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玉潋心行事從來不顧後果, 瘋瘋癫癫,偏執得很, 什麽荒唐事都能做得出來,闕清雲也不願真招惹她。
故而玉潋心話音落下,闕清雲便面露無奈之色,好似格外為難:“吾徒膽大包天,自是什麽敢,奈何為師眼下身有不适,你且放過為師可好?”
服軟之言說得自然, 雖是三分真, 七分假的借口,可玉潋心最是受用,便也順着坡下,微眯着眼笑道:“既然師尊都這樣說了, 弟子自不會強人所難。”
那翹着嘴角洋洋得意的模樣很是舒朗,闕清雲忍俊不禁,又道:“便請潋心助為師療傷。”
玉潋心被哄得開心, 自當言聽計從,她在闕清雲跟前坐下,兩人擡掌相合, 運功驅動靈氣注入闕清雲的經脈, 修複體內傷處。
運功數個周天,玉潋心體內靈氣耗損過半,便适時而止, 各自打坐修煉片刻,恢複體力之後,再合掌療傷。
如此周而複始持續三五時辰, 闕清雲的傷勢便恢複了七八成。
但睜開眼後,玉潋心心頭生出一絲異樣,四下張望,确認心中所想:“這玄宮果然神異,方才療傷應已耗費數個時辰,可這日頭竟只向西挪了寸許。”
“不錯。”闕清雲點頭,“玄宮中的時辰與界外有別,雖說玄宮一日,人間十年,但這一日之長,也非十二時辰便可丈量。”
玉潋心啧啧稱奇,上古玄宮乃是天玄宗開山之祖留給後世子孫的財富,可古籍有訓,非至宗門生死存亡之大關,不得擅自開啓玄宮,入玄宮避禍者,也不可停留超過十日。
否則天規聚變,必将禍亂人間。
天玄宗歷代宗主皆克盡己任,嚴格遵守祖訓,數萬年歷史洪流,玄宮也曾助天玄宗度過了好幾次滅門之危。
可當初天玄宗突然覆滅,其主導之因正是時任天玄宗宗主夜輕雲的一己之私,故而玄宮尚無現世之機,天玄宗便被滿門屠滅。
如今人間已過萬載,玄宮中也逾數年,宮內是否一如往常尚無定論。
她們對于玄宮的了解都來源于天玄宗傳承的古籍,并未真正來過此地,故而此行是福是禍,闕清雲也說不清。
兩人難得偷得幾分空閑,便不急着趕路,并肩坐着觀景,中途,闕清雲突然想起一件被她們遺漏的要事,便問:“那帝女現今如何了?”
玉潋心聞言一愣,這事兒早已忘到腦後。
随即,她心念一動,跟前的地面漾開暗紅色的水波,幾根青藤卷着重物上來,細看竟是一個人。
正是大璩王朝的帝女,炎琴悅。
女孩兒還在昏睡,從昨夜到現在已過去将近十二個時辰,期間滴水未進,嘴唇幹得有些開裂,看起來狀态不是很好。
玉潋心感到心虛理虧,輕咳一聲正色道:“今日形色匆匆,沒顧得上,反正也死不了,應當不打緊吧?”
闕清雲搖頭輕笑,探了探炎琴悅的腕脈,回答她:“是不打緊。”
言罷,她從袖中取出一枚辟谷丹,捏開炎琴悅的下颌迫其服下,這才又說:“你我只需護她性命,待日後離開玄宮,再安置其去處也無不可。”
此事要講來頗有幾分繁複,原是國君表面做戲,欲趁天祭,請闕清雲師徒帶炎琴悅離開皇宮。
炎溫瑜早已料到,這場天祭于他而言乃是必死之局。
鎮北王炎昌君本族姓金,因戰功赫赫,受先帝封賞,賜了國姓,一直在北境韬光養晦,實則狼子野心。
就算炎溫瑜不主動讓賢,一年以內,炎昌君必定起兵造反。
帝王之家親情淡漠,手足尚且自相殘殺,何況炎昌君和炎溫瑜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同族。
炎昌君接過玉玺,必将設計将他除去,炎琴悅跟着他,也必是十死無生。
但他已沒有了少年時的意氣,心灰意冷之下,決定順水推舟,待将皇位讓賢之後,便自刎于乾坤殿,向天下百姓謝罪,追随雲月寒而去。
但帝師無意間發現了炎溫瑜藏起來的見血封喉,将其暗中籌謀窺破。
炎承钺看着國君長大,視其如己出,見證他娶妻生子,登基為王,怎願眼看他去送死?
故而炎承钺私自改了計劃,同闕清雲二人達成協作,于天祭當日搶奪傳國玉玺,開啓玄宮以避禍。
天祭法場上,東冥氏的出現,自然也在她們意料之中。
不過,東冥樂的态度十分暧昧,這個女人身上藏着頗多謎團,她到底想要什麽,師徒二人也不得而知。
玉潋心和闕清雲按約帶走了炎琴悅,如今也無處安置,只得暫時令其昏睡于鏡虛秘境之中,保證她性命無礙,旁的,她們也顧不上了。
待查驗過炎琴悅的狀況,确認她大體無恙後,玉潋心便又将其送入鏡虛。
闕清雲起身,拍了拍衣擺,對玉潋心道:“走吧,且看看這玄臨界藏着多少玄機。”
相傳玄宮底層有一棵通天巨樹,樹結道果,食一枚便可洗髓伐脈,通經塑骨,更有一定機緣觸悟道法,提升修為,既然來都來了,若不瞧瞧這通天巨樹,豈不吃虧?
玉潋心跟在闕清雲身後,問道:“師尊可曉得要去何處?”
“那瀑布如何?”闕清雲指着遠處那一幕金色瀑布。
瀑布之所在乃是她們能看見的最高處,登高方能望遠,若要尋得通天巨樹,攀登高處聽來似是不錯的法子。
就算尋不見巨樹,也能開闊視野,看看能否瞧見通往上界的門路。
玉潋心笑:“瀑布下應有清潭,師尊是在邀弟子一同沐浴?”
這小徒兒的臉皮日漸厚了,聊不得兩句便開始皮癢,闕清雲只斜眸乜她一眼,不答,轉身疾步而走。
玉潋心跟在後頭哈哈笑個不停,她可瞧見了,藏于闕清雲發隙間,暈着薄粉的耳尖。
瀑布看着不遠,但中間相隔數重棋峰,她們從緩坡下去,沿路而行,抵達一個十字路口。
迎面是一座黑色棋山,山上岩石草木皆罩着一層黑色煙霧,未走近,便已覺兇險。
闕清雲擰眉,複望向左右,左側立着一座白棋山,漫山皆鋪大雪,峰巒綿延,與那黑棋山相連,封堵去路,若要前行,則必翻山越嶺。
右邊道路盡頭也是一座白棋山,但有別于左側雪山,右側白棋山中生長着一種白色的花,密密麻麻,枝葉糾纏,覆蓋了整個山頭,也遮擋了山石草木,故而看着,也是白的。
玉潋心無所謂地抄起胳膊:“左右皆有路障,既如此,何必舍近求遠?不如就翻翻這黑棋山。”
闕清雲聞言亦是一笑,便不再猶豫,點頭道:“好。”
黑棋山中煙霧彌漫,氣氛詭谲,但這闕清雲師徒皆非常人,自不會被這可怖形貌吓退,既做了決定,當下便舍棄左右兩條遠路,徑直奔向前邊那座黑棋山。
濃霧已散至山腳,師徒二人行至山下,天空已是灰蒙蒙的顏色,雖還能隐約見到懸挂于頭頂的太陽,但那圓日已非金紅之色,反倒像中了毒似的,罩着層青紫烏黑的煙氣。
二人并肩上山,越深入林中,天空便越暗,待得爬上山腰,視野已是伸手不見五指,頭頂的蒼穹仿佛憑空消失,她們置身于墨色的黑暗中,甚至難以辨析方向。
山中自有其物質規則,只能徒步而行,腳底像粘在地上,挪動時都費力,更別提騰躍入空。
闕清雲掏出一枚夜明珠,照亮丈許方圓的空間,回頭牽住了玉潋心的手。
黑暗中,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可掌間的觸感卻越顯柔軟。
算着時辰,她們應當已經抵達黑棋山頂,途中勉強依靠靈識避障,再往前就該是下山的路了。
但顯然,這玄異的黑棋山上來不是難事,要走卻不容易。
她們繼續沿着心中默記的方向往前走,一個時辰之後,闕清雲瞥了眼腳邊第三次所見,一枚做了記號的石頭,無奈道:“潋心,或許我們迷路了。”
玉潋心跟着闕清雲便懶得自己思考,除了警惕周遭變故之外,便瞧着兩人相牽的手出神,聞言時還愣了愣。
她下意識朝四周看去,入目一片黑暗,除了夜明珠照亮的方寸土地,其餘什麽都看不見,便開口問:“那怎麽辦?”
闕清雲回頭,語氣淡淡然地說道:“既是潋心提議要翻黑棋山,自當由卿思量破局之法。”
玉潋心聞言一愣,随即目瞪口呆,闕清雲這話說得未免不負責任。
明明是兩個人同時做的決定,可闕清雲輕飄飄一句話,卻把她們受困黑棋山的責任全部扔到她的腦袋上。
玉潋心眼珠子轉了轉,皺起鼻子,輕哼一聲:“弟子懷疑是師尊故意使壞。”
因為先前她撩撥戲弄闕清雲的那句話,這會兒闕清雲故意不尋山中出路,想給她找點麻煩,拖延她們抵達金色瀑布的時間。
闕清雲面上一本正經,神色平靜,語調也是波瀾不驚:“潋心多慮了。”
玉潋心才不相信,便撇撇嘴:“既然如此,倘使弟子帶師尊尋到瀑布,便請師尊答應弟子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闕清雲問。
玉潋心勾了勾唇角,空閑的左手擡至頰邊,食指輕佻地點過的唇峰,眼底笑意盈然,堂而皇之放下一只大魚鈎:“待會兒師尊陪弟子鴛鴦戲水,務必有求必應。”
闕清雲頓了須臾,遂轉身,一腳踏碎做了記號的石子。
“為師以為,想必還可以再找找看。”語氣聽來冷冷清清,卻又有些異樣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