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橫濱(十二)

太宰治靜靜地看着大庭美智子。

他的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安靜迅敏而又自然而然地貫穿人類的身體,劃開皮膚和肌肉、把人類內心最深處的隐秘暴露在空氣裏。

這個孩子不過十四歲,平時懶洋洋的,一頭黑發常年是蓬松的、更常年的則是他身上的繃帶和探究死亡留下來的傷疤,他有時像是徘徊在正常人類外的一匹孤狼、冷靜又嘲諷地看着人類笨拙地掩飾自己的獸行,有時又像是混進狼群裏的哈士奇一樣、思維奇怪到讓人忍俊不禁。

所有的僞裝在太宰治偶爾露出這種仿佛貫穿一切、像是噩夢一般的眼神時,都輕而易舉地被擊破,讓人恍然大悟——原來他是一個這麽可怕的人。

但是面對這種把自己生生剖開的目光,大庭美智子沒有移開視線,仍然溫和地笑着,仿佛自己正跪坐在宴席上、禮貌而體面地招待所有客人,而不是被一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小孩子用刀子剖開。

她輕聲提醒道:“太宰君。”

這種眼神,可過分失禮了哦。

太宰治的眼神瞬間松懈下來,他的眼神、表情和動作、甚至連頭發絲都變得懶洋洋的,聲音也是懶洋洋的撒嬌語氣:“哎,大庭小姐是不是發現了?”

最讓人恐懼的不是太宰治偶爾流露出的噩夢一般的眼神,而是在敵人意識到一點也不勢均力敵後,他會毫無停滞地恢複原态,甚至可以輕而易舉地用各種方式打消敵人剛剛升起的警惕心,讓他們清醒地自己乖乖走向死亡。

森鷗外不禁感嘆:“太宰君,你也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啊。”

大庭美智子擡袖掩唇、輕笑一聲。

太宰治哀怨地去看自己的‘監護人’:“不是吧,森醫生,你怎麽可以這樣?”

“是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他越念越哀怨,“絕對是你看大庭小姐過于漂亮,故意打擊我的吧,怎麽可以這樣作弊——”

“不是,只是突然發現,你真的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森鷗外含笑,“真的太像了,我終于明白會選擇你的原因了。”

太宰治,太像森鷗外了,和以前的森鷗外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個性,在這個瞬間,森鷗外恍惚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當然,把太宰治的最大樂趣排除掉,那就和森鷗外更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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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醫生說的應該是自己吧?”大庭美智子沒有放下袖子,仍然用紋着櫻花紋路的袖口掩住紅唇,眼睛笑得彎彎的,“你們的确很像哦,雖然初次見面、說這種話好像很冒犯,可是真的很像,感覺你們完全是一類人呢。”

“什麽?!”太宰治誇張地抖了抖自己的肩膀,求證似的去看森鷗外,“森醫生真的是這個意思嗎?不會吧,啊,你露出的表情好惡心,我和你才不像好不好,大庭小姐怎麽可以污蔑我——”

他毫不猶豫地揭露森鷗外:“我才不是喜歡幼/女的家夥,還是非常可愛的、年齡在十二歲以下的幼/女哦~”

“哎?”大庭美智子發出可疑的吃驚聲,她看了看森鷗外和太宰治,遲疑道,“真的沒有人半夜替/天/行/道嗎?有非凡力量的人總是容易升出正義之心的,太宰君和森醫生出來或者睡覺的時候,還是要注意安全比較好吧?”

森鷗外:?

他笑容不變地舉起雙手:“我雖然喜歡幼/女,可是沒有出去犯罪哦。”

“是,是。”太宰治搖頭晃腦地附和,幫森鷗外開脫,“森醫生合法收養了私有幼女,才不用出去找幼/女呢,連首領大人送幼/女的提議都拒絕了。”

森鷗外:?

太宰君,你确定不是火上澆油嗎?說不定你也會被順手替/天/行/道清理掉哦。

森鷗外用和藹的眼神看向太宰治,發現太宰治在接受到他的眼神後,眼睛陡然亮起起來,似乎非常興奮。

算了,等太宰君真的被打,就盡力搶救過來報答吧。

“大庭小姐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太宰治勉強收回注意力,催促道,“是不是早就發現了?”

“嗯?”大庭美智子像是配合小孩子一樣歪頭、表達自己的困惑,連嘴裏發出的聲音都像是在哄小孩子,“發現什麽,太宰君可以說的清楚一點嗎?”

太宰治:“發現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啊。”

他懶洋洋瞥了一眼聽到這話笑容不變、根本沒有一點驚訝感的森鷗外,森鷗外也側首、用溫和的笑意等待大庭美智子的回答。

“呀,這個嘛。”大庭美智子又彎起眼睛,“這種事情,難道不是擺在明面上的嗎?我還以為是太宰君想要我陪你一起玩呢。”

她的語氣像是輕聲誘哄幼兒園的小朋友,如果對方不哭的話,她就答應給對方超好吃的糖果或者陪對方玩游戲。

太宰治毫無障礙地适應了這種語氣,理直氣壯地道:“什麽時候嘛,大庭小姐快說,什麽時候發現的~”

“太宰君身上沒有太多的櫻桃味啦,”白發和服少女輕松地選擇滿足好奇的小朋友,“就連森醫生身上的櫻桃味都比你要重哦,在診所門口的時候還不太聞的出來,可是離開診所這麽遠,很輕松就可以分辨了。”

“所以果然是森醫生的錯。”不僅連哄小孩子的語氣,太宰治接受哄小孩子的推理都非常輕松,甚至一秒指責罪魁禍首,“森醫生好笨,反正是你的錯,不許事後報複哦。”

森鷗外無奈地搖了搖頭。

“可是只憑這一點的話,就轉換對我的态度,也太輕率了一點吧?”太宰治又道,他眨着鳶色的眼睛,好像真的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小孩子一樣好奇。

大庭美智子包容了這種試探。

白色眼睫的顫抖頻率加快,明顯表達了她的愉悅心情:“好像是過于輕率了,其實在上車、遠離診所之前,我就确認了太宰君不是我要找的人哦,櫻桃味倒是其次。”

“哦?”太宰治也用語氣詞配合。

白發和服少女凝視着他、溫柔微笑,和她溫和的外表成反比的是狂妄的話語:“你太聰明了。”

“那個家夥,不過是頭腦裏塞滿了爆/炸、爆/炸和爆/炸的人形櫻桃而已,被無數次的死亡高/潮麻痹了頭腦,可是太宰君太聰明了,直切厲害的諷刺技術實在不像是武鬥派的人嘛。”

太宰治看向森鷗外。

森鷗外低咳一聲,開口道:“所以這是你的錯了,太宰君。”

“你其實不用擔心,”白發和服少女側首,和森鷗外對視,她淡淡道,“就算再怎麽讨厭、我也不會殺了那家夥,所以沒必要把那家夥藏起來。”

“讓我想想,那家夥被藏起來的時候,應該還會非常憤怒的蹬腿蹬腳,叫嚣着要殺了我吧?”

“啊。”太宰治懶洋洋地和森鷗外對視一眼。

然後,他就看到森鷗外臉上染上為難的情緒,對方躊躇了幾秒,才嘆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大庭小姐,其實……”

太宰治:?

森鷗外為難道:“櫻子被首領帶走了。”

大庭美智子的白色眼睫停住,她重複一變:“被首領帶走了?”

如果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當然不值得港口Mafia首領的私人醫生如此為難和猶豫,更何況是一個有野心的私人醫生,那麽就是……

白發和服少女的眉眼冷淡下來:“質子?”

在前方開車的司機是森系的人,森鷗外看了對方一眼,才直言道:“不,并不是為了震懾我、而把櫻子帶走關押的。”

當然不是。

太宰治托着腮心道,港口Mafia首領真是賠得一滴不剩,森鷗外三頭合作,和首領、和津島櫻子、現在又要和大庭美智子,從三方中周旋出自己最想要的結果。

恐怕首領現在還一心以為自己和森鷗外達成共識、因為某些太宰治不知道的原因保護性關押津島櫻子吧,殊不知自己即将連褲子都不剩了。

“……那是?”大庭美智子頓了幾秒,才問。

“就是您想的那樣,”森鷗外注視着她道,“櫻子是我一手撫養長大的,首領的目标絕對不是自己私人醫生的幼/女或者戰場上的太陽。”

他瞥了一眼太宰治,平靜道:“而是《櫻桃》。”

系統是玩弄時間的好手,可以任意跳躍時間,不然它不會從齊木楠雄手中逃出來,初鹿野稚子對某些事情早有準備,比如遇見過去的自己、比如遇見未來的自己。

很明顯,未來的自己不僅完善了組織設定,還和某些特定人物構成了聯系網絡,起碼森鷗外知道《櫻桃》這個稱呼,就意味着未來她的選擇——每位成員的代號都是那張紙上的名字。

津島櫻子是《櫻桃》、大庭美智子是《逆行》。

這兩個馬甲目前互相構成了并不緊密的關系網,是合作并競争的關系,而在這兩個馬甲之外,還有一個馬甲占據絕對的主動權,是未來的事情。

初鹿野稚子迅速摁捺下去自己的想法,以免因為多想出現時間駁論這種事,白發和服少女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他偷取《櫻桃》。”

這是陳述句。

森鷗外早年見識過這個組織對組織成員的保護,這些組織成員之間有着某種特殊的聯系,平時是各種勢力的各種人員、暗地裏的身份則是這個隐秘組織的成員,一旦被針對殺害、就會在臨死前聯系其他成員,然後,傷害對方的那個勢力就會瞬間土崩瓦解。

不過這是最極端的情況了,這個組織埋伏在各大勢力之間,幾乎不插/手人類內部的局勢、只在必要時刻進行微調,其成員平時也若無其事到令人無法揪出來。

如果不是津島櫻子,森鷗外也不能和港口Mafia的首領交叉信息,确定大庭美智子也是組織成員。

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大庭美智子的代號。

“首領辦公室裏挂着幾幅畫,背面書寫着目前已知的代號、正面畫着對應的畫像。”森鷗外盯着大庭美智子的眼睛。

太宰治下意識眯起眼睛,他上次和森鷗外一起去港口Mafia總部的時候,首領辦公室的确挂着幾幅反扣着的畫,那間辦公室是空蕩蕩的、只有那幾幅畫作裝飾物,他當時就猜到那些畫一定有着特殊的意義,但是沒想到居然是首領收集記錄的類似《櫻桃》津島櫻子的組織成員。

《櫻桃》……倒是一個再合适不過的代號了,非常适合那家夥。

他聽到森鷗外帶着嘲諷、淡淡道:“據傳聞,首領收集到了一種長生不老的藥方,但是缺乏了最關鍵的一樣藥材,青色彼岸花。”

“擁有青色彼岸花、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長生不老的人,擁有代號,他或許是想要盡可能集結擁有代號的人、讓你們發訊息,用青色彼岸花來換取你們的性命。”

森醫生,妙啊。

太宰治安靜地想,所以不管怎麽樣,果然還是想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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