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晚上躺在床上,兩人都睜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夜,睡不着,也無心再提起那件操|蛋的事。
“靳來,你畢業後想做什麽”袁雨在小床上,夢呓般的開口,打破寂靜。
“當個設計師,畫自己喜歡的建築,設計自己喜歡的風格,自由自在。”靳來閉着眼睛道。
“嗯,我支持你。”袁雨聲音很堅定。
靳來幾不可聞嘆了口氣,他知道事情沒有一帆風順的,就目前看,平靜表象下處處是荊棘波濤。
“我想一直陪着你。”袁雨又說。
靳來睜開眼睛,很快答複,“以後的路還長,未來說不定什麽樣,人也是一個階段一個想法,別這麽快下定論,說不定以後你就碰見更合适的人了。”
袁雨心裏發堵,心想我都把心掏給你看了,但你明顯還是猶猶豫豫,你對我到底是有一絲絲真感情還是感激愧疚更多?他直性子的嗆道,“是你還想找更合适的吧?!你随意,反正我不找了,找來找去別把自己迷了路。”
靳來沉默,他弄不清楚袁雨對他的年少愛意能持續多久,如果多勸導袁雨多向前看,或許能轉變一直以來的執念。然而現在看來是行不通的,一提起這個話,袁雨反而更加執拗,适得其反,不值當。
再反觀自己,自己确實對這段感情很沒信心,走上這條路,靳來想着,有回頭路嗎?方向和終點到底在哪裏?父母和同學該怎麽交代?前途呢?從一開始他沒有想過,他不像袁雨那麽勇敢,他只是個世俗的人。
夜更加黑,靳來閉上眼睛睡沉了,袁雨悄悄走下床,給他重新蓋蓋掉下一半的被子,胳膊肘支在床頭看着他,隔着微弱月光映照,眼圈紅了,小聲說,“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你絕對不能喜歡上別人。”
十來天後,靳來起了個大早,兩三下收拾好東西,他的腳換藥好的差不多利索了,但袁雨堅持還要載他送到學校,生怕一不注意留下什麽隐患。靳來坐到教室,聽教授講課,張京堯又來坐到他後排,依然是捉摸不透的眼神,靳來早已習慣,熟視無睹。
“嘿,你那專用人力司機又來了,”下課後,張京堯一邊調笑靳來一邊便往門外走。
到教室外,張京堯上下掃了袁雨兩眼,吹了個口哨,袁雨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張京堯咧嘴笑,“那天你沒來,我可等你半天呢。”
“先照照鏡子,你這肥頭大耳油膩裝逼形象,哪個男的喜歡你這款?還想搞419?做夢吧。”袁雨本來就氣不順,尤其是看見這貨擱他眼前轉悠,差點忍不住打人的沖動。
張京堯眯了眯眼睛,把袁雨硬扯到人少的拐角,“你說這話一看就沒見過世面的,也不打聽打聽,北京多少小0可是前仆後繼往我身上撲呢,我也沒虧待過他們,好吃好喝都給哄開心了。你就不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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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你媽,哪只眼睛看見你大爺我是0?”袁雨騰出手揍他。但張京堯身上的肥肉膘不是吃素的,來回躲閃又借着體重優勢,扭打了幾下後勉強把袁雨治住,又露出那種不正經的笑,暧昧道,“身材不錯,屁股挺翹,性格也有意思,白白淨淨的,我就喜歡你這款。”
“Q大有你這種敗類真是恥辱!”袁雨氣急,趁他不注意一膝蓋踹到他肚子上。
張京堯疼的一彎腰,袁雨趁機掙脫,拳打腳踢招呼上去,也沒敢打太狠,因怕被告到教務處給靳來添麻煩,便避開要害處,只挑軟肋疼的地方打,表面看沒多少傷卻也是真的疼。
袁雨覺得打得差不多了,剛要收手松懈的時候,一個沒留神卻被張京堯絆倒壓在下方,張京堯雨點般的拳頭落下來,與袁雨不同,這次張京堯像狗急跳牆,毫無章法,袁雨咬着牙抱頭作抵抗狀,張京堯還不解氣,騎在袁雨身上扒開手朝臉上揮舞拳頭,
兩人鬧的動靜不小,靳來走出教室後找了一圈沒找到袁雨,李讓扶着靳來,隐約聽到走廊盡頭拐角那邊有聲音,于是過去看看,一看吓一跳。張京堯身上有幾個鞋印,袁雨身上臉上都挂了彩,衣服上到處是灰土,看起來很狼狽傷的很重。
李讓二話不說就飛奔下樓報告了教務處。靳來的腳已經能走動,他一見到這場面,便扯開扭打在一起的兩人,揍了張京堯一拳,揍在肚子上。靳來準備再沖上去,袁雨拉住他,低聲說了句話,偷偷給靳來手裏塞了個小東西,靳來點頭,暗中接過。轉頭又是朝張京堯的背部踢了幾腳。
袁雨看着幾乎快不能動了,張京堯看起來像沒什麽事,還站起來罵罵咧咧,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完全沒了平時的僞裝和理智。
靳來問道,“在宿舍裏陷害我的把戲是不是你幹的?”
張京堯狂笑道,“哈哈給,是又怎麽樣。”
“床上放蜈蚣,毛巾裏放刀片,暖水壺上做手腳,導致我燙傷,半個多月才痊愈,你承認了,這一切都是你幹的?”靳來又重複一遍他的惡劣行徑。
“沒錯!是我幹的,我就是看不慣你。你他媽要什麽沒什麽憑什麽傲?從小到大還沒人敢跟我對着幹,除非你給我跪下道歉不然我整你到畢業。還有,我早抓住你把柄了,那小子天天來找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
靳來朝張京堯胸口踢了一腳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同時把手裏的東西捏了一下,快速放進衣兜裏,扶着袁雨走遠。
到教務處,此時是午休值班時間,只有學生會成員在工作,李讓正在辦公桌前,急着用手勢比劃。靳來這時扶着袁雨走進來,袁雨的模樣要多慘有多慘,全程像吊着最後一口氣,令人揪心不已。靳來冷靜的口述張京堯的罪行,一條條,從對方如何違規使用電器,到後來居心險惡的陷害自己,再到打傷朋友袁雨,到最後,靳來從衣服裏掏出錄音筆,鄭重的放到桌上,“以防張京堯到時候狡辯不承認,這是證據,裏面有他親口承認的錄音。”
教務處和學生會的組織的人做好記錄和資料收集整理工作,安排另兩個學生去打架的樓道把張京堯帶過來,張京堯被帶着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一看見三個人,狗急跳牆般惡狠狠的口出狂言,“你們仨給我等着,早晚把你們幹趴下。”教務處的領導重重咳嗽一聲,“張京堯!你違反校規校紀,現在我們會對你進行訊問。那三位同學,你們先離開吧,接下來關于此事我們會公正認真處理。”
三人點頭,這才走出辦公室,李讓一出門就叫道,“你們太聰明了,有了證據,這次張京堯那小子絕對要栽。”
靳來沒有多說什麽,急匆匆把袁雨送到醫務室,一路上都在擔憂袁雨的情況,袁雨還笑着反過來安慰他,“我沒事,別擔心。”
校醫室醫生讓他躺下,捏捏胳膊捏捏腿,又拍拍他腦袋,問他疼不疼、袁雨均搖頭。醫生說了句沒要緊傷,沒傷着骨頭,所以只給袁雨開了點消炎藥和跌打止痛外傷藥,直接打發走了。
回去的路上,袁雨一直靠在靳來懷裏,他們慢慢推着自行車走,走到家門,袁雨突然跳開,打開門就嚷嚷着要洗澡,生龍活虎的,把靳來吓一大跳。
“你……別亂動,身上不疼嗎?我給你上藥,洗澡…自己能洗嗎?要不然我幫你?”靳來問。
“沒事,我就是破相難看了點,其實那孫子比我慘多了,保準他明天起不來床。”袁雨跟沒事人似的晃了晃肩膀,突然又牽扯到哪處傷口,疼的龇了下牙。
“還逞什麽強?他下手那麽重,你臉上都腫成豬頭了。”靳來心疼的拿着濕毛巾給他擦擦。
“真的,張京堯那孫子那時候被我打蒙了,爬起來反擊我那幾下根本沒打對地方。不過也正好,我的形象看起來蠻慘的,教務處的人肯定心疼我,我裝裝樣子顯得更慘點,正義天平肯定朝咱們這邊傾斜,這波不虧。”袁雨調皮的眨眨眼睛。
靳來哭笑不得的嘆口氣,把他臉擦幹淨,又擦到脖頸,“把衣服脫了吧。”
袁雨卻有點躲閃,“當着你面兒脫啊?我還是自己去洗澡吧。”
“別了,地板太滑,晚上才有熱水,白天都是涼水,對身體不好。我給你兌好溫水用毛巾擦完還得上藥,再說你不好意思什麽?怕我占你便宜?”靳來笑笑,握着毛巾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袁雨低着頭,把身上的髒衣服脫掉。他身上有的地方還沾着血漬,很多破皮和淤青,靳來給他擦幹淨,看見這些傷口,心也在隐隐發顫。
靳來外傷藥用消毒棉小心塗抹在這些傷口上,袁雨一直堅強的沒出聲,氣氛有些微妙,靳來先開口,“幸虧沒有內傷,但是這些外傷看起來也很吓人了。你怎麽和他打起來的?”
“他活該,我也不是吃素的。”袁雨沒好氣的說,“買錄音筆是我早就想好的,我上班那小公司前段時間同事聚在一起看香港警匪片,注意到錄音筆那玩意兒,挺小的一個也容易僞裝。我費心托同事搞到手,花了半個月工資。”
靳來想到袁雨給自己遞了錄音筆,說的那句話,“按下紅色按鈕,把他聲音錄進去……”
靳來當時就明白怎麽回事了,因為讀過很多書所以盡管沒見過錄音筆但聽過,也知道其中原理。他當下就開始套張京堯的話,從對方口中問出真相并記錄下來,他也知道什麽該錄什麽不該錄,及時按下結束鍵。取得這場勢在必得的勝利。這一切都要歸功于袁雨。
“躺床上休息會兒吧。”靳來給他抹好藥膏,蓋上層薄被,披上衣服要出門,“我出去打電話,幫你請個假。”
“等下,”袁雨拉住他,“再給我買斤豆沙糕行嗎?我想吃了。”
靳來愣了下,然後笑着,拍拍他手,“沒問題,”
袁雨看着靳來的背影出門,躺回床上,抱着腦袋,隐約作痛,腦袋裏有什麽東西在拉扯。
具體什麽時候的後遺症他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小時候他媽死得早,他爸領回家一個新女人,那女人表面對他好極了,給他買這買那,百依百順,幾乎比他親媽還親。袁雨差點都要改口喊那女人媽。一天下午,他爸有事出差不在家,他一個人偷偷跑去父母卧室,正看到抽屜裏放着一個小本子,上面寫着什麽東西,他那時候還小根本不識字,女人大驚失色,跑過來大聲責罵他,争奪那個本子。袁雨的性格本來就逆反,倔強的一直抓着不撒手,女人氣的破口大罵,仿佛沒當他是個孩子,直接把他舉起來推到一旁,袁雨腦袋磕到床頭抽屜尖角處,又絆倒後腦袋着地,女人不罷休的照着他手踩了幾腳,袁雨疼的一撒手,女人便把本子搶過去。
之後,袁雨哭着跑出房子,在外面哭了很久,再回到家,那個女人依然在他爸面前表現的得體大方,對之前的事仿佛失憶,對他依然一貫的假笑。一旦袁雨想開口跟他爸說話告狀,那個女人都會打斷他,岔開話題聊別的事情,還旁敲側擊提醒他爸袁雨在家是多不聽話不省心,誇大扭曲事實,他爸百分之百相信那個女人的話,嚴厲批評袁雨。事實上自進家後他爸對袁雨根本沒時間多看幾眼,一有空就關上卧室門和那個女人過二人世界。直到家中添了一個新成員,袁雨有了個“新弟弟”,他那時才徹底明白,這個家已經不是他的家。
從那以後,袁雨躲她如瘟疫,看見她像看見魔鬼,對父親對家庭是徹底的失望,也對大部分女性産生深深的恨意和懼意,頭也在經歷撞擊後也時不時的劇痛難忍。
他不再踏入那個家,盡管從那刻開始他是孤獨的,但他自由了。所有世俗的觀念都不能綁住他。因為叛逆和不服,他不再聽父親的話,不好好學習,也不和同學和睦相處。他和幾個大院子弟聯合起來,占山為王,欺負任何人,染上很多惡習,他就是要和很多人對着幹。他覺得自己很牛。
然而那天,他看見靳來,仿佛看見以前自己的影子,那麽不甘心的,卻不願意服輸的勁頭。只不過靳來采取的是完全相反的做法,不管經歷了多少,靳來的內心始終不向任何人低頭,看見那高傲不屈的背影,袁雨那一秒刻瞬間明白了,相見恨晚。
其實是袁雨搞錯了,靳來的性格只是冷血,和他完完全全不是一類人。袁雨依然被那迷人的特質吸引,一頭紮入。
袁雨也不知道自己在拼什麽,又一次頂風而上,得罪很多朋友,坦言看A|V覺得惡心,還說自己就喜歡男的,轟轟烈烈搞了個全校大緋聞。最後依然是叛逆到底,反抗父親的工作安排,獨身一人北上。
他對這個世界的唯一向往,是那些支撐他活下去,活出精彩的人。比如他那死去的媽,小時候經常給他做綠豆糕,和父親和睦相處感情要好,從來沒吵過架,綠豆糕是他遙遠童年的美好回憶。誰知道他媽前腳剛走,他爸就被狐貍精勾走了魂。
再說到靳來,袁雨沒看走眼,靳來很優秀,除了話少點,幾乎沒什麽缺點,唯一缺點是還不太喜歡自己。争取努力也讓靳來喜歡上自己,盡管自己一直用着死纏爛打毫無新意的倒貼招數,但是,靳來似乎很吃這套,光是愧疚和感激就能套牢他,前提是靳來還沒喜歡的人之前。
想到這裏,靳來正巧從門外進來,手裏提着幾個紙包,“買回來了。”
袁雨的頭疼感減輕不少了,他半坐起來,“買的哪家?張記的挺好吃。”
“就是張記,”靳來把紙包攤開,“我看見那裏排隊的人最長,就知道一定是那家最好吃。”
靳來先去盛了一碗水,防止吃的容易噎着。然後掰了一小塊嘗了一小口,“确實好吃。”他看向袁雨,袁雨沒伸手,眼巴巴的看着。
“怎麽不吃啊?”靳來把綠豆糕朝他那邊移了移,以為他夠不到。
“你喂我吧。”袁雨說,語調波瀾不驚。
“……”靳來慌忙咽下那塊,差點噎着,喝了一大口水,擡頭看見袁雨期盼的眼神,抿嘴笑着搖搖頭,“好吧。”
袁雨吃了幾塊,“好吃。”
“嗯,那再多吃點。”靳來一手扶着他一手朝他嘴裏喂,還時不時灌幾口水,拍拍背。
“你真像我媽。”袁雨又說。
“……”靳來僵着胳膊,好笑道,“那我應該比你媽高壯多了。”
“想起我媽做的綠豆糕,她那時候也是把我抱在腿上喂。”袁雨回憶着說,
“你那時幾歲?”靳來問。
“六七歲吧。”袁雨不确定的說。
“行吧,看在你病號的份上,讓你再當回巨嬰。”靳來的手臂下意識圈他更緊,微皺眉嘆了口氣,“其實你挺想念母親的吧,聽說她在你很小的時侯就不在了?”
“聽誰說的?又是我爸?”袁雨不屑道,“他可不是什麽好人,要不是還有我這個兒子,他一定早就把我媽忘得一幹二淨,和狐貍精鬼混去了。”
靳來對袁雨的家庭情況不予置評,他想着袁雨既然和家裏人的關系都已鬧僵,再去詢問也沒什麽意義。他拍拍袁雨的肩膀,“家庭永遠是避風港,等以後你總有一天要勇敢面對,其實你父親還很在意你,有時間多回去看看他。”
“別提那個家!有那個家才是真倒黴。”袁雨撇撇嘴,“我沒別的意思,我對那個家是真沒什麽可留戀的,該咋樣還是咋樣。”
靳來沒說話,聽他繼續說。
袁雨說,“今年從老家來北京前那幾天,我爸非讓我去他家吃飯,飯桌上我那後媽還是一臉狐媚子樣,幾年了一點沒變。我那倆弟,大的都十五了,吃飯時一直瞪着我跟階級敵人似的,怕我跟他争什麽,争那點家産?年齡不大心思倒不少。那個小的倒是沒心沒肺的,七八歲,一見我就笑,一直喊着讓我抱,我心裏膈應還來不及,給他推開好幾次。最後我爸非不給我臺階下,說什麽也讓我抱着小的吃飯,說要不然弟弟不好好吃飯。。吃完飯我爸給了我1000塊錢,又哭窮說財政大權都在後媽手裏,只能先給我這麽多,不夠了再給他打電話,我可沒臉再去要錢。我掂量着我跟這一家子的情誼,也就1000塊錢打發了。其實還挺值的,總比沒有好。但不是我的依舊不是我的,錢一到北京就被偷了,這都是命。”
靳來嘆了口氣,不知道該再說什麽。
“你看我現在離了那個家,自己活的不也挺好的?”袁雨臉上還抹着紫藥水,一笑起來有點滑稽。靳來被他逗笑了,“哪裏好?你還被我連累挨打,咱們是真倒黴。”
“別說這些,能再見到你,對我來說比什麽都好。”袁雨偏過頭,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素描畫,“我抽空又畫了一張。”
“我是神嗎?”靳來看着畫上的自己背後長了一雙大翅膀,頭上一圈光環。
“天使。”兩人異口同聲道。靳來突然記起自己看的書上有關于西方大天使的描寫,就是長着大翅膀頭頂光環的形象。
“我不是什麽天使。”靳來搖着頭,把素描畫收好,“謬贊了。”
“确實沒這麽高大的天使。正常人審美不這樣,你是我一個人的天使。”袁雨說。
靳來能聽懂什麽意思,臉唰一下紅了,磕磕絆絆的說出去透口氣,袁雨在他身後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