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殺身之禍(5)
第二十章 殺身之禍(5)
天色微明,黎明的曙光射入屋內的剎那,桌上的油燈“噗嗤噗嗤”忽閃了幾下,“啪”地滅了。
屋裏的幾條人影各據一隅,誰也沒說話,仿佛就這麽沉默了一晚上。
楚翼狀似閑散地坐在首位,指節有規律地輕輕敲擊着桌面,微微斂目,神情平淡,不知所思。
“殿下,卯時到了。”
已經一夜過去了,他徹夜未眠,卻也未采取任何行動,就這麽靜坐着,好似在等待什麽。
“你究竟怎麽想?”沈雨潇終于出聲問。
楚翼未曾擡眼,也未予回答,只是伸手為自己倒了杯茶。
“殿下——”風之痕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你們說,該如何?”楚翼終于開口,指腹無意識地輕輕摩挲着茶杯口。
沒有回報傳來,就說明那人始終不曾松口。
他思慮着,神情不由愈發清淡。這份淡漠,卻教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思究竟為何。
“靜王雖龍非池中物,是不可多得的賢才,但此刻時機未到,不宜争鋒、違抗王令……”風之痕略一遲疑,仍是如此道,“請殿下三思。”
楚翼神情幽思,無喜無怒,漠然不語。
他擡手端起茶杯欲飲,不料茶水撒出些許,濺落在手指上,低頭一看,溢出些許的一杯茶,依舊是滿滿的,茶面還在蕩漾不停。
倒太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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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雨潇将這幕盡收眼底,嘴角不由微微抿直,卻未言語。
“亭軒何以靜默不語?說說你的看法吧。”楚翼放下茶盞,掏出絲巾優雅地拭了拭手指。
“此事是大王子極力促成,但想來王亦有此意,否則斷不會輕易将靜王下獄。”葉亭軒略略沉吟,“姑且不論大王子的做法別有用意,單看王的用意,似更在于對朝陽的二度舉兵,又有前次對戰失利,恐怕更容不下異國王爺。更甚者,靜王風骨雖令人敬佩,然難保沒有異心……殿下此番需謹慎行事。”
“亭軒的意思也是放棄?”
葉亭軒未作明确答複,只是微微彎了身,其态度似乎已經不言而喻。
楚翼擡眸從窗口望出去,天邊将明未明之際,依然一片混沌之色。
随着時間越趨往後推移,他看上去再怎麽神色自若,舉止間也微有沉不住了。溢出的茶水,已經透露了他內心的不穩。
如果要保靜王,勢必與大王子正面對上,從此牽引而出的,可不止一兩方勢力,難免不會有人坐收漁翁之利。
權力之鬥,隐藏最深的,永遠是最後的贏家。
丢車保帥的道理,誰不明白?但那個人,卻不是車啊……
“敢問,殿下可是在等什麽?”葉亭軒察言觀色着,思量再三,問道。
楚翼還未有所表示,已有人前來傳報。
“殿下,有消息傳來,靜王被刑訊徹夜。一切果然如殿下預料,大王子自表請願問刑,實為徇私而來,卻于子時怒氣沖沖離去後未再回去。不久前,獄官已開始新一輪拷問。”
楚翼微微笑了,笑意未展,複又垂眸一嘆,終于動了。
他起身,鬥了鬥衣擺:“靜王三逢牢獄之災,真是命中帶劫,不可不謂與天牢淵源深厚啊!”
略帶調侃的語氣,化解不了沉悶□□的氣氛,莫測的神态中,卻似乎已下了某種決定。
他輕淺說完,毅然旋身欲走。
“你想做什麽?”沈雨潇身形一閃,已擋在了他前面。
“何必問。”
“你考慮清楚了!”
楚翼扯了扯唇角,也不多話,直接繞過他就往門口去。
“楚翼!”“殿下!”
前方的人腳步不停,頭也不回,直出了門,轉眼就消失在院口。
葉亭軒未置一詞,若有所思。
适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殿下一直在等的,原來就是這麽一個信息!不是沒有決斷,而是早已作了決定,所缺的不過是那人的做法,然後才有殿下的做法。
如果靜王真應了大王子的要求,那麽想必殿下就會如當初所說的毀之。
恐怕昨日的引薦,也是一個局。
果然,翼對那個人,只是存了降伏的心麽……
種種,不過皆為算計,連這次也是……
那麽,那個人,會不清楚這些麽?以後他們又将如何?
“我前去看看情況,各位請便。”葉亭軒不自禁凝了凝眉,告辭衆人出去後又召集了連恩和索望聘,低聲吩咐了幾句,就追着楚翼而去。
巍峨王宮內,馬不停蹄趕至的楚翼要求觐見,天沛王卻避而不見,他冷冷一扯唇角,竟就此雙膝跪地請柬,言明若不放人他就此長跪不起。
內侍急匆匆入殿禀告,天沛王不由皺了眉頭。
一旁的大王子聞言暗中觀察着他的神色,兀自尋思對策。牢中的人,決不能放!
“他還是不肯說麽?”
“啓禀父王,那靜王委實硬骨,不管如何嚴刑拷打,竟是一字不吐。”
“喔?”
“父王,此人殺我天沛兵将,不能姑息,更不可輕放!六弟被蒙蔽心智,竟将他禮遇為上賓,此番又來胡鬧,全然無視此人居心叵測!”
天沛王目光望着殿門方向:“王兒意欲為何?”
“兒臣懇請父王将牢中之人交由兒臣全權處理!”
天沛王略一沉吟:“準。”
“謝父王。兒臣不日定讓他開口。”
“暫留他性命。退下吧。”
“兒臣遵旨。兒臣告退。”
大王子一猶豫,終是退步離去。
到得殿外,看見直挺挺跪在雪地上的人,他嘴角一勾,背手緩緩踱過去:“不過一階下囚,老六你又何必?”
楚翼目不斜視,直直看着大殿門口,并不理會對方的挑釁。
大王子也不以為意,輕笑了聲,就下了臺階,往地牢而去。
不管那時的情景,靜王有沒有看見,既然已經擋了路礙了道,便是鏟除的對象,遑論若放了他,無疑讓老六如虎添翼。
思慮間,大王子已經一腳跨進了牢門,一眼瞥過渾身浴血卻不為所動的人,心底也不得不贊一聲好氣魄,只可惜仍舊必死無疑。
時間流逝中,兩度金烏沉落,又是月上樹梢之時。
兩天一夜,徐子煦面對酷刑不曾松口,楚翼長跪雪地也不曾動搖。
“……事到如今,還不肯招供六王子謀逆的事實嗎?”
徐子煦笑,對方說得如此煞有介事,神志不清中還真差點信以為真了。
“姓徐的!”得不到回應,大王子面容一沉,厲聲喝道。
這麽長時間下來,竟然一無所獲,他已難掩焦躁,來來回回踱了幾次,複站到刑架前,微微傾身,轉而又軟了語氣,好言勸慰:“本殿也激賞靜王傲骨,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麽?那六弟對靜王所做的,也并不光明磊落,難道王爺不想回敬回敬麽?眼前正一大好機會哪!”
徐子煦聞言只是一徑輕笑,不慎扯動了傷口,微微皺了皺眉,略略收斂笑意,依然一派山高水遠的淡定無波。
“聽說王爺有一幼子,乖巧可愛,聰明懂事,莫非靜王不想與愛子團聚?只要你肯指認六王子謀反,靜王便可從此隐退,去找小世子,共享天倫,豈不美哉?”
“怎麽?天沛王不是令大王子向徐某問出朝陽兵力情況麽?怎的大王子反而處處針對您自個六弟不放呢?”兩天兩夜的刑訊,讓他神色疲憊,聲音沙啞,狼狽髒污,氣韻卻猶然從容自若。
“你——”大王子瞬間神色暴戾,站直身軀,衣袖一甩,冷聲下了最後通牒,“徐子煦,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本殿給你最後的機會,可別輕易放棄了,再要後悔可就——”
“讓大王子在此陪伴徐某整整兩天一夜,真讓徐某受寵若驚、過意不去啊!”
大王子已經不知幾度被對方激怒,冷笑一聲,突然抽出腰間匕首,慢騰騰移近他臉側,輕輕比劃着,目光中透出殘忍:“世人稱頌靜王溫文爾雅、斯文俊逸,本殿突然好奇,若沒了這張臉皮,靜王可還有這般清塵脫俗的風姿……”
徐子煦神色不動,嘴角噙着抹氣定神閑的淡淡笑意。
大王子也溫柔一笑,手下毫不猶豫一個使力,一條血痕沿着臉廓延伸,手腕一翻——
“啓禀大殿下,王旨急召觐見。”
“嗯?”大王子手下微頓。
“王說要大殿下即刻觐見,不容耽誤。”那通傳之人低着頭,小心翼翼複道。
大王子哼了哼,縮回手,看着失去外力支撐的頭顱低垂着微微歪向一邊,他一哂,邁步出了牢房。
徐子煦臉色蒼白,側臉破皮處血流不止,滑入頸側,再沿着鎖骨一路往下,與全身的血跡融合,慢慢滴落至地。
随着大王子的離去,他再度陷入了昏迷。
大殿內,天沛王立在窗前,目光落在外面遠處久跪不起的六子。
大王子進去時正看見這副景象,心中不由微動,畢恭畢敬上前行了禮,斟酌着率先開口:“兒臣已用盡方法,卻始終不得回應,看來已問不出什麽……以免夜長夢多,兒臣懇請父王宣旨先處決了那朝陽囚犯,永絕後患!”
天沛王不語,視線不離那抹倔強的身影。
下午天際又飄起了雪花,一片銀白世界中的一點黑,就顯得尤為醒目。
那孩子,自小就一副傲骨,何曾對人低聲下氣過,就連對他這個父王也僅止乎于禮,不曾開口求過任何事,此次居然為了一個區區俘虜甘願遭受此罪!
天沛王心底一嘆,今次雖有求于他,那副跪地的模樣,依舊不減平素狂傲的氣勢,風雪也似乎不在眼內。兩天一夜來,背脊挺得直直的,不曾彎過一分一毫。和他母親簡直一模一樣啊……
思及此,不禁微微悵然。
“父王不用擔心,六弟身懷絕技,區區幾天能耐他何?倒是這朝陽俘虜萬萬不能留!請父王當機立斷!”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六弟糊塗,父王可不能聽之任之,為我國子民招來災禍啊!若真應六弟要求放了人,更如何向戰場犧牲的衆臣民交待?”大王子見王始終不表态,不由情急,邁進一步再度柬言。
“此事再議。王兒辛苦了,歇息去吧。”天沛王終于開口了,卻是一下就駁回了大王子的進言,旋身離了窗邊。
“父王——”
“嗯?”
大王子還待再勸,不料天沛王威嚴十足的一記眼神掃過來,心中一凜,不得以躬身退下。
天沛王雖駁了大王子之意,卻也并未就此順遂楚翼的意,只下令嚴加看管犯人,未再施刑,卻也遲遲不肯放人。
大王子出了大殿,遠遠瞥了眼靜跪于地的人,眼中利芒一閃,冷哼了聲,徑直走了開。
又過片刻,一內侍捧着熱茶,不知幾次噌噌跑來:“殿下,好歹也喝口水吧!”
他苦口婆心說了一大堆,偏生楚翼無動于衷,手動也不動。
內侍哭喪着臉,這下回去又要被王責罰了。兩天來,六殿下跪在外面,裏面王的臉色就不好,王一不高興,他們這些侍奉人的就遭殃。
“殿下……奴才求您了!喝一口也好啊!這不吃不喝的,可怎生了得啊?”
“殿下既然沒有胃口,好歹也讓奴才為您擋擋風雪吧。”內侍無奈放下茶碗,展開大氅就要為他披上去。
“拿開。”
冷冷的聲音頓時令內侍僵住了舉動,舉棋不定,六殿下不可得罪,但源自裏頭的王令更不能違逆啊!英明神武的王啊,既然擔心六殿下,那就幹脆同意了請求不就好了嘛……
連撐個傘披件衣也會被毫不留情地斥回,更遑論替他拍掉身上積雪,只怕未及沾身,已被一掌打飛出去。
半天下來,好端端一個人就這麽将近成了個雪人,也難怪王會心急如焚了。
這邊內侍正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一直毫無反應的楚翼突然渾身一震,擡頭往天牢方向望去,只見一朵沖天焰火霎時照亮了夜空。
他噌地起身,步履微晃,咬牙撐住了,忙縱身飛奔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⒂卯mǎo時:早上5時整至早上7時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