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戰敗沙場1

朝陽國北境,莫邪城城關。

瑟瑟寒風中,一條颀長人影負手伫立于高牆,靜靜俯視腳下一片風塵黃土。

入目之處盡是黃塵滾滾,漫天風沙席卷而起,模糊了眼前一切景象。夕陽在塵沙中看起來有絲朦胧不清,在肆虐的強風下更添幾分搖搖欲墜之感,唯一撼人的是天邊那片鮮紅似血的色彩,似乎正是不久前經歷過一場激戰的寫照,更是下一場愈加慘烈的厮殺即将展開的預示。

呼嘯北風吹在皮膚上已有刺骨寒意,城牆頭高懸的旗幟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上空隐隐回蕩着遠處兵士操練的呼喝聲,随風盤旋着遠去。

寒風四起,刻不停歇,那抹靜立的白影卻不為所動,始終昂然而立,任其白衣翻飛,吹帶起長黑發絲,拂過耳際随風飄揚。

俊挺堅毅的面容上,神情一派肅穆,給人一種沉穩信任之感,唯有那清俊的眉目間隐露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

轉眼時節已然進入初冬,而激戰已經持續了一個半月。

莫邪城地理位置十分靠北,因此雖是初冬,氣候卻已冷冽非常。

入冬後,戰事無疑會變得更加艱難。敵國的将士本就撓勇好戰,個個人高馬大,又土生土長于北方,其本國嚴酷冰寒的氣候早讓他們習慣大雪紛飛的隆冬,更清楚如何在惡劣的環境下保護自己,現在這種天氣對他們而言早已司空見慣,不以為意,更談不上畏冬;而朝陽國地處偏南,氣候宜人,即便深冬時節也難得見到雪景,由此可見,現今這般愈來愈惡劣的氣候絕對不利于兵士征戰。

兩相計較下來,無疑對方取得了某種程度的優勢。

除卻這些,眼前最讓人擔憂的卻是即将告罄的糧草!

真真是雪上加霜!

最高城牆上伫立的那抹人影,舉目遙望着前方片片黃土,軒昂的眉宇微微皺了些。

從半個月前就開始給糧運官去信,然而,到目前糧隊仍是一點行蹤也無,八天前再次送去的信函也沒得到回複,兩天多前又一次派去的信使現在估計也堪堪到達目的地,待要帶回糧草卻不知是何時!

而營中剩餘的糧草最多只夠兩天!勉強從當地收購而來的地署等物資加起來也是遠遠解決不了什麽問題。

一切都在向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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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男子不由握緊了拳頭,清亮黢黑的眸子又添幾分憂慮,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旋身走下高臺,去校場巡視士兵操練。

夜間,主帥營帳裏一幹将領經過長時間的激烈商讨,終于拟定出了明日的作戰方案。

此刻子時已過,大部分将領各回營帳休息,準備明天的出擊,主帥帳裏就只剩幾位心腹。

燭火搖曳,映照出帳內一片沉重。

桌案前的人眉宇緊蹙,雙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神情肅穆。

“王爺,雖然目前情況十分危急,盡快結束戰事已是迫在眉睫,但此計實在太過兇險,還望三思……”左手邊的年輕謀士方葉紅皺眉,沉吟着說出在場衆人心中的顧忌。

年輕的王爺靜默了一會,沉聲道:“新竹,軍中真實情況爾等都清楚,若是戰事再拖延下去,後果是什麽已不言而喻。最多三天後我軍就要斷糧,到時軍心不穩,饑寒交迫,必定不戰而敗。”

此言一出,衆人俱神色凝重。

情勢危急到何種程度,衆人自是心知肚明,只是,要王爺以身犯險,又如何使得!然非如此,目前的僵局就無法打破,到時一樣逃脫不了戰敗的命運。

短暫的靜默中,氣氛愈發壓抑沉重。

即将斷糧的事除了幾個高級将領知情,其餘人等一概嚴密,只是這個消息也封鎖不了多久,到時只怕會大亂。

忽明忽滅的燭光把所有的影子都拉得無比扭曲,似乎預示着前途的坎坷陰暗。

“蕭大人那邊定會力争——”方葉紅眉間深鎖,做着最後的掙紮。

要王爺冒險,這種事,他是萬萬不願的,是以雖心中有數,但仍情願寄望于尚書蕭驚鴻。想必蕭大人若知道王爺此番做法,也是決計不贊成的,猶記得離開帝都前蕭大人曾千叮咛萬囑咐他們定要保護王爺周全,後方諸事蕭大人必定全心全力處理妥當,只為前方沒有後顧之憂。只是如今的局勢……

信或不信,等或不等,兩相選擇皆含巨大風險,可王爺是絕對輸不起啊!

“只怕景夜趕不及……”案前的人握緊了手中的羊皮卷,沉沉一嘆。

這其實也是衆人心中隐約明白的事實,再怎麽報以希冀,此時他們不得不承認己方已經陷入兩難境地。真的是——別無他法!

“可惡!混帳!這幫誤國誤民的混蛋!真該全部拖出去砍了!”一向足智多謀、冷靜淡然的方葉紅這次卻再也保持不了冷靜,狠狠捶了下桌面,滿腔的不甘,滿心的憤怒,卻無處可發。

身為靜王徐子煦身邊的心腹近臣,他們這些人自然對其中曲折複雜的緣由略知一二。

相比方葉紅的憤懑憂急,徐子煦只是一徑沉默,清俊斯文的面容顯得十分平靜,然而他深沉的凝重,卻早已盡在那幽深的眼底、侵蝕了全身,擱在桌案上的手用力得幾乎要把羊皮卷揉碎。

如何不憂,如何不愁,如何不恨!

明日一戰,全力一擊,拼死一搏,雖然兇險異常,卻是不得不為之。

以身殉國,本也是理所當然、毫無怨言,只不過令人寒心的是那高堂之上的九五至尊,何以如此不辨是非,以致奸人當道,亦或者,這本是那人的真實意思……

撇去種種利益糾葛,徐子煦萬萬料想不到的是他們何以如此忌憚他,竟不惜在這種場合意欲除之而後快!沙場征戰,成敗與否關系到千萬将士,天下黎民,豈能如此兒戲!

他深鎖的眉宇難掩憂國憂民之色,幾乎咬碎了牙龈。

難道,他們竟然真的要在這種時刻也不忘黨派之争麽!竟是絲毫不顧大局……

若是因此敗北,他徐子煦将死不瞑目。

“老子去宰了那幫子狗娘養的!”彪悍大将程淨紅着眼睛,粗聲咒罵,抄起長刀就要起身往營帳外走,卻被另一位同僚一把攔住。

“你要宰誰?這裏是莫邪邊關!”秋少楓看着沖動的同僚淡聲道。

“那……那老子先把那勞什子的督軍宰了!回去再一個個收拾其他的!”漢子喘着粗氣,揮舞着五六十斤重的長刀恨聲罵着,就要掙脫秋少楓的鉗制。

“程淨!坐下!不可妄言妄動,休要再給王爺惹麻煩!”秋少楓按着程淨肩膀,語氣平緩,言辭卻十分犀利,眉目間隐隐透露出不容抗辯的威嚴。

程淨恨恨瞪着年輕的将軍,僵持着沒動,卻在秋少楓始終波紋不興的堅決眼神下敗了陣,縱然不甘,還是依言悻悻地重新坐下了。他沖動歸沖動,卻也并非遲鈍愚蠢到不明白自家王爺所處的微妙境地。

“王爺,請務必三思,您的安危實是非同小可——”這方才平息,方葉紅深思着再度開口,“或者,王爺不必親自出征……”

“王爺,新竹所言甚是。”向來沉穩寡言、思慮缜密的秋少楓也不由沉吟猶豫,“還是由末将裝扮成王爺誘敵突襲……”

“不,還是我去!你們誰都別來争!”程淨握着拳頭,噌地再度站起來,一副誰來搶就跟誰拼命的樣子。

“誘敵一計事關重大,全在混淆視聽,出其不意,而敵方将領楚翼何等精明,若察覺出一絲不妥定然不肯入甕,如此則我軍危矣。”徐子煦緩緩搖首,娓娓道來卻自有一番威儀,“何況一旦敵人上鈎,則大軍需爾等調動,不得出一絲差錯,否則必功敗垂成!”

“王爺——”

“新竹、音瑟、阿淨,你們不必多言,本王既已決定,此事不必再作讨論。”清雅男子揮手淡淡而道。

“萬一我等趕不及,後果不堪設想……”秋少楓焦急皺眉,沉聲說出顧慮。

“王爺!”

三人皆難掩憂心,雖心中明白此戰的艱險困難,實宜速戰速決,何況對手又是年紀輕輕卻具有戰神之稱的天沛第一高手楚翼,但仍望自己的主子改變心意從長計議。他們願意赴湯蹈火,卻絕不願看見主子涉險。

可同時,他們也清楚王爺雖然斯文謙和,若一旦拿定主意,卻是不容更改的。只不過這次,實在是太過兇險……

方葉紅還待勸說,徐子煦卻截了他話頭淡定而道:

“所以就全靠你們了!”年輕的靜親王淡淡一笑,“本王信任你們。”言下之意已是毫無轉圜的餘地。

“王爺!”三人見此一時沉默,忽而紛紛單膝跪地,铿锵立誓,“屬下定不負王爺期許!”

“好,都起來吧。明日照計行事——”徐子煦輕淺一笑,起身一一扶起了三人,“若有萬一,大軍就靠你們調度了!”

“王爺!”

沉重壓抑的氣氛漫溢圍繞,衆人一時都靜默無語。

對視中徐子煦不由愧然而嘆:“累你們跟我一同遭罪!”

“王爺莫要如此!能和您共進退,是我等唯一心願。”

“好!這最後一戰,我們定要打得漂漂亮亮,風風光光回去!”徐子煦語氣陡然一正,聲音清亮高亢,清隽的面容一派威凜激蕩。

“我等遵命!”三人昂頭直視他們的王爺,異口同聲喊出,一時士氣陡然高漲。

徐子煦微微點頭:“明日一戰定然激烈非常,你們早點去歇息吧。”

“是!”

三人魚貫退出帥帳後,徐子煦又對着羊皮地圖沉思了良久,月影西斜,他卻是睡意全無。

目前的形勢,內憂外患,黨派之争,實在是動蕩難測,只怕天下蒼生又要颠沛流離……

“皇兄……”案前燈下人影痛心低嘆。

“主子,天色已晚,又夜寒露重的,還是早點就寝吧……”随身小厮知墨再度添了點柴火,撥了撥燈芯,揉着眼睛,忍住到了嘴邊的哈欠,強打精神,勸慰着自家王爺保重身體。

“你困了就自個睡去吧,不用伺候了。”徐子煦看着卷宗,頭也不擡地淡淡開口。

“主子……知墨不困。”少年振了振精神,使勁眨巴了下眼睛,轉身去拿了披風蓋在徐子煦身上,撐着硬是守在一旁。

“呵!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說不困?不要緊,先去睡吧。”徐子煦擡頭看了看侍從,淡聲笑了下。

“主子不睡,知墨也不睡。”少年卻固執地撅起了嘴巴。

徐子煦看着自己的侍從,輕輕一嘆:“主子的話,你也不聽了麽?”

“奴才不敢!但是……主子請保重身體,要不王妃定要擔心的。”知墨躬身說,垂下的眼眸隐露一絲狡黠。

徐子煦聞言,憂郁微蹙的眉間微微舒展了些,神情也緩和許多,嚴肅抑郁的面容上露出朵輕淺溫柔的笑容,在昏暗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儒雅溫和。

他擱下卷宗,起身舒展了下筋骨,吩咐:“那就伺候本王寬衣吧。”

“是,主子。”知墨聽了立馬笑了,忙過去伺候就寝。

“知墨,明兒個你還是呆在後方不要出去,若是有什麽意外發生,你就跟着秋将軍,他們會照應你。”睡前徐子煦想了想還是如此吩咐,再不管侍從疑惑的神情翻身上床,合眼而睡。

第二天東方才露魚肚白時,朝陽各軍早已各自出動按計行事,徐子煦先行率領八千精兵深入誘敵。

(注:古代子時相當于現今深夜23:00~1:00,一個時辰相當于現今兩個小時。朝陽國偏文重禮,貴族文人之流都有字號,親人朋友之間或者上級對下級(指心腹之類)間以字相稱以示親近禮貌。所以,新竹是方葉紅的字,景夜是蕭驚鴻的字,音瑟是秋少楓的字,後面會講到影憶是徐子煦的字等,不清楚的親可以參見文案人物關鍵字欄。而天沛國除卻等級森嚴,對此類繁文缛節則比較開放随性,沒有那麽多講究。)

作者有話要說: 【原寫于2009年1月1日,修于2010年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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