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ND
封長情注視着那張照片。
黑發黑眸的少年淡漠地凝視鏡頭,唇角似彎非彎,五官俊秀,一只手插在兜裏,另一只手自然地垂下。他整個人的姿态閑散極了,卻又隐隐有一種力度,全身的線條優雅流暢,讓人完全想象不出來,這是一名長于撫育院、從未受過任何禮儀訓練的少年。
這種姿态他想起了自己的姐夫。封長情記得很清楚,那天,前一刻他還在聽一場滿含憤懑的帝國皇儲控訴大會,下一刻回到家,那個黑發少年就以類似的姿态輕輕俯身,含笑吻在了他姐姐的唇邊。
——封長情發誓,要不是毆打帝國皇儲是重罪,他當時一定要把白停雲的三根肋骨打斷。
但最後,還沒有發言權的封長情,只能很不開心地看着自己的長姐嫁進了皇室。
他不能理解。
年少聰慧、又經過歷練的封長情已經能感覺到帝國的危機重重。已經有數代,每一任帝國皇帝都戰力平平,有的甚至根本沒有異能——這讓很多信奉神祗的家族産生了疑慮。
另一邊,傳承百年的制度漸趨僵化,急需改革。但白停雲并不放在心上,他對各個家族從無疑慮,相信他們會永遠拱衛皇室。
封長情把封家打造成了最後一道盾牌。但盾牌再堅固,也抵擋不住有心人日複一日的籌劃——那一年,他的姐姐懷孕了。
封長情很高興,他覺得以自家的基因,下一任皇儲一定比白停雲靠譜。然後,為了送給自己未來的外甥一份特別的禮物,在手下的無意之言中,他沒有按照計劃返航,而是去了那顆神秘的星球,身陷其中。
——事後回想起來,封長情總疑心自己是被白停雲的智商傳染了。
那一場叛亂來的突然,皇室毫無防備。白停雲的異能聊勝于無,在護衛紛紛倒下之後,他命令最後一批守衛者保護他的妻兒去了安全的地方。
白停雲死在那天夜晚。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以為已經安全回到封家領地的妻子也死在那一天——死于背叛者的獠牙。
只有保姆帶着小皇子,來到封家尋求庇佑。
事後封長情無數次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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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中必然有叛徒。他想到了白停雲的弟弟白停風。那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曾公然反對皇室信仰,在那場變亂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封家——封家呢?封家內部的叛徒又是誰?
就連封子璧,這個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親近不起來的孩子——曾經封長情以為這是因為他的性情不讨人喜歡——他也不是沒有懷疑。
随着當年之事一點點複盤,封長情若有所思 ——封子璧,真的是他姐姐的孩子嗎?
銀河區的風雲變幻,事無巨細地成了紙上文字,呈在了一人的桌案上。
侍從恭敬地帶上門,門內,一身銀紋藍衣的男人一目十行,眼底無波無瀾。
在這間書房內,有一對雙胞胎兄弟侍立一旁。他們在異能者中是赫赫有名的存在,強大的戰力與狠辣的手段令人聞風喪膽,但此時,對着這個男人,卻恭敬得能讓人眼珠子掉出來。
但如果你知道這個人是誰,那就不會奇怪了——如今的帝國首相,薩蘭·卡門。
傳說中,這位首相大人少年時籍籍無名,在銀河區封氏掀起的叛亂中才開始嶄露頭角,展現出來的實力和手段都令人瞠目結舌。二十年來,他一手把卡門家族打造成赫普區第一家族,連皇室都要避其鋒芒;銀河區和赫普區的風雲變幻,被他信手拈來,擺弄得如同掌中棋子。
但雙胞胎看他的目光中,除了恭敬,也有畏懼。這個男人的想法到底是什麽?他不想做皇帝,也不甚追求力量,一手挑起各方争端,眼底卻從來波瀾不驚,無喜無怒。
雙胞胎之一的伊洛終于忍不住道:“大人,藍星這次對上封家,恐怕支撐不了多久,我們是不是要……”
薩蘭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用。能一路走到現在,藍星和封家這一戰,最有可能會兩敗俱傷。”他笑了一下,“我之前吩咐的,準備好了嗎?”
伊洛一愣,就見自己的哥哥低聲回禀道:“都安排好了。等到銀河區星祭那一天,阿爾法炸彈會在各個星球主區引燃,前後誤差不超過十五分鐘。按照您的吩咐,濃度提高了七倍。”
伊洛目瞪口呆:七倍的阿爾法炸彈!這是要把銀河區異能者一網打盡的節奏啊!
腦中靈光一閃,他突然明白,為什麽之前藍星異軍突起,打亂了大人布局之後,大人依然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了。有了藍星在前,他們的布置豈不是更容易實施?現在藍星和天樞星的糾紛就在眼前,吸引了銀河區大多數的目光,他們又怎麽能想到,這一戰,還有黃雀在後呢?
伊洛不由嘿嘿地笑了兩聲。
薩蘭起身,走到窗邊,凝視着遠處缥缈的天空。他的聲音也變得缥缈起來:“星祭之後,就是赫普的月祭。那一天,一定要比以往更盛大才行。”
仿佛只是自言自語,說完之後,他揮揮手,示意雙胞胎離開。
門開了又關。
當門關上的那一刻,同時有一個聲音在薩蘭腦子裏響起,那聲音充滿了痛苦與疲憊:“你一定要這樣做嗎?只要你願意,整個世界都是你的!你為什麽一定要毀了它?”
這個聲音,或者說,他其實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就叫他卡門吧。卡門曾經覺得自己很幸運,在家族即将衰敗的時候遇見了薩蘭。這個男人有他所不具有的手腕心胸,明明可以強奪他的身體但卻沒有那麽做。
卡門是心甘情願地把身體讓給他的,但他沒想到,薩蘭這麽瘋狂——他居然想毀滅世界!聽起來很滑稽,但讓卡門心寒的是,他真的快要完成了。
到那時,整個世界将變成一片廢墟荒土。
卡門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懦弱與自私:即使薩蘭心裏有強烈的怨恨又怎麽樣?只要不影響到卡門家族,他願意用自己的身體來換取家族興盛!但現在……他終于開始反省自己當初的沖動,可惜,已經太晚了。
薩蘭輕笑起來,低聲道:“是啊,我也想知道。”
為什麽您一定要毀了它?這一切、我——這一切都不值得留戀嗎?
天空變換形狀,薩蘭眼前出現了一張臉龐,那是年少的神祗,正沖他懶洋洋地笑着。很快,那笑容變成了冷漠,他張嘴,聲音冰冷又散漫,像是在談論一個随時可以丢棄的玩具:
“這個世界就這樣結束吧,我已經玩膩了。薩蘭?不,我不要把他帶到我的新世界去——他太煩了。”
“他太煩了。”
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回響,冷漠的聲音,厭惡的語氣。
他還記得世界崩裂的情狀,滿天灰霾,當他的身體也開始消散時,空中年少的神祗注視着這一切,翹着腳,漫不經心地扭頭問空氣:“還沒好嗎?”
不知得到了什麽回答,他像是滿意了,露出一個明亮又純粹的笑容。
那一刻,他有點想笑。
但都被冰冷所覆蓋。
薩蘭從誕生開始就感覺不到炎熱寒冷,但那時可真冷,冷到心都硬了。
薩蘭的目光冰冷起來。
來到這個世界,是意料之外。但他其實并不希望自己的靈魂能保留下來——這又有什麽意義?
無聊之餘,他為自己找到了意義:世界的毀滅,真的那麽有趣麽?那就讓他親眼看一看吧。
沈瑕明面上和封氏厮殺得如火如荼,但暗地裏,他們和解了。沒辦法,當你知道你的對手其實和你有着緊密的血緣關系時,最需要做的,是找出幕後黑手。
封長情私下裏交給了沈瑕一把鑰匙。那是白停雲留給自己兒子的手劄,裏面記載了皇室隐秘。
而封長情,把它安置在了赫普區。
沈瑕不得不感嘆,這果然是一只老狐貍。
飛船在赫普區的安陀主星降下。
沈瑕被喚醒了。
隔着窗戶向下看,他的眼神絕對稱不上好,即使是桌上雙倍糖的蜜水也不能讓他的心情好起來。
他其實并不喜歡甜食。從小長在孤兒院裏,甜食是孩子們最心愛難得的東西,但對體格弱小的沈瑕來說,每次有甜食,都意味着他要被搶。
久而久之,他對此有了陰影,心裏十分不喜歡這種東西。
懶洋洋地扯了一下嘴角,沈瑕想起了那個總是喜歡給他準備甜食的藍發少年。薩蘭連寝殿裏的水都加了蜜,幾乎要甜到人心裏去。
薩蘭、薩蘭——在初始世界裏,沈瑕從未把自己當做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他把那個少年當做自己的哥哥、家人,可以耍賴,可以嬉笑,可以肆無忌憚地依靠。
沈瑕笑了一下。
但自那以後,他再也不會接近自己的造物了。
沒有愛,就沒有恨,沒有不甘。
薩蘭那時候一定不再愛他了,年少的沈瑕靠這一點度過噩夢。如果他把一切毀滅的時候,薩蘭依然愛着他,他會崩潰的。
那時,沈瑕發揮了自己最好的演技,把世界的毀滅說成是自己的意願,而薩蘭并沒有看出來。藍發少年眼裏的光一點點消逝,最終歸于寂滅。
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他曾經愛它比愛現實世界更甚,但最終,他還是要回歸于現實。
沈瑕搖頭。他突然發覺自己當初是真的幼稚。如果他成熟一點,就該瞞住一切,而不是讓薩蘭在怨恨裏離開。
——那時的沈瑕沒有這樣的擔當。沈瑕嘆了一口氣,走出艙門。
他嘴角笑意微冷。
是時候,把所有真相都一點一點揪出來了。
現任皇室安比遜斯并不信仰神祗,在安陀的主區廣場上,豎立着的是一支弓箭,高聳入雲,名氣很大。
沈瑕心血來潮,半途改變路線,跑來參觀了一下。對這只龐大的箭,他只覺爾爾,但口袋裏小小的匣子近乎瘋狂地顫動起來。
——是戒指。
沈瑕皺了皺眉。他這次來赫普,最大的目标還是解惑。這枚戒指,據封長情——他的舅舅所說,很大可能是由皇室傳下來的信物。
但還沒找到手劄,戒指為什麽——
目光一頓。
側頭時,沈瑕對上了一雙眼睛。
私人懸浮車上,荊棘鳥家徽熠熠生輝,讓不少人駐足停留,竊竊私語。
但沈瑕在那一刻什麽都沒聽見。
他看見那雙熟悉的眼睛裏頃刻間浮起震動,又仿佛煙霧缭繞,迷蒙不清。
意識漸漸回歸。他聽見周圍人都在談論一個名字:薩蘭·卡門。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完結最好,後續就不寫啦
補充一下,關于本文真正的最大反派,其實是我們的戒指君,它是一個器靈,也可以說是最初的神祗,在吸收了白家數代皇帝的能量之後有了意識,開啓了自己的本職:神祗制造。它對主人的依賴并不影響它沿着規則走下去,因為它是真·不懂感情。
也許你們會覺得坑,其實我也覺得(笑
這樣寫雖然會遺憾于故事的不完整,但不得不說,寫的很輕松,并且挺開心的。
感謝你們的包容~能看到這裏而沒有怒棄坑的讀者君,你們都是小天使~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