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旦關上了房門, 既沒有開燈也沒有點蠟的房內便更加昏暗。
黑發少女低垂着眼睛,伸手去攏起滑落的衣服,輕聲問道:“所以,客人您是來歷不明的幽靈嗎?”
沒有任何人能看到他, 的确很符合幽靈, 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麽別人都看不到他, 這不可能是血鬼術, 每一個鬼都從鬼舞辻無慘手中誕生、并且接受控制。
“幽靈嗎……叫我幽靈也沒錯。”太宰治重複了一遍,輕松應下, 他半蹲下, 伸手觸碰黑發少女的臉頰,“津子小姐好像很怕我的樣子?都不敢看我呢。”
黑發少女順從地擡眼, 本來看不清的眼睛暴露出來:“遇到奇怪的幽靈客人, 正常人的第一反應都會是害怕吧。”
她的眼睛顏色是比較低沉的紅色,不過別人看到時, 大概率會想到被人愛/撫過後的紅色傷痕、想看這雙眼睛溢出眼淚之類的奇怪東西。
但是此時, 紅色正在逐漸褪去、像黑色轉變, 本來像是滴落在白紙上的紅色便改變了,像是在白紙墨點中心滴了紅色。
第一次捏對方的臉時, 太宰治就注意到這件事了:一旦被他碰到,黑發少女的眼睛就會逐漸轉變成黑色,眉眼間那種若有似無的詭谲非人感也會褪去, 顯出對方被捏臉的懵懂感。
因為太宰治的異能力是人間失格。
觸碰了幾秒、再次确認紅色會褪去後。太宰治就松開手,但是在他收回手的途中,黑發少女反而抓住他的手,然後像是貓一樣蹭了蹭。
然後露出了眯眼享受的表情,和貓咪被撓下巴後, 一邊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一邊眯眼的表情一樣。
不是之前趴在長廊上惬意休息、無視人類的那種貓,而是被人類馴服,會繞着人類嗲嗲撒嬌的貓咪。
明明之前還冷淡着眉眼,警告無禮的客人,現在就乖順地趴在客人掌心裏,語氣暧昧地低喚幽靈客人了。
這一點也很符合貓咪的性格,一旦飼養員手上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就會瞬間從冷酷無情的刺客轉變成小嗲精,而且沒有絲毫的羞愧感。
太宰治饒有興致地反問:“但是你是一般人嗎?令人恐懼的怪物小姐。”
怪物小姐沒有睜眼,她側了側臉,讓臉頰被手掌觸碰到的範圍更大,然後才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像是疑問的輕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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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閉着眼睛,看不到眼睛的顏色怎麽樣了,所以太宰治無視手上的感覺、直接收回手。
他道:“唔,比人類可怕,又比同類更擅長僞裝、可以完美混進人類裏的東西,不就是怪物嗎?是連同類也要欺騙的怪物小姐呢。”
失去支撐,黑發少女用手撐地,她睜開眼睛,靜靜地看着毫不掩飾自己正在拉仇恨的太宰治,她眼中、紅色正在以比消退更快的速度蔓延,有點像是怒火。
太宰治撐住自己的臉頰,繼續拉仇恨:“這種眼神,讓我有種下一秒就會被殺死的感覺呢,好幸福——”
幾秒後,黑發少女轉動了一下眼珠,恢複本來無辜到有點非人的表情:“客人在說什麽,好奇怪,我聽不懂。”
她向前探頭,靠近太宰治,在離這個惡劣的家夥只有幾厘米的時候才停住,動了動鼻尖、做出呼吸的大動作:“我之前就想說了,您身上有着一種很特殊的香味。”
那種陶醉的不明意味就出現在她的臉上,她側臉轉向門口,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我感覺到,整個院落都充斥着您的味道,宛如香甜的佳肴。”
“好惡心的形容,不過我可以解釋。”太宰治配合她的表情,溫柔道,“在來到這裏之前,我剛剛執行完任務,外套上還有肮髒的血跡,你聞到的,就是人類鮮血的味道吧?”
黑發少女臉上的表情立刻收斂住。
太宰治繼續道:“至于外面的味道嘛,是之前出去的那位先生正在清理院落哦。”
包括院落裏本來生活的人類,也就是那些服侍黑發少女的侍女們。
既然對方選擇了要帶黑發少女離開,那麽那些侍女們自然沒有作用了,屬于需要被處理收拾掉的範圍。
仿佛在回應他的話,或者欠揍的家夥都有心靈感應一樣,外面陡然響起一聲尖叫,因為聲音過高、已經分辨不出本來的音色,然後尖叫聲戛然而止。
“你聽。”太宰治道。
他一直在看黑發少女,觀察她的神色,發現她的表情始終沒變過,那道代表着照顧過自己的侍女的尖叫像是不存在一樣。
果然是個怪物。
太宰治輕聲道:“既然是怪物的話,就不要僞裝成人類了。”
以前森鷗外對他的形容是鑽石,雖然美麗而熠熠發光,但需要精心地打磨和陽光的照耀,太宰治一直對這種奇怪而惡心的比喻沒什麽興趣。
但是現在,他卻突然有點理解森鷗外了。
那是一種看到同類,對方卻還在稚嫩期的感覺,只要你稍加那麽一點點的控制,對方的最後結局就會扭曲掉,向你規定的結果滑落下去。
正是因為同類,所以會對對方非常了解,哪怕她只是微轉了一下眼神、也可以立刻猜出來她大致的想法,這種無與倫比的默契感,有部分或許是對方有所感應、親自貢獻出來的。
這是一場彼此默契的相互奔赴,就像是貼着臉頰互相摩挲一樣。
——當然啦,森先生對他肯定的想法肯定不會這麽詭異而惡心,而是感覺好用且棘手,是把開刃的雙刃刀。
甚至時常在‘他在挑釁我,有點想幹掉他’、‘不行,他有用,要忍一下’和‘快忍不了了,等事情結束就幹掉他吧’之間反複徘徊。
風卷着血腥氣靠近,有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在逐漸靠近,幾秒後,房門被推開。
幹幹淨淨的鬼舞辻無慘站在門口,看了一眼跪坐在地板上的黑發少女,平靜道:“收拾好了,可以走了。”
馬甲本身也會影響宿主,在對方走過來抱起她的時候,初鹿野稚子沒有動,她吸了一口氣,能夠嗅到對方身上濃烈的血腥味,就連說話的氣息都帶着血的味道。
換成是自己本體、或者是之前任何一個書頁馬甲,她都可以露出真情實感并且符合人設的厭惡表情。
但是現在,她會對鬼舞辻無慘有輕微的本能畏懼,聞到血腥味也會覺得舒适好聞,就像是站在櫻花樹林裏輕嗅一下一樣。
*
鬼舞辻無慘穿着的鞋子是皮鞋,和身上的裝扮是一套的,所以他踩着院落裏的血跡、抱着黑發少女走出這座宅子後,血跡也只是在他的鞋底沾粘了一點。
一路上,初鹿野稚子看到了好幾具屍體,其中有一個是之前在浴池、鼓起勇氣拉住她的那名侍女。
那名侍女臉色慘白,眼睛瞪地大大的,表情也因為驚恐和想要活下去而扭曲,看起來比鬼舞辻無慘還要更符合人類對鬼的定義。
血跡把身子的青石板暈染,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淡香。
路過的時候,無慘還轉了一下身,提醒探出頭的黑發少女:“不要碰這些肮髒的血。”
“這類欠揍的家夥還有個共同點,那就是對自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初鹿野稚子對系統道。
她順勢收回視線,雙手繼續環住無慘的脖頸,把目光放在他的領口處。
太宰治沒有跟過來。
很奇怪的一件事是,太宰治排斥鬼舞辻無慘,雖然他沒有表露出來,但那種淡淡的無事和不肯靠近,一般是對‘很厭惡但又暫時沒辦法處理掉’的目标的态度。
但是他沒有跟過來、一直跟在可以看到他的津島櫻子身邊的打算的話,那麽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他可以觸碰到實物,哪怕他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也足夠弄出很大的亂子了。
系統提示:[請宿主放心,由于‘太宰治’載入方式特殊,不能離開宿主兩百五十米內。]
“啊,那就好。”初鹿野稚子道,她懶洋洋地收回思緒,去關心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走出這座宅子之後,初鹿野稚子才發現這是一座深山院落,周圍都是荒無人煙的山林場景——鬼舞辻無慘是怎麽幹幹淨淨地抵達院落的?
在這個疑問誕生的第三秒,初鹿野稚子知道答案了。
因為無慘一邊抱着她,一邊自然而然地在林間中跳躍穿行,就像是會飛一樣,中間一次都沒有落到地上過,落腳點永遠是粗/壯的樹。
淩厲的風在耳邊刮過,黑發少女把臉埋在鬼舞辻無慘的肩膀處,微妙道:“我以為會有空間類的異能力者,沒想到他的方式更加出乎意料……以及阻力真的不存在嗎?”
系統道:[以《人間失格》的身體情況,宿主無法進行空間或時間類的穿梭……包括以異能力或血鬼術的方式。]
頓了一會兒,它又彈出來一個提示:[檢測到‘太宰治’距離宿主:兩百五十米米。]
初鹿野稚子定定地看着那個距離,發現過了十幾秒,那個距離也沒有變過,但是鬼舞辻無慘現在趕路的速度幾乎比飛還快,太宰治是絕對追不上的。
那麽……
他不會是被系統拖着維持距離吧?就像是趴在地上,被抓起一只腿拖行的大尾巴貓。
系統嚴肅強調:[請宿主不要進行不負責任的幻想,對方處于站立狀态。]
它打開投影,把太宰治目前的狀态投放出來。
對方披着的黑西裝外套被淩厲地風吹拂,只有肩膀處和太宰治相連,他并攏着腿,腳在泥土上摩擦出兩道劃痕,整個人像是正在被無形的存在推着走。
最重要的是,太宰治面無表情。
初鹿野稚子:哦豁。
她想了想,許願道:“真可憐,希望他不要正面撞上樹吧。”
快撞上!