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闕清雲離開乾坤殿, 一路上皆有隐晦的氣息在後邊兒跟着,該是皇帝派出來的探子, 欲盯住她們,至少在天祭之前,不讓她們任意活動,以免天祭上出岔子。

如今事态發展可算荒唐可笑,她一邊往回走,一邊在心中思量,就這樣順其自然, 靜等天祭結束, 還是主動反擊,給東冥樂一點顏色瞧瞧?

行過長廊,闕清雲腳步倏然頓住。

道路兩旁的燈火突然熄滅,她擡起眼來, 見四周回廊交錯,變遷,身後那道若隐若現的氣息也憑空消失。

約莫三息, 四壁重塑,長廊盡頭出現一間荒僻的院子,院中立着一道颀長的人影, 正等着她過去。

闕清雲眸光微凝, 但面上神色不改,從容地邁開步子朝前去。

踏進庭院,身後長廊又扭轉變幻, 來時的路徑消失,将這片小院與外界獨立開來。

如此神乎其神的技法,唯有領略了虛空之力的洞虛境高手可以做到。

“有什麽話是方才在大殿之上不能細說的呢?”闕清雲開口打破寂靜, “帝師大人。”

其音落下,便見不遠處黑袍之人摘下頭上兜帽,一張蒼老的臉孔出現在闕清雲眼前,正是國君身側唯一親信,帝師炎承钺。

他看似混沌的雙眼內藏着智慧的精芒,自有乾坤在握的從容。

“闕宗主。”帝師開口道,“老夫有一事相求。”

·

回到小樓,玉潋心還在熟睡之中未醒,闕清雲行至床邊,替她将滑至肩頭的錦被向上提了提,随後便取了卷書,卧于床頭細細翻閱。

玉潋心直睡到午時過後才醒,闕清雲已不在屋中,她打着呵欠起身,穿好衣裳推門出去,只一瞬,便覺察這院子裏的氣氛不大對勁。

四周多了不少潛伏的氣息,隐晦幽暗,比先前多了一倍有餘。

靈識鋪開一探,這些人應當是王宮暗衛,與先前護在院外的是同一批,皆是帝師直屬,個個實力不俗。

闕清雲正在屋頂打坐,玉潋心不走樓梯,自院內施展輕功騰身上去,腳踩在屋頂瓦礫之上,發出極輕的細響。

未及走近,那一身白衣的女人便睜開眼來,目光柔和,宛如昨夜見到的湘水,博大,悠遠,又深邃。

“師尊修為好像又有精進。”玉潋心行至闕清雲身側,貼着對方胳膊坐在一旁的屋脊上。

闕清雲微微一笑,應道:“方才打坐,略有所得。”

玉潋心又問:“師尊可要繼續修煉?”

“你來了,就一塊兒坐會兒,不修煉了。”

“喔。”玉潋心應着,又朝闕清雲靠了靠,雙手抱膝看向遠處庭院。

先前她也是在這裏坐了幾天,有所明悟,修為提升不少,看樣子,這皇宮确實是一塊寶地。

昨夜沒有落雨,院子裏花開正好,陽光下一簇簇各色的小花争相開放,蝶影紛紛。

“院子外邊多了好些人。”玉潋心提起這件事,想必闕清雲應當知曉原因。

“嗯。”闕清雲點頭,“國君輕信小人挑唆,怕我師徒二人在天祭之時生事,遂将我們軟禁于此,這些人都是來盯梢的。”

玉潋心聽得一愣一愣的,她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麽起來後就被軟禁了?

腦中靈光一現,玉潋心脫口而出:“又是東冥樂的把戲?”

闕清雲輕拍衣擺:“為師的想法與潋心不謀而合。”

玉潋心掃了眼看似平靜祥和的院子,雙手撐着膝蓋歪了歪腦袋:“師尊意欲何為?東冥樂得寸進尺,師尊還要以不變應萬變麽?”

她語氣輕松,聽來并無半分知曉事變後的惱怒,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倒是透出些許戲谑的意味,好像對眼下越加複雜的局勢感到興味盎然。

闕清雲揚了揚唇,不答反問:“潋心可有對策?”

玉潋心聞言,身子一歪,倚靠在闕清雲身上,笑吟吟地說道:“弟子能有什麽對策?該修煉便修煉,該睡覺便睡覺,天塌下來,尚有師尊頂着,怕什麽?”

“這不就是以不變應萬變麽?”闕清雲好笑地瞧着她。

“那不一樣。”玉潋心挑起闕清雲一縷耳發,卷在指尖把玩,“東冥樂設此一計,其目的想必也是不讓師尊與弟子去參加天祭,任她東冥樂與大璩皇帝鬥個頭破血流,與我師徒又有什麽幹系?”

說着,玉潋心忽然話鋒一轉:“然而,她錯在給師尊下屍傀符,以此為由要挾弟子配合她的行動。”

“所以呢?”闕清雲問。

“所以……”玉潋心将腦袋枕在闕清雲肩上,望着院子裏随風搖擺的鮮花,斷言道,“東冥樂既如此忌憚我們,則說明天祭上将要發生的事情,與我師徒二人關系匪淺。”

闕清雲眼中笑意漸深,伸手去拂開玉潋心額角垂下的發絲。

後者忽然擡眼,視線與闕清雲隔空相撞,而後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既如此,便等一等,等到天祭之日到來,宮中亂象升起,院外區區幾個暗衛,還能攔住你我去路不成?”

“這幾日便在樓閣中休養生息,晨起看景,日落而息,不也挺好的嘛?”

玉潋心執起闕清雲一縷發,朝其吹了口氣,發絲随風而動,在日光下透着薄而淺的光暈,煞是好看。

闕清雲忽然捉住玉潋心的手腕,松開纏繞在玉潋心指尖的發絲。

而後,便見她手腕一翻,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根紅繩,輕輕系在玉潋心皓白的手腕上,打了個精巧好看的繩結。

闕清雲側臉迎着午後的陽光,燦金的暖陽落在她身上,淡去疏冷的氣質,反倒生出幾分薄薄的暖意,熨燙人心。

玉潋心盯着手腕上的紅繩,有些發愣,不知何故竟聽得胸腔中傳來噗通噗通一陣擂鼓般的悶響。

她微曲指尖,竟是難得生出幾分不自在來。

微微暈紅臉頰透出與她妖冶容妝十分不符的青澀,玉潋心撇開視線,半咬着唇小聲嘟囔道:“師尊這是作何?”

顯然是明知故問了。

闕清雲掀起袖口,露出腕口另一根與之匹配的紅繩,微笑着說:“用這繩将吾徒拴住,往後不論如何,潋心也跑不了了。”

“莫名其妙。”玉潋心噘起嘴來,“方才明明在說天祭之事。”

嘴上是抱怨的語氣,可微彎的眼角卻出賣了她真實的心情,言罷,她又補了一句,“紅繩哪裏來的?”

比起東冥樂的陰謀詭計,她明顯對闕清雲這突如其來的小動作更感興趣。

闕清雲倒也坦誠:“昨日江上泛舟,路過街頭鬧事,見有游人成雙成對,于攤前許願,不知怎地,為師便尋那小販取了兩根來。”

“不知怎地?”玉潋心揚起眉毛,故意挑刺。

白衣仙子微撇開臉,耳尖暈起一層薄粉:“紅繩結緣,喻有情人終成眷屬,欲讨個彩頭,想你莫再為昨日之事生氣。”

說這話的時候,她心下羞赧,不敢看玉潋心的眼睛,話音落下,便聽得身側傳來一聲銀鈴般的淺笑。

玉潋心不由分說,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笑得嘻嘻哈哈,尤為歡悅。

闕清雲特地哄她開心,這可真是奇聞一件,好比太陽打西邊兒出來。

不過,現在她相信,太陽是可能從西邊兒升起的。

“師尊。”玉潋心輕聲喚道,雙手捧起闕清雲的臉,迫使對方轉頭與之對視。

闕清雲臉上神色如常,但若看得仔細些,便能從那份泰然自若的從容中尋到些許細微的變化。

譬如,當她的臉映入對方幽深的瞳孔,能瞧見闕清雲眼底漾開淺淺的縠波。

闕清雲的眼睛是深淵,也是泥淖,一旦鑽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

她身着白衣,玉冠佩戴整齊,發絲也梳理得一絲不茍,形貌周正,一板一眼,清風拂過她的發梢,垂于耳側的白玉墜子則輕輕搖晃。

對比闕清雲的周整,玉潋心則是坐無坐相,一頭青絲随意鋪在肩後,只于發尾系了一段紅繩。

師徒對坐,衣襟輕擺,袖口微揚,彼此眼中,都只剩對方模樣。

玉潋心忽的松手,拂開衣袖,自衣袖儲物囊中取出一物,懸于闕清雲眼前。

闕清雲愣怔出神,便聽得玉潋心笑道:“師尊贈弟子紅繩,弟子也有一物還禮。”

那是紅繩懸垂的玉珏,腹部中空,像月牙似的環繞水滴形的空處,兩斷尖銳,棱角分明。

這玉珏當中,淺淺刻了一字:心。

“說來也巧,昨日途徑鬧事,師尊瞧見紅繩,弟子則一眼相中這塊玉珏。”說着,她又取出先前耍賴向闕清雲讨要的玉佩,那刻着一個“雲”字的水滴形玉佩,恰巧與玉珏相合,湊成一個整圓。

“弟子時常在想,或許兩枚陰陽魚與我二人性情并不相符,師尊像這水滴,既有角也有圓,周正穩固,福澤四方。”

“而弟子則更像這塊玉珏,尖銳且有缺,唯師尊在側,弟子方可圓滿。”

如果萬年以前,她們的定情信物不是那一對陰陽魚,這萬載蹉跎,是否能有幸避過?

玉潋心将玉珏遞到闕清雲跟前去,對她說:“弟子将這枚玉珏贈予師尊,師尊以為如何?”

闕清雲握住她的手,将那玉珏合于二人掌心。

她靜靜凝望玉潋心的雙眼,開口時,聲音很輕,好似今日吹過的風,帶着絲絲暖意。

“這話得反過來說。”

雙手手掌印于玉珏表面,質地溫良。

闕清雲空出的左手則輕輕撫過玉潋心的耳廓。

“為師囿于一方,自以為整實則有缺,是吾徒潋心,納為師之執見,拓為師之所長。”

作者有話要說:  我居然在寫兩個人談情說愛,真是不可思議

PS,寫感情線真的好累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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