一句,“晚上別太晚睡,我有鑰匙,別給陌生人開門。”

鹿梨挑了下眉,知道這意思他是不會很快回來,不過從來沒聽他提過家裏的事,原來也是在本市?她不自覺地想起另一個和家裏關系不太融洽的人,很快又打住,但回過頭來仔細想想,好像她對徐兮鶴的了解,還真不算多。

他從來沒提過。

可能是房間裏少了個人,過于安靜了,鹿梨一個人坐在客廳,好半天沒有再動筆觸,又過了一會,她拿上外套開車也回了趟家。

家裏電腦上有為年底發布會做的一些初稿,她打算拿回來好好做。而且過去兩天,自己就是個毫無熱度的素人,應該沒人蹲守了吧。

小區綠化區的樹禿了一部分,晚上靜悄悄的,大門口果然沒有了鬼鬼祟祟的人。鹿梨把車子停在樓下,剛關上車門,就看到了一簇忽閃的紅光,又很快被人踩在腳下。

從黑暗裏鑽出來的人滿身肅寒,驟然暴露微弱光線裏的臉把鹿梨狠狠吓了一跳,“誰?!”

“是我。”

開口的聲音讓鹿梨依稀辨別出熟悉的感覺,但看着那張臃腫的豬頭臉,她的聲音還是充滿了疑惑和不确定:“傅盛京?”

“嗯。”

“……”

傅盛京注意到鹿梨身上穿着,頓時皺起了眉,“你那小男朋友的?你們住一起?我沒記錯的話,他剛畢業吧,你……”

“對,我老牛吃嫩草,我樂意。”鹿梨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接把話給堵了。

傅盛京被噎個正着,臉不知是本身腫的還是氣的,“你是女生不一樣!”

“你們相差起碼有三四年、還是四五年,你跟他處,能有幾年可以蹉跎,他和你在一起圖什麽你不清楚,還是你清楚,故意……你怎麽這麽不自愛!”

鹿梨臉色一變,“傅盛京你發哪門子神經?”

眼看路過的鄰居停下來,對着傅盛京那腫的臉指指點點,一邊張望着想要八卦。鹿梨黑着臉把人拉回了家,傅盛京走在了前面,腳下生風,看着比她還生氣。

幾天沒住人的家裏顯得有些冷清,鹿梨很少開火,又時不時住工作室裏,阿姨一周來打掃一次衛生,整個家就像樣板房一樣幹淨。

鹿梨進門後,把燈都開了起來,室內的暖黃色調,和廚房咕嘟咕嘟的燒水聲,一下讓人有了家的感覺。

傅盛京看着這房間想起幫鹿梨暖房的時候,周亦禮出國前,那時候也是冬天,弄了火鍋,夏栖言給他打下手,那害羞帶怯的模樣簡直跟被奪舍了一樣。後來大家都喝多了,一塊去小區湖邊放煙花,然後被保安追了一路。

依稀好像發生在昨天。

他緩慢打量過屋子,沒有別人進入過的痕跡,心情莫名好了一些,然後就發現了櫥窗裏簽名版籃球和紀念冊,剛要拿下來,就被鹿梨一把奪了過去,“好好坐那,我給你拿藥。”

傅盛京瞥了一眼,好像印象裏見過這簿子,高中畢業的時候很流行……“那籃球好像是我的?”

“周亦禮送的暖房禮物,你要拿回去。”鹿梨木着臉說道。

傅盛京不說話了。

鹿梨沉默地從電視櫃的抽屜裏拿了醫藥箱,把酒精棉花和消毒水拿出來,放到傅盛京面前,一點沒有要幫他的意思,反而出言嘲諷,“怎麽,人到中年,想體驗年少沖動?”

“……”

“下次選個适合的項目。”鹿梨微笑。

傅盛京徹底熄了火,悶悶不樂地咕哝,“笑吧,要知道我是為什麽,你估計能笑更開心。”

“什麽?”

“沒什麽。”傅盛京跟自己置氣一樣,拿起桌上的紅藥水開始往臉上抹,一抹就是鑽心的痛,差點沒忍住嗷的一聲叫出來,但感覺到鹿梨看着,生生給憋住了。

“想叫就叫吧,反正我撞見你丢臉的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不差這一次。”不過鹿梨還是好奇,傅盛京這把老骨頭跟誰幹架了。

但這次傅盛京嘴巴很硬。

打死他也不可能說,他去找人要視頻不成,結果被對方一句話惹毛後跟人幹了一場。

“你還備了這?”傅盛京發現鹿梨的醫藥箱,就像個百寶袋一樣,裏面還有自己高中時期經常用的抗過敏藥。

鹿梨一怔,冷淡道,“太久了,應該過期了。”

傅盛京覺得什麽話題在鹿梨這都根本沒法展開,看着鹿梨穿着寬大的男裝晃來晃去,不止臉疼,眼睛更疼,嘶了一聲後實在沒忍住,“都在家了,你能不能去把衣服換了?”

鹿梨輕飄飄地撇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但又好像把話說盡了。

傅盛京緩了一口氣:“那個爆音頻的人手裏說有視頻,甚至故意高價出,不過梁維奕那不買賬,估計後續還會發出來。”

“視頻?”鹿梨皺眉。

“你的意思,梁維奕知道,故意不給。”

“他不敢發。”鹿梨沉聲,sns絕對會讓那人賠死,她挑眉看向有些發懵的傅盛京,“這難道不是常識?”

傅盛京再次沉默,“……你們還真有默契。”

“我姑且當你是關心,這事我自己會處理,不過你提到視頻,更肯定了我懷疑的點,是當時在後臺的人。ali的人不會,那些模特和工作人員也沒有結怨,要說唯一起沖突的地方,還是和盛京有關……”

鹿梨瞟向他,她嚴重懷疑對方對傅盛京的臉怨恨頗深,揍得都沒眼看,所以她選擇移開視線,“我自己整理了一些證據,已經有初步懷疑的人了。”

梁維奕幫忙是人情,但傅盛京要摻和進來,那就是災難了。

傅盛京僵硬坐在沙發上,張了張口,原本是想說什麽,但看着鹿梨,忽然什麽都說不出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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