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4)
人在閑下來的時候,最容易多想,那時的思維是跳躍的,什麽藏在陰影裏的事都會主動糾纏自己。
臨也是個閑不下來的人,空虛的時間和斷裂的空間讓他厭惡得要命。......不,其實是畏懼得想死。
臨也是個不可調解的矛盾體,他渴望着愛,濃烈地渴望着。
小的時候,臨也堅持做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傻事。他窩在小區裏的某個角落從日出到黃昏,等着有一雙手輕撫過自己的發頂,道一句:“不早了,回家吧。”
然後,那雙手一直沒有出現。
嗯...愛...
其實愛和被愛沒什麽差別吧......?
那就去愛,去愛吧。
臨也就這樣在人生岔路口拐了彎,思量着要不要走上歧路。
“臨也!!你幹嘛睡我課桌上啊啊!”就在那個時候,臨也總是被同一來源的聲音呼喚。
嗯嗯,是小靜啊......
好吵啊......
自從新羅向小靜介紹自己之後,臨也就覺得自己的耳朵一直沒閑下來。
一直以來沒有聲響的耳廓被擠滿了,是小靜的聲音呀~
臨也就是把自己的小刀吃下去也不會承認自己對這種一成不變的聲音不反感。天天喊着“讨厭讨厭”的字眼,心裏面的情感卻像懸濁液,無法溶解的顆粒在那來神三年慢慢沉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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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一天,沉澱占去了水的那部分,心意清楚得想逃也逃不掉。
啊,我居然喜歡他呀...?喜歡小靜那個怪物啊...
啊————?
臨也那時候反胃得扔掉了自己從食堂排隊買來的餐包。
呸呸呸,惡心死了。
惡心————
惡心得要命————
臨也死命地踩着床上剛疊成豆腐塊的被子,床板嘎吱嘎吱地幾乎斷裂。
“臨也老哥,給我安靜點啦!!!”自家妹妹看看壽命不到半年的床,挑着眉頭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的不滿。
臨也充耳不聞,腳下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他翹課了。
這是他翹課的第七天。
原因?折原臨也被自己這樣質問。
狐貍一樣的大腦在0.00001秒後給出了上千種花哨的解釋。
他絕對不會說,自己因為
小靜那檔子事煩心,更不會說,自從對自己的心思有留意以後,一見到小靜,那種亂七八糟的感情讓他崩潰無比。
要爆炸開的,名為好感或是喜歡的東西真的好煩。好煩。
經過化學實驗室,啊,是小靜的聲音啊。
透過三樓的玻璃窗,哈,看看小靜的臉多好笑。
站在天臺上發呆,咦,小靜飛來的鐵杆啊。
小靜小靜小靜————就好像一個音質極差的播音器單曲循環地放着一首重金屬歌曲。攪得人心緒煩躁。
只是聽見他的聲音,只是看見他的臉,就沒頭沒腦的在意。
嗯......
那麽,閉上眼睛不去看,捂住雙耳不去聽,
一切都會結束了吧。
然後,他就翹課了,好吧。這中間的聯系,臨也才不會點頭承認,他就是這麽個矛盾到極點的人。
七天,八天,九天,日子就和撕掉的日歷紙一樣,一成不變。
不堪窺視得————劣質。
情緒就像腐壞掉的甜蛋糕,古怪至極。
焦躁焦躁焦躁...
小靜現在在幹什麽呢?
小靜現在和誰在一起呢?
諸如此類的想法止不住地湧上來。
時間乏味難熬,心尖上有怪物的利爪撓個不停。
不安地呼吸着周圍沒有靜雄氣息的空氣,聆聽着沒有靜雄暴怒聲音的世界。原來,沒有小靜的空間,這麽難耐啊,好無聊啊...
真糟糕,臨也嘲笑着自己的無藥可救。
喜歡上這麽一個怪物,是幸運還是不幸呢?不不,也許...不是喜歡。只是因為不對路的厭惡感呢?
那?要不要驗證下?
臨也在翹課了整整兩周後第一次踏入校園。老師對這個我行我素的尖子生無奈擺擺手,說了幾句就放他離開了辦公室。
一轉身,金色的短發就闖進臨也的眼睛。紅色的瞳孔對焦着那抹金黃,兩者混合起來的顏色說不上的古怪。
是—喜—歡—還—是—讨—厭—呢?
臨也的心房不斷重複的問着自己。
(25)
心裏的震動聲被無限放大。
這到底算是什麽呢?
弄不清楚啊,不清楚啊。
臨也覺得各種各樣種類的信息一瞬間争相向自己叫嚣。
初見時的驚異,相識時的鼓掌,打架時的興奮,聽見讨厭以後沒理由的失落。所有的東西層層包裹,幾乎把自己淹沒。
大腦徹底停機。
“啊,喜歡。”
臨也嘴邊漏出這樣的話語,就在那一刻,與靜雄擦肩而過。
餘光瞥去,看見一個僵硬的背影。
诶...是被聽見了嗎?
嘛...随便......
臨也準備好了兩種選擇,
作出判斷吧,對靜雄那種奇怪的感覺到底為何物?
如果是讨厭的話,就塞給靜雄壞掉了好幾個月的牛奶好了;如果是喜歡的話,就送上自己獨具風格的情書?
難得率真一回吧。
...不過,估計小靜也不會當真...
嗯...就算不當真,這次的情書也會讓他難以忘懷~
難以忘懷麽?那就送吧~
臨也後來如自己所料地被靜雄圍着操場丢跳箱一下午。
靜雄一邊嚷嚷着“臭跳蚤別跑,居然敢耍我!!”,一邊瘋狂追逐自己蹦噠着的身子。
回家以後,自己獨自在頭上裹着紗布,眼一瞄,看見手上另外的傷口,破皮的地方鮮血直流,心裏也好像缺了一個大洞,什麽東西默默地流淌,彙集,形成漩渦。一時間,暗流湧動。
隐約間的情緒,好像是難過
難過?
......
臨也笑了,笑得肚子都抽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開玩笑,怎麽會呢?
我又不是...人類。
只不過...是個...異類罷了。
一個不被任何人愛的異類...
時間就那樣陰差陽錯地過去了,兩個人也就如同走廊上那次一樣,擦肩而過了。
臨也咂咂嘴,戴戒指的手拿着俄羅斯人店裏的壽司,思緒漂移,漂亮的紅色眼睛帶了一層恍惚和嘲諷。啊,我還幹過送情書這種傻事麽。
對牛彈琴不就是指小靜嗎?
那時候,我可沒有耍他呀!明明就是他讨厭我...
嘛~不想了。
臨也一口吞下金槍魚籽的壽司,舌/頭掃掃嘴角粘着的魚籽粒。
...
好難吃。
一直微笑的情報販子有點不想笑了,汁水豐富的魚籽在齒間咀嚼着,一種淡淡的苦味迸濺開來。
澀澀苦苦的感覺,真是反人胃口。
臨也想,他最近不會再吃壽司了。
越是煩悶的時候,臨也越是鬧騰得愉快。
這樣一來,煩悶的瑣事就會忽地消失,然後,生活又是一片光明。于是最近接的那一筆無聊案子倒讓臨也期待起來了。
說來奇怪,對方號稱要自己幫忙調查人物,卻遲遲沒有告訴他對象,原本商議馬上見面會談,結果幾次被推辭有其他要事,說什麽該日再議。
有貓膩啊...從來慢悠悠的一方都是自己,倒是委托人一頭熱汗。
這下有意思了呢。
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一盤棋呢?
沒有小靜...啊不——平和島靜雄的棋盤,清爽了很多,但好像又有點空。
不過呢~贏的人始終是我。
臨也如是想,從露西亞壽司店的櫃臺長椅上站起來,嘴角終于泛出一個完美得讓人恍惚的笑,冷笑。
幾天後的同一個地點,壽司店的椅上,坐着一個着酒保服的金發男人,一口口地猛吸着香煙。
“喲,靜雄君喔,你好像在煩惱什麽呢。”俄羅斯籍的黑人停止下擺弄菜單的動作,看向那個一臉焦躁的男人。
“......”
“吃點壽司怎麽樣?吃壽司會讓心情變好喔”西蒙聳着肩膀,一臉笑容地說着別扭的日語。
“.......我走了。”靜雄沒有表示什麽,推了推墨鏡就要走。
至店門口,黑人突然叫住他,送了一句,“想做什麽就不要猶豫。”
靜雄聽着這極其語氣正經,口音卻十分古怪的日本話,咬咬香煙頭,微微一愣。
繼而轉身,雙手揣在酒保服的黑馬甲裏。身影混進來來往往的人群。煙蒂燃着處,一縷飄忽不定的薄煙,好像包裹住了靜雄整個人。
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遇見臨也了。
那個叫做折原臨也的混蛋就好像消失了一樣,帶毛邊的黑色大衣似乎是融進了漫無邊境的黑夜裏,看不見,摸不着。
他想了好幾次,見到臨也時的情形,甚至還編好了臺詞。
他想,他也許該對臨也道“對不起”,
他想,他也許該說,一直以來,他搞錯了什麽複雜潦亂的情感,
他想,他也許會說,他是喜歡他的,
他想,他也許會失控地握住臨也的脖子,大吼着“我不相信那忘記我了,你怎麽敢,你這個一直自說自話的白癡”,
他想,他也許會咬牙切齒,然後一字一頓地問,“臨—也—老弟—你騙人的伎倆我早就發現了,失憶很好玩嗎?”
可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要遇見臨也。
而現在,一切都是假如,只是一種單向的想象。
他看不見臨也的身影,他甚至不知道臨也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一直那樣一口咬定臨也是個惡趣味無比、壞到極致的人。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竟一點都不了解臨也,他的笑,他的惡劣,他無理取鬧般的挑釁,以及,他的哀傷和無奈。
最讓自己不安和煩躁的是,臨也并沒有消失,也沒有刻意隐藏蹤跡,但是,自己從未碰面。
據說幾天前來過壽司店,他還遇上了同在店裏的飚車三人組。
甚至,青梅竹馬三人組也說,他們遇見臨也先生,還打了招呼。
靜雄感覺有這樣一種可怕的想法不停在胸腔翻騰——你們本來就沒有緣分,所以才會屢屢錯過,屢屢傷害。
不,不是這樣的。
我們....只是.....
只是....
....
我們到底怎麽了...
才會變成這樣的犬猿之仲呢...
為什麽呢?
喧嚣的城市雜聲一片,唯獨沒有回答問題的聲音。
天下起蒙蒙雨,傘面下是成雙結對的人。
“啊,下雨了啊。”
透過厚厚的辦公室玻璃,臨也靠在大大的黑色皮椅上,一時間有點恍惚,繼而,十指交叉,摸了摸食指上的戒指。
“電話。”波江面無表情地指着桌上的手機。臨也才發現手機已經響了許久,嘴抿成一個弧度。
“喂?~”
“今天晚上11點?”
“嗯~可以哦,我雖然很忙,但是一定準時。”
命運的棋盤上,一場由臨也選擇性遺忘展開的轉折開始了。
棋子,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