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30)
來人并未如臨也所料調笑般走進,片刻間沒有做聲。
随即,傳來皮鞋硬跟踏在地上的清脆聲響。臨也豎着耳朵屏聲聽着,身後的手心攥着剛撿起的瓷片。一步,兩步,三步……
心比想象中的要寧靜,沒有預期的咬牙切齒,也沒有當初被套上麻袋時的惡劣期待,他只是揚起了自己的頭,“望”向那個自己看不見的人。對方依舊不言語,俯下身子,衣角和自己輕輕地擦過。
臨也只覺手腕在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被偏熱的手指觸碰,但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間。大概是手腕處大片的粘血紅液體,使那個人驚得縮了手。
感覺不是boss本人啊,這麽畏手畏腳的是下屬麽?
臨也這樣猜測着,計算着逃跑的幾率大小。
蒙眼的布罩被緊了緊,然後手腕被解開了。
一瞬間,臨也邪笑着飛身,将尖銳的瓷片猛刺向那人的手背。
對方身子一頓,繼而大力制住滿身是傷卻笑到面部抽搐的情報販子,臨也只感覺手臂被緊貼在水泥硬牆上,骨節間咔咔作響。
要被扭成骨折了,臨也緊咬着下唇以致滲出血珠,有點劃不來......臨也有點想要慘笑的沖動。
意料之外的,緊抓着自己的那手不多久就松開了。然後硬是掰開了自己攥緊的五指。手心有種瘙癢的感覺,對方一筆一劃地寫着什麽。
“私は君……”手心伴着輕微的癢意組成一個個文字。
“哈?”臨也在那人比劃完以後發出了真心的疑慮。
“私は君を助けに來た”
“我是來救你的。”——大概……是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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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什麽?
臨也打死也不相信這麽蹩腳的謊話,救他,誰?惟一知道這次交易的波江小姐哪有這麽熱心腸...其他的人就更不可能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蹤而且都巴不得自己早點見上帝,啊,應該說是撒旦更合适一點。
于是說,這叫放置play??大叔的喜好這麽高端,喜歡看入籠的獵物以為得救後,再次絕望的樣子?
那麽~就陪他玩玩好了~
臨也的嘴角掩不住地上揚,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救我出去啊?那走吧~”臨也順從地伸出自己滿是鮮血的手,示意對方拉住什麽也看不見的自己。
對方的皮鞋在地上不耐地打了兩下,發出“嗒嗒”的聲響。
一只寬大的手拉着自己的手臂,七轉八拐不快不慢地走着。我就說是騙人嘛~救人不是該十萬火急的事嘛~這麽慢吞吞的幹嘛。臨也心裏好笑地想着,卻出乎意料地有點失望。
果然沒有人會和我這樣的人扯上關系呢。
應該是出了倉庫,微涼的夜風刮過臉頰,耳邊的黑色碎發輕輕地揚起。不知道是倉房所在的地方過于偏遠還是深夜裏的街市本就人跡罕致,耳廓裏只有細細碎碎的風響。
他被那一言不發的“救命恩人”引着步子走了許久,好似是穿過了無數的街巷小道,漫長得讓人疑惑又期待。
那種感覺,就好像真的是帶自己逃離了那大叔污穢的領地一樣。難不成真的有人來救自己了?
不不,怎麽會呢?
作戲的話,有必要準備這麽真實的戲碼嗎?
好想知道所謂的真相啊……殘破不堪的也好,醜陋扭曲的也好。都想知道。
臨也暗地裏扯動着眼上的布帶,笑着和那個一聲不吭的身影說起話:“吶吶,你真的是來救我的嗎?你是要帶我去哪裏呀?還有,你為什麽不說話啊?”
那個人依舊無言,只是有些沉不住氣,強迫性地深呼吸了幾下以後,加速大步邁開步子。
他/她對自己的話有反應啊,那再試試挑釁吧~
“诶诶,不說話呢,難不成是啞巴?”臨也身體裏壞死的惡劣細胞就這麽奇怪地被這樣一個陌生人激活了,此時此刻,他壞心地挑戰着那人的極限,邊說着話邊偷偷地解着礙事的蒙眼布帶。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太陽穴那裏輕點,看上去只是個類似于多動症的小動作,實則鬼使神差地鈎開布帶邊上松散的空隙。
“閉嘴,給我安靜一點!!”手再次被拉過,然後氣勢洶洶地寫上這樣一句話。
“……”臨也出乎意料地不說話了,但絕對不是因為聽話,而是愣住了。
這樣的語氣,好熟悉。
很像那個人,那個應該遺忘掉的男人。
但只是像而已。
那個人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臨也屏住氣,一個勁地告誡自己,臨也,放棄那種少女不已的白癡想象,不要再作賤自己了。臨也,你不過是大腦被蟲子啃了,才會有這麽不切現實的鹹濕幻想。
他用力吸吸氣,本來即将抽開布帶活扣的靈巧手指顫抖不止,只要微微動下手就可觸及的真相,竟變得難以直面了……害怕……害怕自己白白興奮一場…一次又一次……
已經……
夠了。
臨也一直追逐着某一個雖喚作平和島靜雄,性格卻一點也不平和的男人,不休不止地奔跑着,妄圖離他更近一點,到頭來不過是南轅北轍越來越遙遠,直到徹底與之對立。
最後故事總是以淌着鮮血搖搖欲墜的身軀和隐隐作痛的笑容謝幕。一樣的劇情在池袋和新宿間不停重複。被打到骨頭幾乎散架,自己扯出一個自以為很潇灑的笑容。
啊啊,小靜,你這麽“愛”我,我可是很傷腦筋呢。
無數個夜晚,他伸出五指望向蒼穹,漆黑的夜幕上灑滿細碎絢爛的星光,漂亮的銀白光芒透過指縫間照向自己,好溫柔,源源不斷,被包容的感覺滲透進臨也的心髒,就像被愛着一樣。但是,實際上,自己離那顆溫柔的星體有多遙遠,那是折成科學計數法以後依舊數不清的龐大數字。
“小靜啊,你為什麽離我那麽遠呢?”就像這星星一樣啊。不同于白日裏,酒紅色的瞳眼在黑夜的渲染下,空空然滿是失落。
平和島靜雄是個打骨字裏極其溫柔的人,他的溫柔适用于所有事物,哪怕是巷口拐角處的一只貓,除去一個人,折原臨也。
其實這也不能怪靜雄,也許男人并非沒有對臨也溫柔過,只是臨也硬生生地把那股溫柔的源泉掐斷了。那樣的東西太懸乎,臨也不敢要,也要不起。習慣于溫暖的目光和偏高體溫的擁抱,然後,在有一天失去的時候,就會變得軟弱狼狽,再也站不住腳跟。這世上最傷人心的話不是我恨你,而是——我喜歡過你。
所以……與其那樣,還是算了吧。
“你就像那星辰一樣……麽”
每每想到最後,仰望星空的臨也都會頹廢地自言自語。緊接着,什麽涼涼的晶瑩液體順着臨也臉頰滾落而下——一種名為淚水的東西。
以往發生過的那些事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重複,臨也克制住不再顫抖。要瘋掉了。
“你到底是誰?”臨也的聲線随着布帶解開的細細索索聲拉扯成懶懶的弧度,莫名有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猩紅色的瞳孔還未來得及和世界道聲“好久不見”,就被那個人用雙手慌張地捂住了。
但是,動作還是慢了一拍。已經看見了……
那個不知名的救命恩人的眼臉。臨也欲要說話的嘴微張着,一時間,找不出話來。舌頭就像是打結了一樣,口腔後方的肌肉也好似徹底壞死。
“……”
帶着銀白色戒指的手緩緩扣上蒙住自己雙眼的寬厚手背,手心上的血跡也蹭在了上頭。
即便在黑夜裏變得顏色暗淡卻依舊一眼就能記住的耀眼金發,修長的身上萬年不變的酒保服…沒有錯的。
是那個一直以來被自己笑稱為“小靜”的男人。
是小靜……
支吾地詢問:“是……平和島靜雄……先生嗎?”開口以後卻硬生生變成了這樣的稱呼。
啊啊,真是糟透了。為什麽小靜會出現在這裏啊……
臨也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