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橫濱(十)

太宰治懶洋洋地微笑着,仿佛根本沒有聽到自己被別人語氣真誠地誇贊‘純潔無瑕’。

別開玩笑了,這種形容詞放在他身上,就連森鷗外聽到了,都會沉吟許久,然後委婉表示診所新進了一批眼科儀器,要不要幫對方檢查一下。

而要是津島櫻子聽到了,恐怕會笑得吐出櫻桃來。

大庭美智子笑吟吟的,像是一名普通的溫柔少女,絕對沒有沾染半分黑暗的那種。

但是她剛剛提起司機先生就掄的視網膜殘影還在,別人再看她這幅笑吟吟的樣子,就會覺得她心機深沉、實屬非人,絕對說被人排擠出東京的,有些驚恐了。

這個別人,特指司機先生。

司機先生聽到大庭美智子的話和話裏真誠的味道時,就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太宰治,實在想不明白。

無論是這小鬼懶洋洋的仿佛惡之花的氣息,還是他身上不太美妙的繃帶,或者是那種對危險氣息稍微敏銳一點就可以嗅到的味道。

都和純潔無瑕這個詞毫無關系吧?

不過由于說話的人是個典型非人類,司機先生睜眼瞎地安慰自己,面前的少年雖然很危險,但明顯就是一位純潔無瑕的孩子嘛。

他收回一開始有些同情望向太宰治的眼神,開始重複性同情自己。

如果混黑有罪,應該讓法律來懲罰他,而不是面對瘋批,更何況混黑符合日本法律,是無罪的。

太宰治拒絕接受司機先生瘋狂輸出的同情信息:“不是哦,我還不是黑手黨。”

他和特意低頭、讓雙方保持在同一視平線的和服少女對視,不去糾正對方好像是成年人一樣的問候,饒有興致地否認:“不過,說是森醫生收留的孩子,好像很确切呢。”

森鷗外和津島櫻子、太宰治之間的關系實在是太過古怪了,從表面上看,好像只是單純的收養關系,但是卻不能用收養關系來确定。

起碼,太宰治是森鷗外暫定的合作者,也是即将的命運共同體,而津島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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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和他們接觸的時間不算多,只能隐約察覺到他們之間的關系還要更怪異一些,說是合作者吧,但森鷗外過于篤定津島櫻子不會背叛她、甚至十分放心把她留在港口Mafia首領那裏,更像是上下級的關系。

但說的上下級的關系,他們平時的相處模式就不太符合了,他們更像是一對側重點不同、互補的搭檔。

得到意料之中的否認,大庭美智子立刻含笑道:“果然是純潔無瑕的孩子,那實在是抱歉,是我冒犯了。”

她彎了彎眼睛,眼神溫柔似水:“妾身姓大庭,大庭美智子。”

司機先生:……

司機先生站的位置看不到大庭美智子的全部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揚起的眼尾和勾人的下巴弧線,再一向她掄人時的溫柔笑意,更加絕望。

港口Mafia遲早要完。

太宰治眯了一下眼睛,迎着大庭美智子笑意盈盈的目光,卻沒有感受到她的多少善意,準确的說,從聞到櫻桃味、确實他是森醫生收留的孩子後,她就開始不善了起來。

為什麽?

因為津島櫻子。

大庭美智子把他當成津島櫻子了,她們不太熟悉、不然對方不會連津島櫻子的年齡和性別都不清楚,但一定有某種聯系,所以對方才會是這種隐晦又默契的敵視态度。

在某些他不知道的方面,大庭美智子一定和津島櫻子有着某種微妙的聯系,森醫生知道、港口Mafia的首領知道。

所以他們才會讓津島櫻子住進港口Mafia總部,美名其曰首領很喜愛她,但其實是避開大庭美智子,避到就連大部分港口Mafia的成員都懷疑首領是在培養繼承人的程度。

不過他們很過分哎,居然推無辜人出來見大庭美智子。

太宰治一邊簡單提取他和津島櫻子的共同點,一邊懶洋洋道:“我叫太宰,太宰治。”

考慮到對方明誇暗諷送過來的線索,他迅速接上了戲:“大庭小姐的氣質也很出衆呢,溫柔可愛,像是在長輩呵護下長大的女孩子。”

大庭美智子笑得越發溫柔:“太宰君被長輩呵護的也很可愛,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單純的孩子了。”

她掩唇輕笑,無害着感嘆道:“如果不是确認司機先生可以看到你,妾身幾乎要以為你是奇怪的咒靈先生了。”

太宰治歪了歪頭,露出驚訝的表情:“哎,原來大庭小姐也是這麽想的嗎?”

他眨了眨鳶色的眼睛:“如果不是從來沒有見過那種醜陋的東西裏有這麽美麗的小姐,我幾乎以為你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的怪物小姐呢。”

他們非常親切地交流,面不改色地用惡心的形容惡心對方,在旁邊出神思考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這麽倒黴的司機先生逐漸察覺不對,用空洞的眼神掃了他們笑得幾乎如出一轍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好像在互相吐黑泥,還不是傾訴自己的那種吐,而是那種路過海邊時發現自己最讨厭的人在歡快游泳、于是更加歡快地向海裏倒了一車黑泥,主要用于惡心對方。

“太宰君是借助繃帶攻擊敵人嗎?”大庭美智子的目光移到太宰治身上顯眼的繃帶上、面不改色的誇贊,“真是種特殊的武器,不過很靈巧、說不定常常會發揮出奇妙的作用呢。”

對于奇妙作用這一點,太宰治深刻贊同,他抱怨道:“不受歡迎的奇妙作用太多了,上吊的時候會被樹枝勾住,導致繩索對脖頸的壓力根本不夠,只能挂在樹上看夕陽。入水的時候會纏住岸邊的石頭,老是莫名其妙的讓我浮出水面。就連被打劫的時候,繃帶都會引起對方過分警惕、以至于緊張到根本打不中我要害。”

司機先生:……

“哎,原來如此麻煩的嗎?”大庭美智子适時地露出驚訝神情,然後體貼地建議,“繃帶會分散繩索壓迫力的話,那就根本不要用繩索上吊嘛,繃帶也很結實的。入水會纏住石頭的話,那幹脆沉的深一點、讓它們纏住水草就好了嘛,反正都可以纏的很緊。至于劫匪先生要是過度緊張……”

白發和服少女的神色溫柔下來:“那就把他打到不緊張嘛,現在的年輕人總是喜歡手抖,幹脆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然後由你對着自己開槍嘛。”

司機先生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他再三觀察太宰治的臉色,發現對方是在很認真抱怨、也在很認真的傾聽,又再三觀察大庭美智子,發現她也是很認真地幫忙想辦法。

太宰治若有所思着道:“好像都是些很有趣的主意呢。”

但是他對方法都不太滿意:“繃帶的韌度根本不夠啦,老是突然斷裂。河底的水草也不多,都是一些垃圾、很髒的。自己對着自己開槍,那豈不是很痛?太痛的死法我拒絕啦!”

司機先生:?

門內,太宰治在認真抱怨,門外,大庭美智子包容且溫和地注視着他,他們的交談仿佛是小孩子在認真讨論怎麽才可以不寫作業,而不是生死。

英明神武的首領大人,您真的不仔細考慮一下嗎?港口Mafia難道要淪為精神病院了嗎?!

“不過大庭小姐的名字有點熟悉呢,”太宰治突然道,“好像聽過有誰提起過。”

在說話、互相惡心的時候,大庭美智子一直沒有擡頭,聽到太宰治說自己的名字熟悉後,她下意識挺直了脊背、脖頸在寬大的和服後領內勾勒出秀美的弧線:“哦?”

她的表情沉澱下來,露出老狐貍一樣的不動聲色。

但太宰治已經抓住她的尾巴了,也确認了大庭美智子和津島櫻子之間的關系了,大概,撫養對方長大、對方非常欽慕的那個人,也和津島櫻子有關系吧?

有很大的幾率也是前後輩關系,而且那位前輩在大庭美智子面前誇贊過津島櫻子,不然她根本不屑于敵視。

相應的,以她對津島櫻子的了解程度,說明那位前輩只是在言語中不慎透露了紅發幼/女,但是大庭美智子卻能記到現在。

那位前輩一定沒有誇耀過她,平時培養時應該是選擇嚴厲打擊的撫養方式。

“我好像想起來是誰提起過大庭小姐了,”太宰治露出懶洋洋的神色:“不過說的應該不是大庭小姐吧,可能只是重名而已,畢竟大庭小姐是位很優秀的人,如此簡單就擊潰了敵人。”

這句話故意透露出來的潛臺詞是,把大庭美智子這個名字告訴太宰治的那個人,對大庭美智子的評價不怎麽好,甚至很低劣。

大庭美智子唇角的弧度僵住,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麽她的眼神一定會柔成一把溫柔刀,可以讓太宰治完成無痛死亡夙願的刀。

系統忍了忍,沒忍住:[你和太宰治認識嗎?]

“你的智商被貓吃掉了嗎?”初鹿野稚子反問。

[請注意您的言行,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小姐。]系統嚴肅道,[不可能會有貓吃系統的。哪怕是智商。]

等等,這是不是統身攻擊?

初鹿野稚子若無其事地繼續話題:“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小姐在和非常好心的太宰先生一起,完善組織設定。”

和系統對話的時候,初鹿野稚子的存在感會不斷的下降,其他人會下意識忽視她,如果她當時正是全場的焦點,大家就會默認進入什麽神奇的時停狀态,所以不用擔心其他人發現問題。

系統也可以放心的追問:[完善組織設定?]

這不是宿主的個人任務嗎?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是綁定馬甲系統後,宿主就和其他所有人都劃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線,合作對向只有她自己,而不會有其他人,按理說,在保密規定下,也不會有宿主選擇和他人一起密謀。

“你不會以為我會去構建一個處處完善的組織吧?”初鹿野稚子翹起唇角,“只需要露出一點點的組織氣味,聰明人就會自動腦補完成的,太宰先生現在就在幫我完善這個組織。”

她道:“《逆行》和《櫻桃》的關系已經構造完畢,被同一個人收養、但是教育方式卻截然不同,被挫敗打壓的那個人會瘋狂想要打敗被溫和教育的人的。”

但是現在,是太宰治自動跳到其中一個角色上接戲的。

[你想打太宰治。]系統懂了,它果斷拉起警報,[故意傷人,三年起步。]

可不可以申請把一只貓丢進系統先生的腦子裏?

初鹿野稚子微笑着把系統屏蔽。

大庭美智子也微笑起來,她深深地和太宰治對視。

已經發覺到哪裏不對勁的司機先生突然道:“森醫生!”

聽了很久、在适當時機切入進來的森鷗外走到門口,把門推開了一點,笑着道歉:“抱歉,臨走的時候才發現沒有把危險藥物收拾好。”

他頗為苦惱的搖了搖頭:“那些東西啊,要是不收拾好,可是會被這個小鬼偷吃的。”

太宰治擡眼,懶洋洋地道:“森醫生。”

森鷗外揚了揚眉,對大庭美智子示意自己的無奈。

于是大庭美智子也微笑起來,用扇子掩唇、笑着瞥了一眼太宰治,輕聲道:“這個年齡的孩子調皮搗蛋些也是正常的,妾身以往也是如此。”

她意味不明道:“不過對于我們這類在死亡邊緣行走的鬼怪來說,還沒有什麽能夠徹底停止我們使命的危險藥物吧。”

太宰治抓住關鍵字眼,看向這位白發小姐。

森鷗外低笑了一下,随意道:“就算是這樣,死亡也不是可以随意揮霍的,只要想想櫻桃醬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死去過那麽幾次,我就會無比心痛呢,只能送去暫時安全的地方保護起來,這就是長輩們的心态。”

死去過幾次?

太宰治敏銳地抓到了重點,雖然它是以一件仿佛很普通的話點綴在森鷗外假惺惺的話裏的。

也是這個時候,他才可以更貼切地形容過大庭美智子身上那種隐約卻違和的氣息了,她的身上,帶着某種只有死過的人才有的氣息。

可是津島櫻子無數次的死去、又無數次的複活,是因為在戰場上,森鷗外還随身攜帶了一個治愈系異能力者,大庭美智子呢?

算算年齡,如果說她也去過戰場,是可以對的上的,但是她看向森鷗外的眼神生疏而禮貌、根本沒有投入任何感情,甚至不如對太宰治的冷淡,這說明她不認識森鷗外。

那她是因為什麽而死去又複活呢?

太宰治對此很有興趣,如果真的好不容易滿足了夙願、卻被莫名其妙的複活,才是人間最悲傷的事。

悲傷到太宰治嘆氣:“鬼類小姐好可憐哦,不過也很可愛嘛。”

可不可憐無所謂,可不可愛也無所謂,反正這樣說,可以惡心回去嘛~

森鷗外聽着都想跟着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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