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玉潋心突然醒來, 亦或是從一開始就假意昏迷,一番表演毫無痕跡, 技巧娴熟,連闕清雲都被诓騙了去。
東冥樂眼中笑意不減,見那師徒四目相對,竟輕笑出聲:“既然潋心妹妹醒了,樂便不多打擾,祝二位相處愉快,告辭!”
言罷身子往後, 翻過畫舫圍欄倒向湖面, 幾個起落便隐于夜色之中。
闕清雲斜眸觑一眼她的背影,心裏便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
她猜到東冥樂會來,同時,東冥樂也料到與她正面交鋒勝算不足, 故而略施小計,擺了她一道。
那小二盛給玉潋心的酒水中,所給藥量不足以生效, 但卻能叫玉潋心覺察。
因此,以玉潋心之聰慧,幹脆順水推舟, 看看她的師尊和這東冥樂到底在耍什麽花樣。
這下好了, 闕清雲聰明反被聰明誤,東冥樂鞋底抹油跑得飛快,留下這一地爛攤子, 稍一細想,便覺頭皮發麻。
“潋心……”她張了張嘴,語氣頗為無奈, “……你且聽為師解釋。”
“嗯?師尊要向弟子解釋什麽?”玉潋心挑着一側眉毛,笑容格外燦爛,像盛開在四月的桃花,朵朵明豔,“解釋您為了和東冥樂單獨見面,竟任由弟子飲下摻了迷藥的酒水麽?”
闕清雲一個頭兩個大,事實勝于雄辯,她現在怎麽說都不合适,便是跳進這湘水之中,也洗不清了。
玉潋心臉上笑容愈是璀璨,闕清雲愈覺自己腳下是方泥潭。
“是為師錯了,為師不該如此。”
比起尋找合理的借口搪塞,或許直面對方的憤怒才是最合理,也是唯一解決問題的途經。
這般坦誠地道歉倒是出乎玉潋心的意料,她還以為,闕清雲今日能講出什麽大道理來修飾她的錯處,掩飾其內心的慌亂。
畢竟,如果不是她中途醒來,待東冥樂走了,闕清雲随便找個理由糊弄她一下,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往後她也絕難想起,再以此為由借機刁難。
闕清雲以往在這方面的劣跡可是不少。
她在意的,是闕清雲的态度,是對方願不願意坦誠地放下驕傲,是不是以心高便端着架着。
錯了就是錯了,不過是事發突然權宜之計,她并非那麽小氣,斤斤計較的人,可若這麽一件小事,闕清雲也不願承認錯誤,以其位尊而避重就輕,才真傷人心。
好在闕清雲不僅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而且微低着頭,态度誠懇。
在其看不見的角度,玉潋心嘴角翹得更高,不過很快那高揚的唇角便放了下來。
她執起手邊玉箸,探手輕刮闕清雲的鼻梁:“今日玩得盡興,這筆賬記下了,待會兒回去弟子自會向師尊讨還。”
瞧這态度,當是不介懷了,但晚些時候,也不得不叫她使使性子,逞逞能。
闕清雲擡眸,與玉潋心對視。
後者不避不讓,挑着眉看回來。
闕清雲遂微微一笑,應道:“依你便是。”
·
“為何留手?”
水面上飄來一道男人的聲音,甕聲甕氣,像籠罩在一團烏壓壓的黑布裏。
東冥樂一襲青衣,盤膝坐于畫舫船頭。
四周沒有掌燈,只其身側一盞微弱的燭火,将朦胧的身影映照在帷幔之上。
一黑影飄搖而來,隐于暗處,并不現其真身。
“護法何出此言?”東冥樂輕輕撥了撥古琴,語氣平靜。
昨日斷掉的那一根弦并未修補,露出空缺,其下一道淺淺的血印似昭示着她昨日的心境。
話音落下,便聽得不遠處傳來一聲冷哼,“護法”毫不客氣地責難道:“湘山望月亭中,玉潋心竟能破你分識,今日,你與她二人見面,情報竟被人掉包!”
“若只一次倒也罷了,尚能稱巧合敷衍過去,可你一而再,再而三辦事不利,可不像你以往行事之風!難不成……”厲斥之聲驟然拔高,“你對那玄月心的轉世,還有私情麽?!”
無形的氣浪卷過畫舫,将東冥樂身側的燭火吹滅了,波瀾擴散,水面下的魚兒受驚,撲騰着奔逃開去。
然而,座上之人面不改色,東冥樂輕撥琴弦,锃锃之聲萦環于耳,待其氣息平複,她方盈盈然一笑,高深莫測地揚了揚嘴角。
“護法大人此言差矣。”
黑暗中隐有拂袖之聲,顯出其內心躁怒,但東冥樂仍不緊不慢,拖了好一陣,才又說道:“且不說,東冥氏雖與天玄宗不睦,但那已是前塵舊歷,萬載已過,縱使今日尋到聖主轉世,又如何?”
“東冥氏此次出山,行動計劃中,可不包括擒拿玉潋心這一項,只要與大計無關,樂與之如何周旋,不過是樂是私事,與東冥氏何幹?”
“再者,據樂所知,今日負責追蹤線人的探子可是出自護法本家,情報被人掉包,護法大人可也脫不了幹系!”
“你!”暗處黑衣人震怒,“血口噴人!”
“線人已死,真相如何,再難查證,是不是樂血口噴人,得家主說了才作數。若真是樂行事出了纰漏,自當負荊請罪,回宗室領罰,用不着護法大人操心。”
“護法”怒極,留下一句“東冥樂,你休要猖狂”便拂袖而走。
東冥樂保持撫琴的姿勢,許久搖頭輕嗤。
黑暗中,那雙晦暗的眼眸閃過冷厲的寒芒。
數息過去,又有幾道黑影騰身上船,侍從為東冥樂掌燈,沒一會兒,船上便燈火通明。
一黑衣暗衛單膝跪地,向東冥樂彙報今日之所得,末了,問她:“大人,眼下吾等該如何行事?”
東冥樂理了理衣袖,拇指輕輕撫過袖口以金絲縫制的繡紋:“有這聽瀾宗的師徒在,東冥氏針對天祭的行動勝率将不足五成,既如此,便給這師徒二人找點事兒做罷。”
黑衣人拱手:“請大人明示。”
東冥樂遂喚人撤下古琴,鋪開紙筆,執筆蘸墨,運筆如雲。
須臾,書成停筆,吹幹紙上墨跡,存于信封之中,交由座下之人。
“你且拿此書信,去一趟聽瀾宗。”
暗衛将信收好,叩首領命,起身匆匆離去。
東冥樂側首看向湖面另一側,那畫舫搖晃的燭火映照中,一紅一白兩道人影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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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二人又在畫舫坐了片刻,飲了些小酒,待船上其餘游人将要醒來,她們便起身,踏波而走。
回到宮中小樓,剛步上樓前石階,玉潋心便攬住闕清雲的腰,兩人相擁入室,屋門無風自動,哐的一聲自行關上。
晚間喝了些小酒,未刻意運功驅散酒意,眼下美人在懷,玉潋心将臉埋進闕清雲的肩窩,鼻息間環繞着闕清雲身上獨有的淡淡冷香,頓覺酒意上頭,撫在對方腰際的手也不安分,開始蠢蠢欲動。
她沉迷地嗅聞身前人發間幽香,正要解開闕清雲腰間束帶,便聽得屋外一聲鳥鳴,翅膀撲棱的聲音打在窗戶上,從內往外看,可見窗外有道黑影正在盤旋。
“是信鷹。”闕清雲面有無奈之色,按下玉潋心的五指,示意對方先停一停,處理正事要緊。
玉潋心哪裏肯依,借着微醺的酒意俯身叼住闕清雲的耳朵不撒口,兩人推推搡搡之間,窗戶外的動靜越來越大。
心下一惱,玉潋心翻出張靈符就要封窗,卻被闕清雲急急制止:“為師既答應了你,今日便不會跑了,你且莫着急,先看看這信鷹帶了什麽消息來,把它打發了便是。”
玉潋心這才松手,但被平白擾了興致,還是一臉的不高興。
闕清雲攏了攏衣襟,起身拉開窗戶。
那信鷹便撲騰着落到窗沿,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屋裏兩個人,似嗔怪為何許久不給它開窗。
玉潋心朝信鷹瞪了一眼,闕清雲忍俊不禁。
信鷹腳上挂了個藏信的小竹筒,闕清雲傾倒竹筒,取出裏邊兒一張紙卷,展開來看,是一張符。
以掌間靈氣滲透符紙,紙上的墨跡便一點點自符上剝落,而後懸浮于空,聚合成一行燦金色的小字:
聽瀾宗以秦半良長老為首,效仿天玄成立長老議會,籌議另選仁德之輩為宗主,舉全宗弟子寫請願書,逼宗主交出宗主印。
換句話說,這是要篡權奪位。
“他們可真是好大的膽子。”玉潋心撇撇嘴,不無嘲諷地說道,“聽瀾宗養出來的這群豺狼虎豹沒一個安好心的,倒不如一把火燒個幹淨,省得出來丢人現眼。”
闕清雲搖搖頭,手腕一抖,那懸浮于空的字跡便化作飛煙,手中的符紙也無火自燃,不一會兒便燒得幹幹淨淨。
“真正不被馴服,喜歡挑弄是非的,其實也就幾個跳梁小醜,絕大多數的人都無主見,人雲亦雲。”
“這部分人太多了,殺也殺不盡,徒惹一身戾氣和業債,實在得不償失。”
遣走信鷹,闕清雲回過頭,牽起玉潋心的手。
玉潋心沒吭聲,垂着眼,似乎正在思索,也好像是在為闕清雲駁斥她的觀點而生悶氣。
“何況,以為師之見,這秦半良敢這樣做,背後必有推手,你我自可以不變應萬變,他們再多手段,所為也不過財權二字,于我師徒二人,并無損失。”
說着,她忽的彎起眼笑了笑,雙手捧起玉潋心的臉,拇指輕而柔地撫過對方濕潤的唇角。
“美景良宵,何須為旁人之事煩心?”
指腹自唇邊劃過,酥酥癢癢的,玉潋心擡眸對上闕清雲幽潭般深邃的眼眸,為其出塵的華彩心動不已。
闕清雲朝她微微一笑:“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
玉潋心哼笑出聲,遂擒住對方手腕。
“師尊休想耍賴。”
作者有話要說: 嗨呀,今晚也有第二更_(:з」∠)_
但我好累,打卡才第四天我已經要哭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