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徐兮鶴聽到臉都綠了,等聽到地址後,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隔着電話,鹿梨并沒有發現徐兮鶴突然變得古怪的表情,但對方在說完要送她過去後,竟然沒有喝醋的行為,讓她頗為意外。
既然已經答應了奶奶,鹿梨當然不好意思對老奶奶失約。
趕了幾個大夜做好的紅裙子正安安靜靜躺在紮了蝴蝶結的禮盒裏,鹿梨抱着盒子,看着一直把自己送到雕花鐵門前的徐兮鶴,這一路話少的可憐。
“奶奶說家裏就她一個人,她那孫子是個木頭鵝,每到逢年過節準是在忙。”鹿梨解釋說道,想寬寬他的心。
沒成想徐兮鶴分外複雜地瞥了她一眼,然後開了門上面的密碼鎖。
“……?!”
與此同時,那日陪同老太太一道來的中年女人迎了出來,看到徐兮鶴時,臉上的笑意更甚,“還真叫老太太給說着了,快快快,快進來,老太太中午覺都不睡了,就一直在客廳裏等着呢。”
鹿梨很快就反應過來,看着徐兮鶴有些心虛的眼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徐兮鶴可能不是在生氣,而是在想怎麽坦白從寬這件事。
“木頭鵝?”
徐兮鶴面色一囧,湊到她耳邊悄聲說,“奶奶看不過我墨跡,直接催進度了。”
他挨得近,呼出的熱氣拂過耳尖,竄過一道細弱的電流,激得鹿梨耳根處微微發熱,尤其在對上中年女人含着笑意的目光,臉不受控制地紅了個徹底。
等進了屋子,屋子裏的暖氣很足,老太太一身墨綠色的絲絨旗袍,搭着披肩,笑吟吟地看着小情侶,“阿蘭,給小鹿煮個咖啡。”
“不用麻煩的老太太。”
徐兮鶴輕輕戳了戳她,挾着兩分促狹,“怎麽不喊奶奶了?”
鹿梨回想起一直以奶奶稱呼徐兮鶴的奶奶,臉上的緋紅漫了開去,撇過去,給了他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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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兮鶴立馬就老實了。
徐奶奶看着兩人私下裏的小動作,會心一笑,“我家這木頭鵝,別看長得個聰明樣,有時候犯起梗來,盡是讓人沒辦法,小鹿你費心了。”
“奶奶……”有你這麽拆臺的麽。
徐奶奶瞟了他一眼,“你大伯母那張嘴,你還不清楚,她是拿刀子架你脖子上了,說不讓來你就真不來了。”
徐兮鶴凝着老太太,“奶奶我錯了。”
認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
鹿梨瞥見老太太嘴角溜過的一絲笑,再看徐兮鶴那負疚的樣子,心下失笑,奶奶這麽個治法,還挺好使。
“你爸天生就是個不服管的,也不知像了誰的脾性,早晚要出事,你做得沒錯,再下去,指不定他能把天都給捅破了。”老太太早就對這個兒子攢夠了失望,早些年還苦口婆心,結果是兒子變本加厲,害得孫子受苦。
這些年,她也想明白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操心也沒用,索性就完全撒了手。
只是沒想到他把老大也拉下水,最後還是自個出面穩住了集團公司,老太太經歷過的風浪多了,雖然早早退居二線,但說話分量還在,利落地推了改革,把公司直接交給了專業的管理人才,自己接着享清福。
老大和老大媳婦不服,老太太煩了他們,大過年的把人攆走了。
所以才有今天的清淨。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鹿梨帶來的禮盒上,像是個開心的小女孩般拆了盒子,拿出了裏面棗紅色複古連衣裙,高級的金絲絨面料,剪裁流暢,随着光線的明暗形成不同深淺程度的色調。
搭配的孔雀藍刺繡披肩,與裙子相得益彰,胸口處一朵綻放的花兒鑲着珍珠碎鑽,均勻地分布在每一片花瓣上,細膩的層次感以及漸變色彩鮮明,襯得端莊大方以外,還有東方傳統文化源遠流長的韻味。
老太太很是歡喜地去換了新裙子,摸着身上裙子的料子,又愛不釋手地摸了摸披肩上的花,對着鏡子照了又照。
仿佛看到了二十出頭的自己,身邊站着的男人年輕又英俊,正一眼不眨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雖然一句話沒有,但眼神裏的笑意表明了一切。
穿上的剎那,她又體會到了少女時的悸動。
“老太太穿這個真好看,顯氣色,還顯年輕。”趙蘭真心誇贊道。
老太太攏了攏披肩,摸到的是小鹿的心意,仿佛濃縮了青春美好,穿在了身上。
這一頓團圓飯,老太太最是高興,一晚上嘴角就沒合攏過,她對裙子滿意,對這個未來的孫媳婦更是滿意極了。
臨到兩人要走,又把徐兮鶴叫到了一邊,敲打了一頓後,讓趙蘭捧過來一黃花梨木镂空雕的小盒子,拉着鹿梨的手,就把那蒼翠欲滴的翡翠镯子戴在了她手腕上。
“老太太,這太貴重了。”鹿梨很是惶恐,說着就要褪下來,卻被老太太一把按住。
“我還是喜歡你叫奶奶,阿鶴這孩子親緣淡薄,我一直擔心沒人能走進他心裏,奶奶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阿鶴為什麽會喜歡你,也很高興,這是奶奶的見面禮,好孩子,你配得起。”
徐兮鶴認出這镯子,是奶奶曾笑說要作為傳家寶傳給孫媳婦的那只,看那一抹碧綠在那皓白纖細的手腕上,劃過溢彩。
“奶奶給的,收着吧。”徐兮鶴的眼眸幽深,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仿佛把人套回了家似的高興。
“謝謝老……”鹿梨盛情難卻,卻在奶奶頓時幽怨的目光裏改了口,“謝謝奶奶。”
“好、好孩子。”
不同于前廳裏歡樂的氛圍,此時的後宅裏,小桌上的飯菜冒着熱騰騰的煙,中年男人坐在輪椅上,被推到了小桌邊上。
顧秀麗穿着溫柔的針織開衫和白裙,蹲下身子溫柔地替男人擦了擦手,像是沒看到男人驟然厭惡蹙起的眉頭。
“今天除夕夜,聽蘭姐說阿鶴和小鹿來了,咱們就不過去了。”顧秀麗聲音溫柔,幫他盛好了飯,舀了一勺喂到了他嘴邊。
徐韞文臉色鐵青,然而口不能言,身子也不能動,只有一雙漆黑的眼透着憤怒,不僅僅是對顧秀麗,更是對于前廳的始作俑者。
被帶走第四天,他就通過手段把自己摘了出來,可以說是自斷手足求了自保,然而在他剛要出來找徐兮鶴算賬的時候,他中風了。
手術後,就成了這副鬼樣子。
顧秀麗像是知道他的心情,安撫他道,“別生氣,醫生說你不能動氣,不要心急,會慢慢好起來的。”
徐韞文的手指不住顫抖,像是想要站起來,然而拼勁所有力氣,只是把臉憋紅了而已,随着一股奇怪的騷味傳出來,徐韞文突然僵住,整個人陷入巨大的恐慌裏。
顧秀麗一怔,随即看向了他的下半身,随着地上那一灘不明水漬,忽然反應過來,她看着徐韞文,随後伸出手抱住了他。
“別怕,韞文,沒事的,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顧秀麗毫無怨言地替他收拾,徐韞文無比僵硬,卻也無法阻止,那一刻,所有的尊嚴,憤怒,仿佛都消失了。
使得他猶如變成了只剩下個身軀空殼,才能感受不到那份屈辱和羞恥。
顧秀麗收拾完,站起身,看着這個男人,嘴角不禁劃過一抹笑意,他終于屬于自己了,他們倆之間是平等的了,只有自己會照顧他,愛他,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
當然,她更希望,他能永遠保持這個樣子。
除夕夜的煙花此起彼伏,在一聲聲的爆竹聲中,漸漸接近新年來臨。
用過晚飯的鹿梨和徐兮鶴,就被徐奶奶趕出來,去小區湖畔走走消消食。
越是靠近湖畔,煙火聲漸漸大了起來。
一擡頭就是接連綻放的絢爛,鹿梨和徐兮鶴牽着手,在無風也無雪的夜色與煙花裏,并排走着。
遠處傳來悠揚的“铛铛”聲,敲響了新年的鐘。
鹿梨停下來,看着徐兮鶴忽然笑了,“徐兮鶴,新年快樂~”
徐兮鶴險些溺斃在那一雙溫柔甜美的小梨渦裏,怔怔扯回了神,不由地跟着笑起來,“新年快樂,歲歲安康。”
他吻了吻她的眉心。
細碎的吻沿着高挺纖細的鼻梁,裹挾着清冽的氣息,熱切擁吻。
兩人分開喘息的間隙,鹿梨被徐兮鶴的大衣包裹在裏面,擡眼就能看到徐兮鶴過分優秀的下颚線,她猶豫幾許,還是開了口。
她平息了下起伏的心緒,看着他漆黑映着絢爛煙火的眼眸,“抱歉,有件事我考慮了很久,現在才跟你說。”
其實是她一直不知道怎麽開口。
徐兮鶴仿佛察覺到她內心的糾結,忽然低低笑了笑,大掌覆蓋在她的頭頂,“既然想清楚了,那就去做吧。”
鹿梨詫異擡首。
“岑瑜從她那什麽法國同學那知道的,就告訴我了,那對你來說是很好的機會。”徐兮鶴說着頓了頓,眼裏的漆黑濃得像初晨的霧一樣散不開,“我原本以為你會毫不猶豫。”
“去吧,那是你的夢,我會不遺餘力地支持你。”徐兮鶴拖着她的手,眼神比煙火還湛亮。
“我會等你。”
他的光要去追逐天高海闊,他就做最堅韌的支撐,做送上扶搖的風,就夠了。
鹿梨微愣,随即睜大了些眼睛,倒映出徐兮鶴認真的模樣,忽然就彎成了月牙兒。
徐兮鶴的額頭抵着她的,那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漆黑而亮堂,“給我點時間,讓我追上你的腳步,和你站在一起。”
他現在終于理解奶奶說的,感情應該是互相成就對方,變成更好的人。
“遇到你是我的幸運,徐兮鶴。”鹿梨笑着呢喃。
“我也是。”
一簇又一簇的煙花點燃了孤寂的夜空,那道與黎明争輝的光,此刻被他牢牢攥在了手心裏。
***
三年後的深冬,法國盧瓦爾河谷的舍農索城堡正在舉辦一場極為震撼的Métiers d’art show,它的核心是法國手工藝,像 Maison Michel 的帽子、Causse Gantier 的手套、Goossens 的人造珠寶……
而今卻多了來自中國的織錦,蘇繡,宋朝書畫中的元素,又或是盛唐繁華……那美輪美奂的秀,被盛贊為東方玄幻。
當鹿梨出現在T臺中央,所有的攝像頭都對準了這位華人女設計師,現場高呼着她的名字,壓軸出場的模特為她送上美麗的鮮花。
她站在那,從容自信,從三年前初來乍到,就在ANDAM上嶄露頭角,拿下了時裝大獎,時光凝聚,讓她變得更加幹練,塑造出來的多樣性,更令人驚嘆。
約瑟夫,也就是leno的老師,給她頒獎,“Congratulation,ali,你總是能讓我感到吃驚,你是用了什麽東方魔法嗎?”
鹿梨笑着接過獎杯,與他碰了碰臉頰,“我喜歡這個說法。”
約瑟夫看着這個美麗的東方女子,她很好學,就像是一塊海綿,不斷地吸收着所能獲取的能量,那些被吸收的,會轉換為她自己的,随着時間閱歷,她變得更加迷人了。
每每看着她,他就會忍不住想起他的另一個學生,懷揣着同樣的夢,卻完全走向另一個極端,不到三年,在ali的風頭下被徹底掩蓋,選擇沉寂,在這個圈子裏再查無此人,讓他有些唏噓。
鹿梨和約瑟夫告別,捧着鮮花和獎杯從秀場離開,助理立馬幫她披上了米色大衣,今天是她合約到期的最後一天,而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飛回故國。
“溪姐說會來機場接,工作室那邊說過兩天等你倒完了時差,再安排接風宴。”助理一邊開往機場,一邊說道。
鹿梨“嗯”了一聲,看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依舊覺得無比陌生。手機傳來嗡的一下震動,鹿梨看着剛發出去的微信有了回複。
在那一句我回來了之後,那人回了一句,歡迎回家。
在巨大的轟鳴聲中,飛機拔地而起,經過11個小時的飛行着地,鹿梨重新踏上了故土。剛剛走出機場大廳,就被明媚的陽光晃了眼睛。
她擡手擋了擋,在看到對面站着的年輕男人時,周遭人潮喧嘩在這一刻如退潮般消失無蹤。
那人穿着紅棕色的寬松西裝外套內搭白色翻領針織衫,黑色西裝長褲襯得雙腿筆直袖長,優雅英倫如貴族紳士,光是站在那,就讓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覺聚焦在他身上。
這張臉和三年前比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男人的成熟味道,那雙澄澈的淺褐色眸子依舊深刻且執着。
他張開胳膊,鹿梨便朝着他跑了過去。
像所有久別重逢的戀人,緊緊擁抱。
“你好啊,閃閃發光的鹿老師。”
“你好啊,帥氣多金的徐總。”
餘生請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